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祁澋抄了条近路往雍城赶,山道崎岖,前后皆不见人烟,直至天黑之后三人仍未寻到落脚之处,索性在野外生了火堆,祁澋从附近溪流里捞了几条鱼拎回来扔给白初,权且应付过一晚,没成想白初破腹刮鳞,穿架调味一气呵成,手段娴熟得很,不多时便捧着烤好的鲜鱼跑过来献宝。

      白初蹲在祁澋身前巴巴地看着,祁澋塞了块鱼肉进嘴里,外皮酥脆,内里绵软,调味咸淡适中,火候恰到好处,他一口咽下去,眉睫稍展,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白初:“你这鱼,很不错。”

      白初霎时笑开了,面上得意的紧,嘴上仍谦虚道:“前辈谬赞,不过熟能生巧罢了。”

      “是吗?”祁澋点了点头,眉梢一挑:“若我未曾记错的话,长风门规第三十二条,似是写的门中弟子不得食荤。“

      白初动作一滞,扭头看他,嘴角的笑卡在了半道上。

      细算起来,这些年里葬身于他和木槿腹中的后山生灵加起来少说也不下三五百,戒荤这条律令早八百年前就被他抛诸脑后了,一时间得意忘形,竟忘了祁澋身为曾经的长风首徒,必定是同自家大师兄一样视门规如标尺,半点不容逾越的。

      祁澋莞尔,一拍他的肩膀,道:“拾柴去吧,我不会罚你抄写门规的。”

      白初得令如得救,起身就跑,颜澜笑道:“这面貌虽有七分相似,性子却半分也不像。”

      “他自小在入言身旁长大的,性子歪了些也在理。”祁澋道:“你瞧他,不正是和入言年轻时一模一样?半点也不老实。”

      颜澜笑了两声,火光映在老浊的瞳孔中,他长叹道:“阿容他……生了个好儿子。”

      “嗯。”

      祁澋拨了拨火堆,应了一声,他将树杈子扔进火里,侧过身道:“颜澜,轮回去吧。你应当比我清楚,卿狱为何要用这个方法留住你。一入轮回前事尽散,即便他死在雷劫之下,你也不会难过,而他身死道销,同样不必承受死别之苦,你何必要坏了他的一片苦心?”

      “因为,我说服不了我自己。”颜澜笑笑,轻缓地说:“我清楚他的意思,可我此生欠他良多,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再接受他这样的好意。”

      祁澋蹙眉,他沉默了一阵,沉声道:“你形消魂散,自是一了百了,可留卿狱独活于世,日日煎熬,你不觉得太狠了点吗?”

      颜澜倚靠在车上,眼睫微垂,面色有些疲惫:“我在人间痴长三百余岁,所见人事不知凡几。其实这世间无事不能忘,亦无人不能忘。卿狱与天地同寿,亘古长存,他可执着于我一年,两年,十年,甚至于千年万年,可终有一日,他会遗忘我的音容,会遗忘在他漫长寿命中的这区区三百年,也会再遇见新的人。”

      他释然一笑,看向祁澋道:“我生而为人,寿命短暂如同蜉蝣,此生能遇卿狱,强夺了三百年光阴与他日日相对,即便就此形消魂散,亦当无所怨悔。”

      “即便他终有一日能忘干净,可遗忘之前的苦楚,难道就不算苦吗?”祁澋眉心纠成一团,眼中戾气横生,语气冷硬:“人死万事空,会痛悔仇恨的只有尘世的生者。”

      颜澜一怔,他看向祁澋,眼中有愧,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半晌无言,良久才小心地轻声道:“师兄,抱歉。”

      他们之间隔出的深远岁月被一声师兄填满,祁澋恍然出神,他心中有怨,可对着眼前这老态龙钟的师弟,如何也说不出什么埋怨的话,只能默默地摇了摇头,不再与颜澜深究过往,他看向抱着枯树枝往这边走的白初,说:“若是白初问你阿容的事,还请你不要说得太明白。”

      颜澜应允道:“我会注意的,上次是我老糊涂了。”

      说话间白初已到了近前,祁澋不再说话了,起身将颜澜扶上了马车。

      历练结束后,出师的弟子就该结伴前往斛山,木槿折了只纸鹤寄给白初,说明了近况,转身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前两日刚过了霜降,山间渐冷,清早起身时窗外多半都结起厚厚的霜花,木槿在屋子里烧了炭炉,癸苡很喜欢炉子里橙红的火星子,总是围在炭炉周围不肯走,可她身周阴冷,每次至多呆不过半个时辰,烧得火热的炭块便全都黑了。
      “
      木槿欲哭无泪,磨破嘴皮都不能劝服她离远一点,只好认命地多加了几床棉被,炭炉彻底沦为了癸苡的玩物。

      “槿……炉子。”癸苡指了指一片漆黑的炭炉,木槿无奈地起身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暂时离远一点,一边动手生火一边问道:“癸苡,你怎么总喜欢玩这个?”

      癸苡坐在床边巴巴地看着,费力地解释道:“白白……给我的。”

      木槿蹙眉看她一眼,炭炉里重新燃起的微小火光跳了两下,暖意扑面而来,他起身朝癸苡走过去,伸手摸摸她的头,柔声问道:“癸苡,我的剑你是怎么拿到的?”

      “你……白白。”

      癸苡连比带划地半天说不清楚,苦恼地坐在床上皱眉,忽然一把将木槿拉了过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冰冷的额头紧贴上去,木槿吃了一惊,双目微睁,眼前现出了后山的祠堂。

      夕阳把天边的流云染成了炽烈的橙红色,他听见一个稚嫩的童音说:“给你!”

      他似乎趴在某个人的背上,闻言小心翼翼地越过那人的肩膀朝前看去,说话的居然是年幼的自己,约莫七八岁,刚刚被师尊带上山不久。

      木槿一愣,明白过来了,癸苡是在和他分享记忆。

      “阿槿,你要把这个送给癸苡?”说话的人语气温和,含笑道:“这把剑砍不了树吧,给了癸苡,你就有理由回去搪塞你师尊,好逃了这一场罚?”

      “我才没有!”小木槿涨红了脸,强撑起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我只是想让师叔的役使灵用这个保护自己,不要被欺负,才不是师叔说的那样!给!”

      “可方才是她救了你不是吗?”眼看小孩面色尴尬,那人轻笑道:“好了,不逗你,我会替你向师兄求情的,不过这把剑削的也实在太胡闹了些,你重新削过吧。癸苡,喜欢的话可以收下。”

      “谢谢师叔!”小木槿狡黠一笑,举着剑的手又往前送了点。

      木槿感觉到自己从那人背后飘了下来,身体轻盈如风,他暗道,原来癸苡平时飘来飘去就是这样的感觉啊,还挺舒服的嘛。

      他正胡思乱想着,手已经从小木槿手里接过了木剑,木槿感觉到癸苡很开心,嘴角上扬了,握着剑柄献宝一样转过身向方才那人递过去,那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么喜欢吗?”

      癸苡看着他用力点头,眼前之人一身白衣,眉眼虽生的有七八分凌人的贵气,可满脸笑意疏朗,神色温柔,看得出是个极温和的男子,木槿却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睁开了眼,双手按在癸苡肩上将她一把推开了。

      凉夜里骤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木槿脸色发白,如同见了鬼一般。

      雍城和栗阳相距甚远,马车在山道上一连跑了好几日也只过了半程。连日颠簸下来,颜澜脸色发白,途中总是能听见他在车中闷声咳嗽着,呼吸时胸口如同风箱,听着很让人担心,因此即便颜澜一再坚持,祁澋也还是拐回了官道,一日后停在了一处小镇休整。

      颜澜靠坐在窗边的榻上,轻轻喘息着,祁澋替他搭了脉,道:“有点严重,我去附近的药铺里抓些药来,想办法让你好受些。白初,照顾好他。”

      “是。”白初应允道,祁澋便写了药单出门。

      秋日正午的阳光落在身上暖意正好,颜澜从白初手中接过茶水抿了一口,眉宇轻扬,笑道:“是茯玖花吗?”

      “是。”白初道:“我尚在长风时,从后山的崖壁上摘的,我师……慕掌门说过,茯玖花能安神定心。”

      入言本姓为慕,慕掌门必然是指他了。

      颜澜尚不知白初被逐出师门一事,听见白初这样称呼他,不禁一愣,眼看白初站在榻前,微微垂着头,抿唇不语。

      “泡的很好。”颜澜冲他笑道:“我自离开长风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茯玖花泡的茶了。许多年前我曾经在后院里栽过,可泡出来的味道总不一样,后来就不再泡了。”

      白初的脸色好了些,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窗外间或传来的几声雁鸣。

      秋风一过,即便身处暖阳之下亦是阵阵寒意入骨,颜澜又咳了两声,白初连忙抱过来一床棉被为他盖上。

      庭院里的高树随风摇动,落下几片泛黄的秋叶,飘摇着掉了一张进来,颜澜拾在手中看了看,满头白发刺目得紧,白初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颜澜道:“这一路里总觉得你有话想问我,你现在想问吗?再过些时日,我怕是没有办法回答你了。”

      白初手下一顿,他直起身来坐定,道:“我只是有些好奇,先生上次说的那位故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