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飞升事务所》路向歌

24、长生八

　　“他们不过是受人驱使的傀儡罢了，始作俑者不在这儿。”苏白伸手在神庙房顶破开一个洞，牵着杜既明腾空而起。

　　湖心岛上的大雨已经停了，月光如洗，夜风轻柔。苏白朝下看了一眼，随手挥出一道剑意：“自欺欺人。”

　　片刻后，祭台上的石像连同整个神庙在烟尘滚滚中，沉入了地底。

　　“果然是自己看上的人，连毁坏个东西都这么温柔。”杜既明心说，“如果是我出手，非把神庙炸个稀巴烂不可。”

　　杜既明这时才想起来问：“阿白，你怎么突然来这边了？”

　　“找你。”苏白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不大合适，又补了一句，“路易斯告知我，你为了找小黑他们，带着人来了这里，我担心你的……”

　　杜既明喜上眉梢，明知故问：“担心什么？”

　　苏白瞪了旁边摇头晃脑的杜既明一眼，急忙转移了话题：“你明知道那神庙能蛊惑人心，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

　　“不如虎穴，不得虎子。”杜既明挠了挠头，“不过这夜游仙智商不太行，我编了一个假故事，就骗到他了。不过也不亏，好歹也带你见过外婆了。”

　　“你啊你。”苏白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心念一动，飞行的速度陡然加快。

　　杜既明身子向后一仰，眨眼的功夫就被苏白带着飞出去好远，他惨叫起来：“阿白，我晕机！！！”

　　杜既明头昏目眩飞完了一阵，脚底终于沾到了地面，他靠在苏白身上，脸色十分好看：“这……这是哪儿？”

　　苏白扶着他往前走：“陈家。”

　　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杜既明瞬间明白了苏白的想法，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破解无忧镇的秘密，还得从陈家人身上下手。

　　几个小时不见，陈家大院外面倒是大变了模样——大红灯笼高高挂着，两扇大门上各自贴了个大大的喜字，衬着旁边鲜红的对联，格外喜庆。

　　“金龙彩凤配佳偶，明珠璧玉结良缘。”杜既明有些好奇，“这是要结婚？”

　　苏白点了点头，没说话。两人并排走了进去，天还没亮，陈家大院里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院子中间支起了一口大锅，火炉烧得正旺，一勺油撒下，呲啦一声，肉香四溢。

　　陈灿业站在厅堂门前，身上穿着中式婚礼服，一脸笑容地迎送往来。许久不露面的陈家婆婆，这个时候也坐在了厅堂里面，乐呵呵地和客人们寒暄着。

　　杜既明心想，一夜不见，怎么突然就找了个媳妇来？

　　他看了看苏白，心里又想，这倒也不奇怪。

　　“阿白，你带钱了吗？”杜既明问。

　　苏白摸出钱包，想也不想就递给了杜既明。杜既明拿出几张大钞，又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根红绳，将就着把绑了个同心结。

　　刚包好红包，陈灿业就看到了杜既明，脚步轻快地朝这边走来：“我还以为杜先生要不辞而别呢，没想到又带了一个朋友来。”

　　杜既明把红包塞到新郎手里：“你没说，我都不知道你马上要做新郎了，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陈灿业接过红包，一边笑着说：“杜先生客气了，这样，您先带着您的朋友找个位置歇着，我招待好其他人就来找您。”

　　“客气，客气。”见陈灿业走开了，杜既明轻声问苏白：“怎么样，有问题吗？”

　　苏白眉头微皱：“他没有气息。”

　　杜既明怔了一怔，想到在神庙外看到的那些活死人，突然明白了什么。

　　“也就是说，他原本已经死了，却被人用某种方法强行留了下来。”这句话虽然符合眼前的情况，但仍有说不通的地方，杜既明又问：“可是我之前并没有在他身上看到死气。”

　　苏白摇了摇头：“那是因为他以为自己还活着。”

　　死去之人留在人界，会因为生前种种遗憾心生怨念，从而产生死气，可如果已死之人在某种情况下忘记了死去的事实，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周围不断有人经过，他们寒暄攀谈着，呼出的口气却没有温度，竟然都是和陈灿业一样的活死人。有人为他们创造了一个幻境，在这里，他们以为自己还鲜活地站在土地上，带着满心的欢喜来参加今天的喜宴。

　　置身在这样的场景里，杜既明感觉自己像是狼群里的一块肥肉，有种鹤立鸡群的独特。

　　他把苏白拉到了墙角，悄悄地问：“一群死人聚在一起参加婚礼，图个乐呵？”

　　“有人执念未散罢了。”苏白拍了拍杜既明的手，“先不要轻举妄动，既然这场婚礼对那人来说十分重要，他一定会现身。”

　　杜既明反手把苏白的手握在了里面，柔声说：“阿白，不要怕，阿明会保护你的。”

　　苏白：“……”究竟是谁的手心出了汗。

　　好在曲安他们已经离开了湖心岛，自己又有苏白陪在身边，杜既明心头一松，肚子也很捧场地叫了起来。

　　陈家的人深谙待客之道，早在院子里的桌子上摆了点心和糖果，交了份子钱的杜既明自然不客气，端着一盘点心，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站在院子里的陈灿业不见了，听旁边的人说，他跟着迎亲的队伍去接新娘了。杜既明就着一口水咽下了点心，抬头一看，大吃一惊——陈家婆婆坐在客厅里，怀里抱着的，正是小黑。

　　“小黑不是跟着曲安他们离开了吗？”

　　杜既明猛地站起来，下一秒却被苏白拉着坐了下来：“稍安勿躁。”

　　欢快的唢呐声在远处响起，陈家大门前炸起了鞭炮，院子里的人一窝蜂似的涌到门口，争先恐后地去看载着新娘的花轿。

　　挺着大肚子的陈秀娟也从客厅里走了出来，李广成扶着她，两个人有说有笑，看上去格外亲近。

　　杜既明又吃了一惊，心里不禁打起了鼓，大师和小黑没有离开，曲安和秦灯呢？他焦躁不安，一只手却贴住了他的手。

　　苏白一双眼睛沉静如水，柔声说：“新娘来了，我们出去看看吧。”

　　他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让杜既明瞬间镇定下来。短暂的几秒，杜既明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他任由苏白牵着，挤在人群里走出大门。

　　迎亲队伍声势浩大，一排乐师走在最前面，卖力地演奏着。陈灿业走在队伍中间，后面是一顶华贵的大红花轿，花轿后面是长龙似的嫁妆。

　　锣鼓喧天，鞭炮声响，亲朋好友应和着，四周全是洋洋的喜气。杜既明一回头，发现陈家婆婆不知什么时候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不知怎的，她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落寞。

　　人声鼎沸，杜既明听见陈家婆婆用极为微弱的声音哼着曲儿：“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

　　陈家婆婆转过身，一边哼着歌一边佝偻着背走去了后院，像是一个见惯了寂寞的老人，被突如其来的热闹吓了一跳。

　　这是在暗示什么——是她的情感无人理解，还是眼前的热闹根本不是金玉良缘？

　　杜既明来不及思考，就见花轿落在了陈家大院门前，陈灿业弯着腰把新娘从花轿里扶了出来。新娘穿红戴金，身材高挑，虽然看不清脸，但只从长腿细脖也能分辨出是个一等的美人。

　　似乎是在花轿上颠簸久了，新娘脚一着地，竟然软了一下，绣花的盖头从头上滑落，露出一张杜既明再熟悉不过的脸。

　　曲安？！

　　杜既明愈发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荒诞童话里，又一瞬间明白了幕后人的意图——他之所以引来杜既明一行人，是因为他编织的故事里缺了一些重要的人物，需要有人来填补。

　　小黑是陈家婆婆心爱的宠物，李广成是陈家大女儿的丈夫，曲安变成了大少爷的新娘，秦灯呢？
　　杜既明呢？

　　故事就要到高潮了，杜既明有些战栗，他分不清自己是紧张还是激动，可无论是哪一种情绪，不能否认的是，他越来越有兴趣了。

　　鞭炮声又一次想起，婚宴开始，端菜的仆人穿梭在人群中，手忙脚乱地上着菜。正对着院子的客厅里，陈灿业特地摆了一桌，桌边坐着的除了陈家人，还有杜既明和苏白。

　　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幕后之人想来个瓮中捉鳖。只可惜，杜既明不是王八，陈家大院也不是坚不可摧的壁垒。

　　陈灿业忙不迭地给杜既明两人敬酒，饭桌上却不见陈长生的踪影。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杜既明拿着酒杯站起来，向陈灿业敬了杯酒。这杯酒看似寻常，却暗含玄妙，杜既明悄悄在酒水里融了一个符咒。

　　陈灿业接过酒杯，还没来得及喝，只听“砰”的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来人手握一柄大刀，正是之前在神庙前和杜既明交手的男人。他双眼凶光毕露，然后大喝一声：“妖邪拿命来！”

　　大刀当空一挥，一只脚就踏进来院子。看那阵势，像是要把满院子的活死人一一斩杀，全部就地正法。

　　秦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睡在飞升事务所的沙发上。曲安坐在办公椅上，对着电脑，无趣地敲着键盘。

　　“你醒了？”曲安说着抛过来一包饼干，“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会杜哥请客呢。”

　　秦灯坐起来，用力揉了揉眼睛：“安姐，没事了？”

　　“能有什么事啊，做噩梦了？”曲安轻轻一笑，转过身去，继续苦大仇深地处理文件。

　　秦灯惊奇地说：“可是……”

　　可是刚刚他们不还在无忧镇的湖心岛上四处奔逃吗，被雨水浸透湿冷的感觉他仍记忆犹新？

　　秦灯伸出两条胳膊，低头看了一看，皮肤干爽，衣服整洁，并没有被雨水淋过的痕迹。

　　难道，刚刚的一切真是他的一场梦？

　　事务所的门打开，杜既明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揉了揉秦灯的脑袋：“醒啦？”

　　秦灯点点头，睁着双大眼在杜既明身上仔细打量了一遍：“杜哥你没受伤吧？”

　　“说什么胡话。”杜既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翘起一条长腿，“你的事情我跟天界请示过了，他们说由我来处理。既然这样，我想你一定得留下来！”

　　秦灯一怔，脸上出现了一丝迟疑，而这一丁点的不肯定却被杜既明捕捉到了。

　　“怎么，你不愿意，按照我之前的想法，我以为你很喜欢这里。”杜既明笑着，“阿灯啊，你一定得留下来！”

　　李广成、小黑还有路易斯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们围坐在秦灯旁边，语气亲切：“阿灯啊，你既然喜欢这里，就一定要留下来！”

　　“留下来和我一起玩！”

　　“留下来吧！”

　　“对……对不起。”秦灯攥紧了拳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不能留在这里！”

　　他何尝不想留在飞升事务所，又何尝不想每夜都能睡个安稳无梦的觉，虽然他知道安姐时不时嫌弃他太笨，小黑经常想独享小鱼干，而即使杜哥不说，他也能意识到自己总是碍手碍脚。

　　可就是这样，这些人才是生动鲜活的，他们有喜怒哀乐，会抱怨也会不满，却始终包容着他。

　　秦灯记得杜哥的那句话：“等哪天腻了，想回去了，跟我说一声就行。”真正的杜既明不会强迫他离开，也不会强迫他留下。

　　秦灯确实害怕天界那些凶神恶煞的仙官，厌恶日复一日毫无变动的工作。他想留在事务所，可是，却不是眼前这个用虚幻堆成的事务所！

　　秦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手里的灯座开始发亮：“我要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