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郁策》衡镜

6、第六章

　　桃衣默默从袖袋里摸出一面做工极其精致又古朴的镜子，递了过去，竖在浪荡公子面前，浪荡公子闻言一僵，看也不看镜子，复笑道，声音更是柔得滴水：“看我自己做什么，看你就可以了，美人儿，不如从了我，我会待你好的。”

　　说罢，另一只手在扶郁脸蛋上摸了一把，轻佻至极。

　　还没等扶郁开口，后面的小厮急急上前，低声道：“堂小姐追来了，快逃啊主子。”

　　这回浪荡公子是真僵住了，把扇子随手一抛，扶郁只觉得胸口微痛，低头瞧见，那把扇子已经落入自己怀中。

　　翩翩佳公子又捏了几把扶郁白净的脸蛋，急急翻身上马，动作已有了几丝慌乱，不见来时的洒脱。

　　他挥动马鞭后嘴里还不忘记占便宜：“美人儿，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你可要收好了，青山不改，绿水长留，咱们有缘再会，驾！”

　　马儿飞驰而去，一干长随跟着拼命奔跑，还能依稀听见那位神奇的公子跟跑在前面的人说道：“今儿总算了了我一个心愿，但见戏文里巧取豪夺都如是说，一直想试试，可算遇到个美人了，面对丑的，总归说不下去。”

　　背对着他都能想象到他说这话时嬉皮笑脸，得意洋洋的样子。

　　问向偷偷看了眼扶郁的表情，见他并没有生气或愤怒，才放下心来，干笑着想活跃下气氛，抬眼间却吓了一跳，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一大圈人，严严实实把他们圈在中间，只得西边被方才那位公子的人马冲撞出个口子。

　　显然，看客们还未从方才那位公子的大胆行为中回过神来，只有站在前面的几个女子掩嘴嬉笑，互相说着什么，带着笑意的眼神不停往扶郁身上招呼，你推我搡，好不热闹。

　　一场闹剧并没有随浪荡公子的离去而散掉，至少他们几个还留在此处被参观。

　　问向灰溜溜的替扶郁理了理衣裳，看着他膝上的“定情信物”，留也不好，扔也不好，毕竟正主没有出声表态，他也不好处理了去。

　　扶郁也显然没有想管扇子的意思，不碰也不扔，仿佛已经忘记有个不属于他的、方才调戏过他的东西还搁在腿上。

　　一辆马车拨开人群，停在他们面前，帘子被柔荑挑开，从后方伸出一张脸，这张脸并不十分美丽，却大方舒服，画着淡淡的妆容，毫无攻击性的气质让舒男非常有好感。

　　“请问公子，方才是不是有位……公子从此地路过？”她斟酌了下用词，才慢慢道：“一位行为有些不合礼仪的公子。”

　　桃衣被她的形容惹笑了，怪声搭腔道：“何止不合礼仪啊，简直惊世骇俗，当街调戏良家男子，如果不是你来了，我家表哥兴许就要被他抢回去，做个男夫人，过两年，就给你生几个大胖侄子。”

　　说完，径自“咯咯”笑了起来，女子登时变了脸色：“当街调戏男子？他竟然如此荒唐，总是我管教不够，我向公子陪个不是，以后定当严加看管。”

　　说罢便命马夫驾车追了过去。

　　问向小心的问着：“不把扇子还给那位小姐吗？她是他的堂姐，总是可以代还的。”

　　扶郁这才收起从刚才起就一直维持的淡淡的笑容，苍白修长的手指捻起折扇，一点一点将它打开，静静盯着扇面，良久才听不出情绪地开口：“不急，这扇子自有它的用处。”

　　被如此打搅，游玩的兴致顿时少了几分，扶郁有些恹恹的靠着椅背，眉头微蹙，已然没了先前的自在，舒男见他不甚开心，上前几步，跟在旁侧，躬下身，微挪步子道：“公子，我们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是不是应该尽快入京？”

　　扶郁摸了摸左手腕的珠串，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掩住他双眼里复杂的情绪：“不急，慢行三日，再行赶路。”

　　虽然不解他为何如此安排，舒男还是点点头，征得扶郁同意后，先行一步，在前面为他们张罗住处。

　　邰县富裕已久，民风开放，商农并重，故往来通商极为频繁，常有外地富商与游客在此地落脚，县内奢华客栈、酒家林立，而往来客商无不知道邰县最大，最奢侈的客栈当属署字街的“客山居”。

　　客山居建在邰县最热闹的署字街，背面挖了条人工小河，直通汤湖，连成一处，一到夜晚，悬挂的红灯笼被点亮，与游客放入河里燃着红烛的小船相呼应，煞是美丽。

　　而客山居在外建筑与内饰上无一处不细心，无一处不精致，再加之有专门的仓库供商户储存货物，周边酒楼，戏楼，青楼环绕，极是方便。

　　外地富商与官宦子弟，文人雅客落脚处必选客山居，即便是本地人，也愿意偶尔来小住几晚。

　　舒男先一步到的就是此地，抬脚进入客栈，所看之处，客多却不乱。

　　每位客人均衣料极佳，能负担起如此高昂的住宿费，均是有家底之人。

　　此类人大部分自持身份，故偌大的堂厅里，无店小厮侍奉，也很少有纷争出现，但如果有人敢闹事，店内打手就会出现，将闹事者撵出去。

　　舒男招呼了店小二，要了一间天字号房，三间上等房。

　　店小二熟练地翻着登记铺子，略愁道：“客官，天字号房小店还有，可这上等房只剩两间了，您看这……”舒男愣了愣，沉吟片刻道：“那就两间吧。”

　　交付定银后，舒男也没同小二上楼看房，只坐在堂厅大门前，命小二添了杯明前雨荷，一边饮茶，一边悠闲等着几位同伴。

　　两炷香的功夫，他们才踏进客栈，舒男起身迎了过去，又唤了店小二带他们上楼。

　　扶郁的天字号房在最上面一层，清净且宽敞，左右两间房与他的房间隔着墙柱子，不算远也不算近，倒是刚刚好的距离。

　　扶郁摇着轮椅，围着房间转了一圈，点点头，似乎还算满意，舒男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放至小二手中：“麻烦再多添置两盆火炭过来，要上好的银骨炭。”

　　店小二捧着银子，诺诺去了。

　　就在此时，一行人转悠了过来：“又有冤大头住进来了吗，戚老板，你这高庙里烧香客可不少啊，每天进账银子恐怕能把我砸死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阵舒朗的笑声从门外传了过来，连扶郁也被这笑声引得弯起了嘴角，心情很是畅快。

　　一位公子当先跨了进来，先向扶郁一行人拱手行礼，收住了方才的笑声，微笑着打招呼：“在下容宝卷，这位是……”

　　明朗公子略一回头，却没看到半个人影，有些尴尬地闪出门去，回来时手中已经拖了另一位俊俏公子，小声抱怨道：“你真慢！”

　　复又回头笑嘻嘻地继续道：“这位是姬子煐，娘们一样的名字配上娘们一样的人，绝了！哈哈哈哈。”

　　说完，忍不住插着腰，仰头大笑起来。

　　姬子煐微恼，偷偷瞟了眼扶郁一行人，涨红了脸，欲发作，但见好友笑得如此开怀，不忍苛责，忍了忍，又不禁被他感染，低下头，抿唇浅笑，藏不住的流光从那双温润害羞的眼睛里流转，缓缓倾泻出来。

　　两位公子从进来起，眼神就没有在扶郁腿上停留太久，只是略微诧异便揭了过去，涵养极佳。

　　扶郁，问向舒男终是忍不住也跟着笑了，此时一个矮胖的老头拈着小胡子插了进来：“几位客官亲临小店，蓬荜生辉啊，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请尽管提出。”

　　“是老板吧。”扶郁掉转目光，看着老头温和打招呼。

　　老头目光微敛，笑着颔首。容宝卷不满地拍拍戚老板，鼓着面颊，憋屈地道：“这位兄台，我们已报上姓名，可你却不以礼数回赠，这不是君子交往之道啊！”

　　姬子煐急忙拉了拉他的袖角，一面目含歉意地看了眼扶郁，容宝卷却不为所动，负手扣指，目光绰绰，倒叫扶郁楞了楞，方才回神笑道：“是在下疏忽了。”

　　依着对好的说辞，将自己一行人简单地介绍一番。

　　容宝卷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得了扶郁一行人名字，方始结交，乐得眉开眼笑，拉着问向说了好会子的邰县风土人情，戚老板适时添加一二，扶郁与姬子煐始终眉目含笑，看着说至兴奋处，手舞足蹈的容宝卷，颇觉有趣。

　　最后，容宝卷拿出“合芳斋”的糕点作为见面礼，声称此糕点极其难得，是他早起排了一个多时辰才抢来的限量售卖的上等美味，让扶郁一行人务必珍重食之，以免扫了他一番辛劳美意。

　　姬子煐实在受不了他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又见扶郁面有倦色，便打断了容宝卷的夸张言辞，带着他向扶郁等拱手告辞。

　　“问向，等会备些回礼送到两位公子的房间。”扶郁伸着扶手，微微活动下上半身。

　　此时一直站在墙边的戚老板一敛始终赔笑的神情，大步跨到扶郁身前，跪地行礼：“教主，老奴终于又见着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