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飞升事务所》路向歌

2、苏白

　　杜既明右手食指蘸了点桌上咖啡的残渍，飞快地在手背上画了个符咒，笔画潦草，却一气呵成。

　　这是一个简单的防身符，可以抵挡普通成年男子的全力一击，但是看来者的架势，只怕普通不到哪里去。

　　杜既明抬起眼皮，突然愣了一下。

　　门口男人修长挺拔，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长袍，袍尾几乎接触到地面，长袍外面还罩了一层白纱，如此另类的打扮放在男人身上却浑然天成，配合着他细长的眉眼，使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清冷之中。

　　杜既明的思绪分了叉，心说：“还挺好看的。”

　　又一想，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向前走了一步，微微躬身：“您好，这里是妖精飞升事务所，请问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男人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脸上也变了表情，这种情绪来得太过猛烈，以致他的动作都慢了一拍。男人合上双眼，再睁开眼时，脸上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他点了点头：“在下苏白，来找一个人，就在里面。”

　　杜既明长腿往左边一伸，刚好截断了苏白的视线，把躺在地上的青年挡在了身后。

　　他轻轻一笑，客套道：“原来是苏先生，久仰久仰，不如先坐下喝杯茶，有什么事情再慢慢聊。”

　　杜既明一边说着，一边用天眼上下打量着苏白，他发现苏白周身也笼罩着一层白光，只不过比起倒地的青年，这层光强烈到令人不可直视。只看了两眼，就险些让杜既明的天眼流出泪来。

　　苏白往前踏了半步，迟疑了一下，又把脚收了回去，他摇了摇头：“罢了，这回暂且饶你一回。”

　　这句话是说给晕倒的男生的。

　　苏白深深看了杜既明一眼，垂下眼睛，柔声道：“打扰了。”

　　说着转身踏过门槛，往前走了几步，他的身形越来越淡，最后如同泡沫般碎裂在阳光下，消失不见。

　　“帅哥，喝杯茶再……”

　　杜既明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回味着苏白最后的眼神，从中读出了一丝莫名的含义。那道目光十分复杂，似乎是留恋、抗拒、暧昧等等情绪交织的产物。

　　浓烈的像嗜糖人口中的苦咖啡。

　　杜既明还没从沉思中回过神，就看到李广成一阵风似的从门口冲了进来。李广成一脚踩在门板上，只听“噼啪”一声，木制的门板不堪重负，裂成两半，宣告“革命”彻底结束。

　　李广成：“……老大，这不赖我！”

　　“从工资里扣吧。”杜既明嘿嘿一笑，指了指地上的青年，“你过来看看，这是哪个寺院的俗家弟子，我刚刚用天眼看了一下，他身上的灵力似乎并不是从体内发出来的，而是来自他手里的灯座，哎，你别说，这灯座也挺奇怪。”

　　李广成走过来，看着青年晕倒的惨状，突然双手合十，对着杜既明说：“阿弥陀佛，人死不能复生，请施主节哀。”

　　话音未落，脑袋就挨了一巴掌，杜既明瞪了他一眼：“他还没死，以及，说人话！”

　　李广成：“好的，老大。”

　　他蹲下来，从头到脚连同衣服标志，把青年检查了一遍，最后得出了结论：“通过此人皮肤、骨头的质感进行判断，我认为此人的年龄应该在二十左右，他身上有多处深浅不一的淤青，此前应该参与过不止一次的打斗。通过色泽、材质来看，此人手中的灯座已有五百年以上的年份。”

　　“以及，这个人我并不认识。”

　　杜既明：“……敢情大师说了这么多全是废话。”

　　李广成：“阿弥陀佛，废话与真谛，全在施主一念之间。”

　　杜既明斜睨了李广成一眼，全当他在自己面前放了个屁，然后伸出手指蘸了点咖啡，在青年眉头轻轻一点。青年顿时呻/吟了一声，悠悠醒转。

　　为了防止青年再次发狂破坏公物，杜既明让李广成把青年的灯座收了起来。此时青年坐在椅子上，蹬着一双大眼睛，脸上写满了无辜和恐惧。

　　青年：“我不是妖怪。”

　　戴眼镜的俊俏男人嘴角一翘：“我知道。”

　　青年：“我没有杀人。”

　　面带富贵相的男人眼睛一眯：“我知道。”

　　青年：“我叫秦灯，是个仙童。”

　　戴眼镜的男人和富贵相的男人齐齐愣了一下，接着张大嘴巴，异口同声发出疑问：“嗯？”

　　“我是仙童，不信你们看。”秦灯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时才发现随身的灯座已经不知去向，“哎，我的灯哪里去了？”

　　杜既明和李广成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一致——眼前的“仙童”，估计脑子有点问题。

　　天界和人间并非没有来往，只是其中条条框框，十分严格——下界的仙人，需要经过重重审核，满足条件后，才能经由传送阵下到人界。而且一般情况下，在仙人下界之前，天界办事处会给飞升事务所下达通知，让杜既明他们做好招待并完成监督工作。

　　但这其中不免某些特殊情况，比如下界仙人执行的是某项机密任务，不方便透露给外人；又比如，仙人未经批准，私逃下界。

　　杜既明用手背敲了敲桌面，镜框后的眼睛划过一丝冰冷，让秦灯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杜既明：“你是私自下界的仙童？”

　　秦灯的小脸突然白了一分，他低着头，目光落在了桌角刻着的几个字上。

　　妖精飞升事务所？！

　　妖精飞升事务所在天界也稍有名声，听说他们受天界管辖，负责人界与妖精有关的事务，当然，在特殊情况下，也会辅助天界完成其他的事情。比如，捉拿私逃下界的仙人。

　　一想到这，秦灯脸上顿时掉了一层血色。

　　他一边拨浪鼓似的摇头一边拒不承认：“我不是藏宝阁掌灯的仙童，没有偷学神君的隐身法，也没有从落仙台的传送阵私逃下界。”

　　杜既明：“……”这孩子倒实诚，不用审问自己把事情都招了。

　　“所以刚刚那个人，是来捉你的？”杜既明倒了杯热茶送到秦灯面前，“孩子你别紧张，哥哥又不是什么坏人。”

　　秦灯畏畏缩缩看了杜既明一眼，眼皮一耷拉，又低下了头。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刚刚那人是掌管星辰海的苏白神君……我原本是藏宝阁的点灯仙童，不慎动了凡心，就从天界逃了下来。从天界下来后，我在人界四处游荡，却不巧被苏白神君撞见了，他修为远在我之上，我只能逃命。刚刚我逃到这附近，刚好发现此处有道结界，便冲了进来。”

　　“神君？”杜既明眉毛一挑，“听上去很厉害，是个什么品级？”

　　他一听到苏白，顿时来了兴趣，毫不犹豫地跑了题。

　　秦思想了想，说：“天界有很多神君，品级各不相同。我听说苏白神君曾以一人之力斩杀东海黑蛟，剿灭数万海妖，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不过苏白神君深入简出，不常出现在星辰海之外，与他有关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

　　他说完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里雾气氤氲：“你们会抓我回去吗？”

　　杜既明在秦灯头上摸了一把：“我们并没有收到天界抓捕逃犯的通知，所以你暂时是安全的。”

　　闻言秦灯脸上一喜，又听杜既明说道：“但是你撞坏了大门，依规定需要按照原价赔偿，所以你就暂时先留在这儿打杂吧。对了，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杜既明，你可以喊我杜哥。这是李广成，是专门骗人的假和尚，你可以叫他‘大师’，之后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请教他。”

　　秦灯看了看杜既明，又看了看李广成，旋即九十度鞠躬道：“杜哥好，大师好。”

　　“施主好。”李广成把秦灯拉到一旁，小声说：“阿灯啊，你别听杜哥胡说，我才不是假和尚，我可是有证书的。”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本封面鲜红的册子，上面印着金光闪闪的“大师”两个大字。只是这本册子做工粗糙，处处透着路边摊五毛一本的廉价气息。

　　李广成仔细地把证书塞回去，又说：“如假包换，你信不信？”

　　秦灯用力点点头：“信。”

　　“那就好。”李广成突然在秦灯脸上扫了几眼，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阿灯啊，我看你印堂发黑，今明两日必有血光临头。”

　　秦灯吓得眼也不眨了，他嘴唇哆嗦着问：“大师，那怎么办？”

　　李广成：“莫怕莫怕，让贫僧来为你祛病除灾。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咪哩嘛咪……”

　　他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了一串念珠，在秦灯头上晃来晃去，活像个故弄玄虚的神婆。

　　秦灯被李广成唬得一惊一乍，一时间不止嘴唇，手和脚都开始哆嗦起来。

　　他抖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怯怯地问：“大师，好了吗？”

　　李广成收回念珠，一脸弥勒佛似的憨态可掬：“阿弥陀佛，血光之灾已经被贫僧尽数驱散，施主不用再为之担心了，我佛慈悲。”

　　秦灯：“多谢大师，小弟不知该怎么回报。”

　　李广成露出袖口里造型古朴的灯座，眼睛一眯，露出奸商般的狡黠：“如此便足够了。” 说着又把灯座小心地收了回去。

　　秦灯抿着嘴，初来乍到的他只能自认倒霉，乖乖吃了个哑巴亏。

　　杜既明转向秦灯：“你来人间的这些日子，是不是碰到了许多小妖精，有事没事地就往你身边凑，找你打架？”

　　秦灯一愣，惊奇道：“杜哥怎么知道？”

　　杜既明一边摇头，一边看向李广成，两眼一眯：“那阿灯的灯座就拜托大师保管了。”

　　李广成双手合十，面露欣喜：“阿弥陀佛，正该如此。”

　　这时，事务所的座机突然响了，打来电话的是曲安。

　　曲安偏中性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百花巷，半个小时之前，有人发现了一具女尸。”

　　“治安局那边呢？”

　　“在现场，但是我路过的时候，嗅出了一丝妖气。”

　　飞升事务所虽然受天界管辖，但为了办事方便，在人界的治安系统中也有挂名。寻常案件一般不会惊动飞升事务所，但一旦涉及到妖精灵怪，杜既明他们是免不了要经手的。

　　人界灵力愈发稀薄，某些妖精为了修炼，甚至把注意打到了凡人身上。妖精作案的事情越来越常见，杜既明对此并不惊奇。

　　“我们十分钟就到。”杜既明挂了电话，对李广成说：“出命案了，曲安在现场发现了妖气，我们尽快赶过去。”

　　他扯下椅背上的外套，对秦灯吩咐了一声：“你就在这看门吧，冰箱里有吃的，饿了就自己拿。”

　　秦灯目送杜既明两人走出事务所，突然背脊一凉，心中莫名生出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他慌张地转过身，接着耳边划过一声嗡鸣，一只蜜蜂擦着他的脸，从窗缝里飞了出去。

　　杜既明和李广成匆匆赶到百花巷，朝巷子里看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愣。

　　巷子中的女尸浑身呈现枯叶的死灰色，皱缩的皮肤紧贴着骨头，像是一具骷髅裹了层人皮。尸体装在一人高的琉璃瓶里，全身缠满了保鲜膜，四肢弯曲着，摆出常人不能做出的诡异姿势。

　　琉璃瓶放置在小巷正中，两边全是花店昨夜丢出来的废弃花朵。残花，琉璃，死尸，这几种物象凑在一起，竟然拼出诡谲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