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飞升事务所》路向歌

25、长生九

　　大刀刀刃锋利，刀身上蒙着一层淡黄色的光，显然是有符咒加持。男人刚才那一声暴喝中气十足，隐约有猛虎咆哮之势，应该也是身怀修为之人。

　　他一只脚踏进门槛，用力极大，脚下的砖头都抖了几抖：“看我今日替天行道！”

　　话音刚落，男人一只脚还没有来得及抬起，就两眼一翻，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露出身后站着的，提着一盏纸扎灯笼的陈长生。

　　陈长生淡淡地瞥了地上的男人一眼，面色冷漠地从他身上踏了过去。他穿过院子走到厅堂里，坐下的一刹那，原本鸦雀无声的宴席瞬间恢复了谈笑，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我回来了。”陈长生饶有深意地看了杜既明一眼，从陈灿业手里夺过酒杯，朝杜既明举了举：“大哥待会儿免不了应酬，杜先生救过我的命，这一杯算我敬您的！”

　　说着仰头一饮而尽，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也落了座，低下头再不说话。

　　可尽管陈长生还想装出平常的样子，杜既明又怎么会给他机会。杜既明又倒了杯酒，起身举杯：“大少爷等会儿肯定不能少喝，我就不在这添乱了，这杯酒，我敬给长生，谢谢贵府这几天的招待。”

　　“长生酒量小，还是我来吧！”陈灿业急忙站起来，伸手去接杜既明的酒杯，可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又一杯酒下肚，杜既明的符咒也开始发挥作用。酒力发作，陈长生的眼神有些飘忽，终于不再闭口不言：“其实，我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母亲把我领回来的时候，我都六岁了，已经开始记事了，你们把我当家人，从来不提这件事情，可我……我却对不起大家……”

　　陈灿业打断了陈长生：“说什么胡话，你虽然内向，但做事仔细，耐得住性子，从来不给家里添麻烦，不管外人说了什么，长生你要记住，只要进了陈家，你就是陈家的儿子。”

　　“唉，不一样的。”陈长生露出极为苦涩的笑，“如果一切都像是大哥说的那样，那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了。”

　　一直安静吃饭的陈家婆婆突然开了口：“过去的事情说它做什么，何况都是那些人的错，赖不到你头上的。”

　　陈长生眼圈发红，拼命摇着头：“不，不，不一样的，都是我，都是我……”

　　陈灿业原本以为陈长生说的是自己的身世问题，可听自家母亲说的，又好像是在讨论别的事情，他一头水雾，原本大好的心情突然急躁起来：“阿娘啊，您和长生到底在说什么？”

　　陈家婆婆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梦回莺啭，乱煞光年遍……”她哼着曲从厅堂里走了出去，穿过喧闹的喜宴，与满院的热闹擦肩而过。

　　陈长生也站了起来，经过杜既明身边时，刻意放慢了脚步：“希望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哼。”

　　他冷笑了一声，利落地离开了厅堂。

　　没有人能阻止他把故事推向高潮，所有碍眼的东西也都将被他碾碎在脚下。

　　杜既明对着苏白撇了撇嘴：“这小子挺嚣张的嘛，你留在这里，我去找……”

　　他十分幼稚地留了个话尾让苏白接，苏白轻轻笑了笑，十分给面子地猜：“你要去找陈家婆婆？”

　　“答对有奖励。”

　　杜既明在食指上吻了一下，然后旁若无人地，把指腹贴在了苏白的脸上。想也不用想，苏白的脸顿时熟成了一个薄皮柿子。

　　陈灿业目瞪口呆地看着杜既明走了出去，陈秀娟眉头一皱，肚子发紧，一阵绞痛。

　　要临盆了！

　　陈家大院瞬间忙成一团，陈秀娟被人抬去了产房，一群人饭也不吃了，围在产房门前议论纷纷，提前祝贺陈家双喜临门。

　　这时一个仆人从门外跑了进来，一只手提着行李箱，一只手拎着书包，兴奋地说：“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还没从妹妹产子的担忧里抽离出来，常年在外的弟弟又突然回了家，陈灿业一时不知该皱眉还是该笑，急忙走出去迎接陈成才。

　　半年没见，陈成才清瘦了很多，他一把抱住陈灿业，声音发抖：“大哥，我……我考上了！”

　　陈灿业一愣，惊喜地问：“真的？！”

　　“真的，我考上了。”陈成才几乎要哭出来，“真的考上了！”

　　陈灿业用力拍了拍二弟的后背，一时激动地讲不出话来，陈家几代来，终于出了个读书的材料。他拉着陈成才走进大门，大笑着说：“成才考上了，考上大学了！”

　　刚平息下来的亲友片刻间又热闹起来，说来说去，无非都是同样的内容——陈家今年三喜临门，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苏白静默地站在角落，看着众人交头接耳，不由地叹了口气。

　　古人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日竟让他碰见了两个，只是，这般的欢喜，终究只是一场假象。

　　杜既明敲了敲陈家婆婆的门，十分奇怪，里面并没有人应声。他等了一会，房间里还是没有声响，只好轻轻推开门，掀开左边房间的门帘，顿时吃了一惊。

　　陈家婆婆的藤椅上此刻躺着一具瘦小的骷髅，看那模样，应该是陈家婆婆。她两只手放在胸前，头往一侧偏着，走得十分安详。

　　杜既明突然明白了，陈家婆婆似乎早已意识到了自己已死的事实，也看穿了陈长生编织的幻境，所以她才会出现在镇子口劝阻杜既明一行人，也会在众人庆祝的时候流露出落寞的神情。

　　众人皆醉我独醒，不知是何种滋味。

　　杜既明对着白骨鞠了一躬，双眼在茶几上一扫，发现了一个笔记本。笔记本的纸页老旧泛黄，却衬得纸上的字迹格外秀气，这是陈家婆婆的日记。

　　杜既明粗略地翻了一翻，目光停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他们把长生架上了柴堆，说要一把火烧死他，我无能为力，只能躲在这后院，懦弱地祈祷着……镇子里起了大火，我看见，长生回来了。”

　　日记到此结束，杜既明又往前翻了翻，片刻后，恍然大悟。他刚冲到前院，一个房间里突然传出一阵啼哭声，接着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对门口的陈灿业说：“恭喜恭喜，是个小少爷！”

　　陈灿业喜上眉梢，刚要走进去，李广成就从里面走了出来：“母女平安。”他怀里抱着个婴儿，毛发稀疏，哭声却格外有力。

　　苏白走到杜既明身边，问道：“怎么样？”

　　“嗯，找到了一些重要线索。”杜既明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杯酒，用酒水画出了一道符咒。他轻轻吹出一口气，符咒一分为三，蝴蝶似的从他手里飘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陈灿业、陈成才和婴儿身上。

　　婴儿停止了哭声，嘴巴一闭，脑袋一歪，就变成了皮肤青紫的死婴，它的脑袋瘪了一块下去，像是一只漏了气的皮球。

　　李广成脸色一变，还没大叫出来，就看见陈成才浑身咕嘟嘟向外冒着黑水，头发湿漉漉地披散下来，脸色煞白。

　　“溺死鬼！！！”一群人尖叫四散，剩下呆若木鸡的李广成和不知所措的陈灿业。

　　陈灿业强忍着恐惧，伸出手去摸陈成才的脸，可手抬起一半，他就僵住了——露出衣服的手腕，细如麻杆，覆着一层死人身上的灰白。

　　“这……”陈灿业双目发眩，纷乱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他记起来，有一个认识的人正值壮年，却在新婚那天突然得了顽疾，久病不治含怨而去。只是，那人的名字和模样，任凭他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了。

　　“他姓陈，是家中的老大，高高壮壮的，说起话来也总是客客气气。”陈灿业脑袋针扎一样地疼，“我……我想起来了，他叫陈灿业！”

　　陈灿业？！

　　在众人的尖叫声中，陈家大少爷身子哆嗦起来，猛地抖了几抖，片刻间化成了一堆白骨和腐肉，骨碌碌掉在地上。

　　“够了！”这一声怒吼中带上了哭腔，陈长生从后院走了出来，脸色冷得要命。

　　陈成才僵硬地扭着脖子，轻轻叫道：“三弟？”

　　“二哥。”陈长生不顾陈成才水鬼一般的模样，扑上来抱住了他，“我好想你！”

　　陈成才脖子肿起来，喉咙已经不能发出声音，支支吾吾地叫着，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弟弟的头。

　　他也想起来了，有一个人，带着金榜题名的喜讯回家时，不小心掉进了湖里，他不通水性，尸体被人发现已经是三天过后了。

　　陈长生舍不得松开陈成才，胳膊一用力，却抱住了一堆水草。

　　这时刚刚负责接生的产婆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疯了似的喊着：“鬼，鬼，有鬼！”

　　“够了，够了！”陈长生一把掐住产婆的脖子，用力一颠，产婆的身体变成一抔黄土，撒落在地。

　　刹那间，一团巨大的黑云在陈家大院上空浮现，深陷恐慌的人们保持着他们上一秒的表情，再也不能动了。在黑云的笼罩下，所有的事物都静止了，除了满身黑气的陈长生和墙角站着的杜既明二人。

　　翻涌的黑气中，陈长生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十分醒目，他转过身，冲着杜既明发出一声咆哮。

　　“为什么，为什么要破坏这一切！”空气剧烈波动，陈长生一跃而出，杀意凌厉。

　　杜既明早有准备，他迅速揉碎一张黄纸，面前的空气一阵扭曲，缠满绷带的长剑浮现而出。杜既明口中默念咒语，五指攀上剑柄。

　　“来得正好！”

　　杜既明冷冷一笑，缠满剑身的绷带哗啦作响，疯狂摆动。杜既明双臂高举，长剑带着挥舞的绷带，凌空斩落。

　　剑气快若闪电，锐不可当，一声惨叫后，陈长生被从中间一分为二。

　　杜既明却皱起了眉头。

　　刚刚那一剑，连长剑十分之一的威力都没发挥出来，更奇怪的是，长剑并没有接引来天地间的浩然正气。

　　空中的黑云开始旋转，一声令人牙酸的尖啸声后，陈长身变成两半的身体竟然重新合二为一。他身上的黑气愈发浓重，冷哼一声，再次扑了上来。

　　“他没有实体，普通的攻击对他来说没有用。”苏白一掌打散陈长生黑气凝成的身体，“我刚刚探查了一番，他似乎封锁了这一片区域的灵力。”

　　没有灵力，就无法施展法术，更无法为长剑接引来浩然正气。

　　黑气屡败屡战，每次被苏白打散，再次凝聚时颜色就要深上许多。苏白身形急退，肩膀上黑气萦绕，缓缓散去，竟然中了陈长生一掌。

　　“你们，都给我死吧！”

　　黑气滔天，日月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