《天魇》酒醉亦休

2、第 2 章

　　两个人一路赶回了长风，一进门便撞见琉叙手里拽着几封信函，琉叙见他俩回来了，连忙起手执了个半礼道：“见过二位师兄。”

　　木槿道：“行了行了，没有外人不用这些虚礼，师尊他老人家在不在？”

　　琉叙起身笑道：“师尊不在，不过遣纸鹤来过，说是明日早课前能回来。”

　　木槿眼中亮光一闪，瞥了眼白初，然后对琉叙正色道：“今夜让厨房做几桌下酒菜吧，我与阿初一路风尘，着实是辛苦，不过这回的委托人出手十分阔绰，我想请诸位师弟喝酒。”

　　琉叙是个老实人，不疑有他，含笑应下后便向着厨房去了。白初歪过头瞪了眼笑眯眯的木槿，却也没出声制止。

　　于是便是一夜的喧闹。

　　白初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推开醉酒的木槿回了房间，脚步虚浮地撞开房门，皱着脸甩了甩头扑倒在床上。

　　今夜趁着师尊不在，大师兄又去斛山处理事务了，一群师兄弟们犹如脱了锁链的疯狗一般无法无天，尤其是木槿，没有一点做师兄该有的矜持和仪态，劝酒的说辞一套又一套，硬是将他灌了个结结实实，一尺开外是人是鬼都认不出来，喝得他险些呕血。

　　白初醉眼朦胧，一想起木槿那副嘴脸就生气，口齿不清地胡乱骂了几句，终究抵不过醉意上头，扯过薄被滚了一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黑夜过半，房间里越来越冷，犹如数九寒天穿一件单衣走在荒原一样。

　　白初极不情愿地被冻醒，一睁眼便瞧见眼前横了一张不甚友好的脸，心口一跳险些吓得叫出来声来，定神一看才看清是个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袭猩红血衣，脸色青白可怖，所幸五官还算是清秀可爱，尤其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同水银池子里浸着的一丸黑玉珠，既漂亮又干净。

　　这姑娘倒也客气，见白初醒了，大约也觉得白占了人家半张床有些不够道义，略一低头冲他娇羞地龇出了一嘴白惨惨的好牙口，纵使白初见惯不怪，一时间也被那红口白牙吓得有些恍惚，隔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拉起她柔滑冰凉的小手，睁着朦胧的醉眼笑嘻嘻地说：“来来来好妹妹，哥哥教你唱小曲儿。”

　　小女鬼眨巴眨巴眼珠子，点点头就要探过身来，岂料白初只是面上亲热，还未等她凑到近前便屈膝一脚蹬在了她肚子上，干净利落地把她撂下了床，口中的小曲儿分明是驱鬼的咒文，迅速在他周身起了一个阵，牢牢将他护在中央。

　　那姑娘当真好脾气，呜咽一声便自己从地上飘了起来，又挪到了近前，在阵外飘来飘去，偶尔被阵壁上的咒文砸到就痛哼两声，硬是撑到了天色泛白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身形都被打散了不少。

　　白初见她走了才收声散了阵，要死不死地闭着眼倒回床上继续睡，睡不到一个时辰又被人吵醒了。

　　“阿初！都几时了你怎么还没起身？！”

　　木槿一脚踹开白初的门冲到床前，拽着他的衣领子一把拖起他，一边将他满身酒气的衣服扒掉一边嘴碎地说：“我见师尊今早脸色不好，指不定要拣谁开刀呢，你快起来啊！”

　　白初含糊地哼了两声，像条死狗一样被木槿拖来拽去，半刻不到便被他草草拾掇出一个人样，三步并两步地拖到了禁言堂。

　　入言正端坐在台上，果真脸色不大好看，见白初被木槿摁在位置上左摇右晃的，抬手就朝他头上扔了卷书，启口问道：“阿初，昨夜睡得不安稳？”

　　书卷正中白初头顶，总算是将他疼醒了些。宿醉加上不得安眠害得他头疼昏沉，一时半会儿消解不干净，白初睁眼瞧了他师父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地答道：“别提了师尊，昨夜不知打哪儿来的一个小女鬼爬上了我的床，硬是要我给她念咒，累得我一夜未眠。”

　　“念咒？”入言抿了口清茶，嘴角一弯也看不懂是什么态度。白初打着哈欠，懒懒地说：“是啊，可要了我的亲命，不过师尊莫要费心，弟子没事。”

　　“我自然知道你没事。”

　　茶杯被用力掼在了桌面上，砰的一声脆响中入言笑得和蔼可亲：“可我的役使灵伤的不轻。”

　　“……”

　　堂内瞬间沉静，入言含笑看着白初，见白初面色陡然煞白，整个人终于清醒了，他只觉得心中怒意翻天，脸上越笑越亲和：“看来你昨夜醉得是真不轻，连鬼物和灵体都分不清楚了，咒倒是念得不错，效用大得很，我瞧着你近来确实是修为见长，不枉我悉心教导。”

　　白初说不出话来，他是真觉得委屈，就照昨夜那小女鬼的尊容，谁看得出来那是只役使灵啊？再说了，他确实醉的不轻来着。

　　“罚你打扫山门，癸苡伤的重，养伤的供品也一并交给你。”入言整整衣袖站起身来，走到二人身前站定，又温声道：“供品要最上等的，这样她才好得快，还有，木槿啊——”

　　“是！”

　　木槿闻声抬起头来，只见入言唇角微扬，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昨夜灌阿初的酒不错，正好酒窖里藏酒的坛子不知何时空了几个，你给买几坛一样的补上吧。”

　　木槿眸光闪烁，赔笑着点头答允道：“弟子遵命。”

　　入言这才笑得真切了几分，抬脚走了。

　　木槿松了口气，扭头一看，只见白初两眼放空，面如死灰，不用想都知道他在心疼银子，便轻轻撞了他一下，唤他回神道：“阿初，你倒是给我说说看，师尊的役使灵到底长什么样？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我看师父这么心疼，定是个姿色不俗的美人对不对？”

　　姿色不俗？白初怒极反笑，咬牙切齿地说：“那等姿色，自然‘不俗’！”

　　木槿抚掌大笑，搭着他的肩膀说：“莫不是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人间难得的绝色吧？”

　　“何止？”白初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人间难得这等庸俗的词，如何能用来形容那等绝世美人？”

　　木槿笑意一僵，不解道：“真那么漂亮，那你昨天还给人家念咒？”

　　“长风哪有我没见过的美人？”白初挑眉道：“再说了这大半夜爬上我床的，哪能是人啊？美人再要紧，难道还能要紧得过我一条小命不成？”

　　木槿半信半疑，又觉得他说得十分在理，白初真心实意地道：“虽然上等供品价格高昂，但能再与美人一会，值了。”

　　“那怎么能行？”木槿皱眉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想给听音换一把上等的剑鞘吗？存了那么久的银子多不容易！再说了，师父还罚你打扫山门，这么辛苦还要去上供，你叫师兄于心何忍？！”

　　“……”

　　白初当场气得想两剑戳死他，好半晌才忍住了，蹙眉长叹一声，眼底忧思甚重：“美人难见，凡事总有代价，师弟我却也不是舍不得这几两银子，只是……”

　　“只是什么？”

　　白初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木槿，脸色颇有几分为难，满面愁容地说：“只是怨我学艺不精，昨夜误伤美人，怕是……怕是今日去了，美人她心中埋怨，不愿见我，师兄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木槿笑道：“我替你去向美人解释不就行了？你就安心打扫山门，师兄一定替你办好！”

　　“当真？！”白初登时长舒一口气道：“如此就多谢师兄了，这银子我……”

　　“哎！”木槿假模假式地按住白初的手，一脸正直地说：“师弟如何同师兄这般见外？银子你就留着买剑鞘，不必多言。”

　　“这如何能成？怎好叫师兄破费？！”

　　两人这般来回推诿了一阵，白初满意地收起了钱袋，目送木槿匆匆地朝山下走去，他高声道：“多谢师兄了！”

　　木槿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门外。白初利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憋着笑拎起扫帚打扫山门去了。

　　待木槿匆匆从山下赶回来时，已是夜半时分了。

　　站在后山脚下，看着黑峻峻的山林，他着实是苦恼了许久，最终还是抵不过美人的诱惑，顺着蜿蜒曲折的青石路走上了山，停在了祠堂门前。

　　月色清冷，笼罩着老旧的祠堂，愈发显得诡异莫名，夜风袭来，周围树影轻轻颤动，沙沙作响。门前的人伸手整了整衣冠，想象着那位素未谋面的美人，忍不住羞涩一笑，怀揣着一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少年心，带着些许忐忑和激动，一把推开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迅速朝两边旋开，门外的月光微微照亮了漆黑的祠堂，黑暗深处忽的露出了一张青白的脸，长长的黑发垂在两侧，衬得红润的双唇如同血染一般，被苍白的月色一打，越发显得毫无人色。

　　木槿吓得退了一步，那张脸已迅疾地凑到了眼前，冰冷的鼻尖抵着他，血红的唇裂开，一条湿润的舌头从白惨惨的牙间伸出来，在他唇上仔仔细细地舔了一遍，他不禁僵立当场，手中的供果掉了一地，连同他遭受严重惊吓而导致碎裂的少年心，骨碌碌地顺着青石台阶滚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鬼！鬼！有鬼啊！师尊！师尊！！白初！！！救命啊！！救救我！呜呜呜…来人啊…师父…师父！！！呜呜呜！啊！啊！不，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惨的呼救顺着夜风飘飘荡荡地落到了白初耳边，他扫了一天的山门，此刻正累得人事不知，躺在床榻上吊命，乍听见这熟悉的惨叫，顿时禁不住大笑出声，一天的疲累一扫而空，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白初神清气爽地到了禁言堂。

　　天色渐亮，堂中的人影越来越多，入言也早就端坐在了授教台上，苦等了许久，白初才看到今天真正想见的人。

　　木槿苍白的脸一摇一晃地出现在门外，向来齐整的弟子服凌乱不堪，双眼布满了血丝，目光呆滞地走过来，阴气沉沉得活像刚扒出棺材的走尸。

　　众人看着向来衣冠楚楚的木槿如同流民一样狼狈，惊惧的神色还残留在脸上，大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白初幸灾乐祸地戳了戳他的肩膀，木槿只觉得肩上一阵触动，吓得朝一边躲去，宽大的袖袍摔过白初的手，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带翻了一旁的花瓶，“哐当”一声后，花瓶宣告寿终正寝。

　　“……”

　　入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开口问道:“阿槿，你昨夜做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