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郁策》衡镜

5、第五章

　　终于进了邰州的地界，邰州虽离隋州不算太远，但这里土地肥沃，极少有天灾，加之商贸发达，是个农业商业并重的地儿，更是大曦的纳税大州，历来被几个皇子争抢的厉害。

　　如今，扶郁一行踏入的正是邰州最富饶的邰县。

　　扶郁不欲在马车里再待着，指使着问向将自己抬下去。一位漂亮公子，衣服颜色素淡仍藏不住满身的贵气，这样的妙人却不良于行，无力的坐在轮椅中，原本就是一件引人注目的事。

　　舒男和问向被周遭好奇的目光看得直冒火气，又不能骂回去，更不能打回去，只能默默往他身边靠近些许，以期他心里能多点安慰。

　　倒是坐在车板子上的桃衣对前面两人的紧张深感不屑，扶郁岂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只怕是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心思算白费了。

　　邰县有不同于隋州的热闹，叫卖声，吆喝声，还有管教自家不懂事孩儿的责骂声，汇在一处，令喜静的舒男深感不适，扶郁却恍然不觉，左顾右盼，似乎充满了好奇。

　　扶郁突然侧过头，手中的动作渐渐慢了，轮椅随着缓缓停了下来，他细细凝视着一处，舒男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右侧的小摊，上面花花绿绿插着一堆漂亮的面人，舒男蹲下身，含笑问道：“想要吗？”

　　扶郁略微犹豫，还是轻轻颔首，目光片刻不离，饱含企盼，舒男起身来到摊前，挑了十个颜色最花、造型最复杂的小人。

　　在摊贩的道谢声中，舒男放下铜板，便折回来，五个给了扶郁，五个又递给桃衣，看着他俩掩藏不住的欢喜，舒男和问向对视一眼，摇摇头，无奈又开心地偷笑。

　　扶郁两手把玩面人，问向趁机退后两步，双手执后方两侧包着皮毛的推手，稳稳推着轮椅。

　　扶郁大多时候喜欢偷懒，但偶尔也会想要亲力亲为，即使他在病中，只要他能动，就不会假手他人，这寒冬腊月，双手在外本来就冷，还要自己推轮椅，见他手指青灰一片，问向不忍，但又不敢多言，此刻见他陇着袖子玩小人，问向的心反而放下来。

　　一路上途径各个小摊，舒男时刻留心扶郁的神情，但凡他目光多停留会子，她立刻上前买下来，而且还是双份。

　　问向对这些小玩意小吃食不感兴趣，另一份自然是到了桃衣手中，桃衣虽然极力让自己不要露出欢喜的样子，可不过是徒劳，只有在此刻，她才真是一派小孩心性。后来在拿到舒男买的小巧机关盒子，竟然还和扶郁交流起心得和解法，难得的柔顺可爱。

　　见这两人相处的如此融洽，舒男问向很是吃惊，兴奋之下，她没忍住，买了更多稀奇古怪的物件给他们俩。

　　看着扶郁和桃衣满足的样子，连一向节俭到死的问向也没有阻止舒男疯狂败家的行为。
　　一路顺畅，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眼神已经不再影响舒男与问向的心情，他们尚在自己的满足感中，周围无关紧要的事物早已不在他们的注意范围。
　　但这种愉悦的气氛却没能再维持多久。
　　问向感觉被什么用力一推，幸亏他反应敏捷，向前踉跄了几步便止住去势，只是扶郁手中的面人却掉了一个在地上，脖子立时便断了。

　　扶郁望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面人，微露心疼，轻声道：“可惜了。”说着，便将面人拾了起来，收进袖子里。

　　还没等问向回头责问，只感觉一股劲风袭来，想也没想回手一捞，粗糙的事物勒入掌心，问向握了握，回过头恼怒地看着始作俑者，压住气，沉声道：“你干什么？”

　　来人抽了抽皮鞭，手中的鞭子不像是窝在一个人的手里，而像是焊在泥里，任凭他如何使力，都纹丝不动。

　　来人心里咯噔一声，但又不肯失了面子，咬咬牙，大声喧哗道：“好狗不挡道，你这瘸子还不赶紧闪边，挡着我家主子的道，当心让你的随从都变成瘸子。”

　　说罢，一阵仰头大笑，似乎觉得自己一番话找回了场子。

　　还没得意会子，笑声噶然而止，胸前剧痛，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飞了出去，甩回地面时，又是一阵闷疼。

　　缓了缓，才让发黑的眼睛略清明些，不知道方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低头，看着手里断成半截的皮鞭，又抬头，呐呐看着问向手中的皮鞭，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问向阴沉着脸，利落地甩掉半截皮鞭，带着沉重的压力，一步一步缓缓朝瘫在地上的人逼近，地上的人早没了方才的跋扈，用手撑着慢慢后退，惊恐不已。

　　待行至马车边，问向才顿了一下，略略偏头，余光瞟过去，心下猛的一跳。

　　桃衣低着头，透过额前发丝，尚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她绷紧的身体，问向下意识觉得不妙。

　　果然，低头看时，发现桃衣最喜欢的，和扶郁合力才解开的机关盒子此刻碎在地上，应该是刚才那人飞出去时撞落的。

　　桃衣的手慢慢伸进袖子，从里面掏出一件事物，才刚刚露出边角，就被眼尖的问向看出来是个黑色罐子，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着急的想开口制止。

　　而从始至终，无论闹腾的多么大，甚至被出言不逊时都不曾回过头，也不曾有任何响应的扶郁终于开口：“桃衣，收回去。”

　　声音低沉却十分坚定，瘫在地上的男子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看来，面前这个露出凶煞般表情，武功高强的男人才是最可怕的，比那个粉嫩的红衣小娃娃恐怖的多，可显然他连着他的主人却在忌惮那个长相甜美无害的小孩，不知道她在使什么把戏，能让她的同伴们如此紧张。

　　“我说收回去，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说到此处，语气已是隐含威胁，对于扶郁来讲，是难得的严厉。

　　终是不敢违抗扶郁，被压下来的桃衣只能将还没拿出来的东西重新收回袖子。

　　舒男赶紧过去安抚，拾起碎掉的盒子，搂着桃衣柔声道：“别难过，回头去帮你修修，兴许能修好，不行的话，等我们回去后，让张大帮你修，他手巧，还没有他修不了的机关。”

　　桃衣却夺了盒子，扔在地上，不含感情地说道：“坏了就坏了，我不要了，修得再完美，也不是之前的这个。”

　　扶郁叹了口气，调转轮椅，行至马车旁，摸了摸桃衣的脑袋。

　　看着她红了的眼眶，终是不忍，放缓了语气：“我们等会再去买点别的玩意，你看我的面人也坏了一个，咱们哪，也是同病相怜，我还被人无端嘲笑，你还有我这个更可怜人陪你呢。”

　　桃衣撇了撇嘴，扭过头去，拒绝了扶郁的示好，但看她的表情，心绪倒是平静了下来。

　　一场闹剧到现在，对方终于有马匹上前，一位翩翩佳公子跳了下来，身轻如燕，姿态很是潇洒，他看也没看身后狼狈的仆人，叱道：“狗奴才，还嫌不够丢人，闪一边去。”

　　又漫不经心地拱手：“惊扰几位，我替我那不懂事的奴才道歉。”说罢，眼神不住的往扶郁身上招呼，语气里倒听不出有多少歉意，舒男正要火起，那位公子却姿态娴雅的走向扶郁。

　　扶郁的丹凤眼散散地追随着他走近的身影，然后又失去兴趣般低头玩起了面人，公子扇子一合，在手中转了个圈，还没收回去，便已放到扶郁下巴处，动作之快，连问向都没反应过来。

　　这公子生的极是漂亮，气质干净，所以他此番动作，虽然浪荡，却并不令人厌烦，略一施力，扶郁的下巴便被勾了起来。

　　扶郁并没有反抗，顺着他的动作，看向他带着轻浮笑意的双眼。

　　浪荡公子见面前的美男子并没有如意料的露出惊恐的神色，反而一派淡定，只冷淡地盯着自己，不言语也不挣扎。公子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表情：“这位公子生得甚和我意，我还从未看过如此俊美的男人，不如……”

　　他顿了一下，笑意更深，说出了那句俗套至极的话语：“不如公子从了我，我包你吃香喝辣，荣华富贵享之不竭。”

　　舒男，问向都被这位公子大胆的做派惊得呆立当场，一时回不了神。

　　他们南召人虽然作风开放，又何时有过当街调戏一个男子，何况还是一个男子调戏另一个男子，问向暗暗感慨，中原什么时候变成如此风气，又给南召在心里加了个赞。

　　桃衣颇有兴趣地看着热闹，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是差了些许瓜子果盘坐下了慢慢看戏。

　　扶郁警告地撇了眼桃衣，桃衣不仅不收敛，还回身从马车里掏出方才没吃完的糖葫芦串啃了起来，一系列动作做下来，眼睛竟没离开面前两人片刻。

　　扶郁蓦然笑了，温声道：“这位公子说没见过比我更美的公子，不如你照照镜子，自然就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