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每天都想禅位》玄木冬荣

18、018

　　积雪消融，春江水暖，柳叶抽新绿，离离春草从满地枯黄中冒出头来，铺天盖地摊开，繁衍成一幅欣欣向荣的画卷。

　　护城河边，李昭在礼部司幡子的背面写下“说书”二字，往树上一挂，又让石青准备了些茶水。不一会儿，便有过往行人驻足看她。

　　李昭笑笑，“我有故事，还有茶。兄台，可愿听听？”

　　有一人往树下一坐，放下肩头的担子，“行，累了歇会儿，顺便听听。”石青端了茶水给他。其余人见有热茶喝，也跟着坐下。

　　待他们坐下，李昭便开始讲故事了。她讲得随意，想到什么就讲什么，从正史讲到野史，从朝堂讲到江湖，轶闻趣事信手拈来。她讲的有趣，听的人逐渐增多。

　　有人发问：“您知道这么多官老爷的事，您也是个官儿吧？”

　　李昭笑答：“算是吧。”

　　那人继续问：“您是管什么的官儿？”

　　“我啊……”李昭想了想，道：“我什么都管。”

　　又一人插话道：“那不是跟俺老家的县令差不多？”

　　李昭颔首，“差不多。”

　　有人疑惑道：“您是官老爷，怎么还在这儿说书呢？”

　　另一人对那人道：“你忘啦，皇帝陛下让官老爷们给咱们当教书先生来着，这位官老爷肯定也是出来教书的。”

　　李昭顺着他们的话问道：“你们听过官老爷教书了？”

　　几人均是摇头，只有一人道：“我去听过一次，但是听不大懂。读书人说话嘛，总是文绉绉的。”

　　“不过我家小子去听过。”有人一人笑呵呵道，“我家小子喜欢听。有位官老爷讲得特别有意思，我家那小子天天眼巴巴地盼着那官老爷教书呢。”

　　李昭问：“你家小子可有上私塾？”

　　那人摇头叹气，“上过半年，但是束脩太贵了，上不起呀。”

　　李昭又看向树底下听故事的几个小娃娃，问他们：“你们可有上私塾？”

　　几个小娃娃都摇了摇头。

　　“我爹说没钱。”

　　“我娘说上私塾还不如帮着家里干活儿。”

　　李昭问：“那你们想上吗？”

　　一位小男孩抬手一抹鼻涕，“没上过，不知道想不想。”

　　另一位小男孩高声道：“我想！我想读书，我想当官儿！”

　　一位小女孩摇着脑袋，头顶两个小辫子一晃一晃的，“我也想……可是我娘说女孩子识字再多也没用，学做针线才是最有用的。”

　　一位小孩舔着糖人，问李昭：“大老爷，还讲故事吗？”

　　“讲！”李昭摇扇笑道，“大老爷再给你们讲个理想国的故事！”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国家叫做理想国。理想国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在理想国里，皇帝不是传位的，是百姓选出来的，百姓们喜欢谁，就选谁当皇帝。”

　　“皇帝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百姓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皇帝只是一种差事而已，普通百姓见了皇帝不用下跪。没有户籍区分，更没有所谓的贱籍，谁都可以穿绫罗绸缎，谁都可以驾乘六匹马拉的车。”

　　“去学堂念书不用交束脩，女孩跟男孩一样，可以去学堂，也可以参加科举，还可以当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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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讲完，石青看她的眼神已经不能仅仅用震惊来形容，李昭毫不怀疑，如果她不是皇帝的话，此刻定然已经被当成邪教头领给抓起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然后默不作声地走了，大概是怕一会儿官兵来了被连坐。

　　只剩一个孩子还留在这里，眨巴着眼睛问道：“这个李想国是姓李的想出来的国吗？”

　　李昭噎了噎，“你思考的角度倒是清奇……”

　　孩子又问：“这个姓李的被杀头了吗？我爹说，见了皇帝不下跪，是要被杀头的。”

　　李昭：“……她还活着。”

　　“那他真是走运了。”孩子说着，从石墩上站起来，“老爷，我很喜欢听您讲故事，但是我娘喊我回家吃饭了。”

　　最后一个听众也走了，李昭决定收摊，打道回宫。

　　回程的路上，顾沉宵忽而开口问道：“陛下所说的理想国，是陛下想要的太平盛世吗？”

　　“太平盛世？”李昭想了想，道：“大概是吧。”

　　石青不敢苟同，“陛下，见了您怎么可以不下跪呢，那岂不是乱套了？”

　　李昭知道自己的话对于他来说太过惊世骇俗，也不做辩解，只笑了笑。见顾沉宵垂着眸子若有所思，她道：“顾爱卿，朕有个极佳的想法，想与你共襄盛举。”

　　顾沉宵见她突然凑近，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只差明晃晃地写上“朕要搞事情”几个大字。他漆墨般的眸中漾起点点笑意，嘴角微微上扬，“任凭陛下差遣。”

　　两日后，宣政殿内。

　　李昭望着殿中众人，面带微笑，“诸位爱卿为百姓授课也有些日子了，可有什么感想？”

　　群臣：呵呵，还好意思问。

　　李昭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本折子，缓缓展开，折子上是她事先与顾沉宵商议拟定的对策，“朕打算在礼部设立治学司，在各州县推行公塾制，十岁以下孩童，包括女童，皆可在公塾入学，束脩全免。”

　　她话音一落，群臣便开始试图“力挽狂澜”。

　　“陛下，从无女童入学的先例，请三思啊！”

　　“陛下，设公塾需要大量钱银，兹事体大，还请陛下从长计议啊！”

　　“陛下，一时之间要找那么多教谕，并非易事啊！”

　　“陛下请三思！”

　　李昭瞥他们一眼，笑道：“爱卿们意见这么多，看来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啊。姚爱卿，刚刚你的声音最高，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如何？”

　　兵部尚书姚远跪道：“陛下，这是天大的误会啊！微臣官从兵部，承办礼部之事恐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李昭微笑：“你刚刚喊那么大声，朕还以为你很擅长呢。”

　　兵部尚书擦了擦额角冷汗，“微臣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李昭笑容未减：“无碍，只是声音大了点而已，朕又不可能打你板子，也不可能抄你家，更不可能砍你脑袋，你说是不是？”

　　兵部尚书几欲泪流：“是……是。”

　　刚刚抗议的群臣瑟瑟发抖：可怕！昏君！

　　“既然是礼部之事……”李昭目光扫了一圈，最后看向礼部侍郎陆乘云，“那就交给陆爱卿去办吧。”

　　陆乘云战战兢兢接了旨。

　　下朝后，李昭将陆乘云宣到紫宸殿，陆乘云低着头入殿，发现顾沉宵也在屋内。

　　李昭坐在御案前，将手上的折子递给他，道：“大致策略朕已经写在上面了，陆爱卿可以着手操办了，顾爱卿会协助你处理此事。”

　　陆乘云接过折子，觉得这折子拿在手上重若千斤。

　　见他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李昭于心不忍，宽慰道：“陆爱卿不必过于紧张，若是遇到难处，尽管开口。”见他神色依然紧绷，李昭道：“顾爱卿，回头你跟他讲讲细节。”

　　顾沉宵颔首领命。

　　送走二人之后，李昭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远处走来的一道娉婷姣好的紫色身影，李昭脸色一僵，背脊一凉，久违的恐惧涌上心头。

　　她来了，她端着让朕精尽人亡的大补药来了。

　　李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门而出。

　　陆乘云和顾沉宵正往外走，突然看见一抹明黄色从旁边一闪而过，定睛细看，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的陛下，从侧门跑出，一身龙袍在阳光下跑出了耀眼的残影。

　　陆乘云目瞪口呆：“陛下……这是怎么了？”

　　顾沉宵望见从正门走来的紫色倩影，眼底滑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加快脚步从侧门走了出去。出侧门刚走了两步，果然见到一抹明黄的身影躲在花丛后面，他慢慢走近，“陛下。”

　　李昭正蹲着，透过花从缝隙偷偷观察红甄的动静，被这一声“陛下”吓得不轻。骇然回头，瞧见顾沉宵竟站在自己身后，她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轻拉顾沉宵的衣袖，朝他无声说了两个字：“蹲下。”

　　顾沉宵眼中蕴着笑，顺从地在她旁边蹲下，轻声问道：“陛下又在听墙角？”

　　李昭蹙眉，他为什么要用“又”字？她捉住顾沉宵的手腕，在他掌心写道：别说话。

　　顾沉宵看着那白皙温软的指尖在自己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有些许痒，抬眸，看见她脸上异常认真的表情，他眼中笑意深了几分。

　　李昭写完，又用眼神示意一番。见顾沉宵点了头，她转过身去继续暗中观察。等了好一会儿，红甄才冷着脸离开，李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打算站起来。

　　没想到，蹲的太久，腿麻了，她起身的时候踉跄一下，直接倒了下去。

　　更没想到，周围三百六十度，那么广阔的位置她不倒，偏偏倒向顾沉宵那个位置，顾沉宵直接被她扑倒在地。若不是她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两个人的鼻尖就撞上了。

　　更更没想到，恰巧几名宫女路过，撞见此情此景，她们连忙用张开的五指捂住眼睛，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走了过去。

　　李昭手脚并用从顾沉宵身上爬起，站稳。想起宫女离去时脸上暧昧的窃笑，她叹道：“顾爱卿，你完了，你的清白名声保不住了。”

　　顾沉宵坐起身，好整以暇地理着微乱的衣襟，似笑非笑：“陛下觉得微臣还有清白名声？”

　　回到御书房，看见桌上还摆着红甄留下的药，李昭热泪盈眶，“这个红甄公主，真是……”

　　她咬牙切齿地端起那碗药，转身正想倒掉，却看见红甄的贴身侍女站在门口。李昭立马露出亲切友好的笑容，“真是太客气了，天天送药过来！可见南楚与我大凉真是情深义厚、邦交稳固！”

　　红甄的侍女行了一礼，道：“陛下，公主说今晚备了薄酒，在兰蕙宫里等陛下一同赏月。”

　　往事历历在目，红甄的酒，再喝她是狗。

　　李昭干笑道：“那个……朕今晚有点事，不太方便……”

　　“公主说，陛下今晚有事的话，那就改到明晚。”

　　“明晚朕也有事……”

　　“公主说，陛下要是明晚还有事的话，那就改到后日晚上。”

　　李昭翘起大拇指，“公主这么有毅力，真乃巾帼！”

　　侍女不为所动：“请问陛下何时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