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飞升事务所》路向歌

1、长安北街

　　凌晨四点半，杜既明被枕头边鬼哭狼嚎的手机铃声撬开了眼皮。

　　两个小时前，他刚把花了一天一夜整理完的文件，加急用人间-天界速运送了出去，躺在床上才一闭眼，就又被敲了起来。

　　窗帘不知怎的没有完全拉上，露出的缝隙中，深蓝色的天幕下，楼下的路灯正安静地发着光。

　　电话是路易斯打来的，并不奇怪，因为这一年的夜班都被他承包了。

　　杜既明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分钟，两条浓黑的眉毛拧在一起，勉强把飘在半空的三魂七魄拉了回来。

　　他揉了揉眼，上身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下一秒就接通了电话：“怎么了，老路？”

　　路易斯的名字听起来像个欧洲贵族，可人却是不折不扣血统纯正的中国本土血族，借着祖上传下来的姓氏，崇洋媚外地取了个西洋名字。

　　路易斯的声音从手机里飘出来：“有人闹事，不对，有妖怪闹事。”

　　“什么妖怪？”

　　“看样子像是黄鼠狼精。”

　　“知道了，我二十分钟就到。”杜既明挂了电话，铁打的身子又被磁做的床吸了回去。

　　杜既明现任人界妖精飞升事务所所长，负责管理与人界妖精飞升相关的一系列事务。这个职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能直接接收天界的指令。

　　杜既明在床上躺了半分钟，俊俏的脸上倦色一扫而光。他穿上拖鞋走出卧室，却没有去卫生间，而是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摸出了一把钥匙。

　　钥匙是罕见的青绿色，像是通体爬满了铜锈。杜既明打着哈欠，转身用钥匙打开了客厅旁边的一个房间。

　　打开灯，房间里摆了五六个书架，书架上摆了一排排的书。书皮泛黄，看上去有些年份了。杜既明扭了扭腰，即使穿着宽松的睡衣，也难以掩饰漂亮的肌肉线条。他走到墙角蹲下，在一堆零散的书里翻来翻去，摸出了一本名为《动物大全》的书。

　　“黄鼠狼，中文正规名是黄鼬，……，昼伏夜出，畏光！”杜既明摩挲着下巴，站起来绕到一个书架前面，熟练地从上面拿下了一本牛皮封面的书。

　　翻开封面，书页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杜既明目光落在一个名为“天光符”的符咒上，几秒之后就记下了画法。

　　他快速洗漱完毕，套上衬衫西裤，开着他那辆二手吉普，十分钟后到了长安北街。

　　长安北街是一条南北走向的笔直长街，街边大小商场林立，是天南城比较热闹的区域之一。然而街道的最北边，却突兀地立着一座民宅。

　　民宅有两层高，白墙灰瓦，样式古朴，而最令人诧异的，还是宅院门前那两座青石雕成的石狮子。石狮子颈悬铜铃，脚踩元宝，双目圆睁看着过往行人，除了气派，还有说不出的另类。

　　另类不在于狮子石像，而在于这座宅院的地理位置——除了附庸风雅的闹中取静，旁人再想不出来把住宅建在一条商业街上的原因了。

　　吉普车停在住宅前的车位上，打开车门，一条长腿探了出来。杜既明嘴里叼着半袋酸奶，拿起领口的金边镜框，架在了高挺的鼻梁上。镜框带来的斯文气质和男人本身的健气混杂在一起，竟莫名生出一种和谐感。

　　用杜既明自己的话说，就叫做“人模狗样”。

　　杜既明把喝光的包装袋扔到路边的垃圾箱里，又从两只石狮子的嘴里各摸出一白一黑的圆球。他手指一弹，两颗圆球疾飞而出，刚好落进住宅左右两扇大门上的凹槽。

　　大门应声而开，杜既明踏过门槛，一瞬间不见了身影。

　　从杜既明把车停在路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进入了妖精飞升事务所的结界，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拿出钥匙打开了住宅的大门，然后走进去关上了门。

　　眼前的场景迅速转换，一条幽深狭窄的走廊后，是一道镂空雕花的黑色铁门，推开铁门，视野猛地宽阔——一开阔的广场上，立着一座二层小楼。

　　小楼前面挂了一块招牌，上面白底黑字写着“妖精飞升事务所”七个大字，书法遒劲，力透纸背。

　　妖精飞升事务所八边形的大厅里，八个角落个放了一张桌子，虽然目前事务所的员工远没有八个之多，可按照上任所长的说法，八卦中蕴藏着生灵存亡的根本，非常符合飞升事务所的气质。

　　杜既明对此不置可否，可毕竟老爷子发话了，他又如何不从。除了角落上的八张桌子，大厅中央还摆了一张圆形木桌。太极八卦，有了八卦，自然不能少了太极。

　　此时圆形木桌旁边，两个男人正面对面坐着，一个男人穿着正装，瘦长身材，皮肤比打底衬衫还要白上一些，正是本土夜族路易斯。另一个男人顶着一头鲜亮的黄毛，正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路易斯靠着椅背，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抽出纸巾，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桌子对面的中年男子，瞪着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满口黄牙的嘴一张，口水喷的到处都是，场面壮观堪比花洒。

　　路易斯左手按住右手腕，忍住了出手的冲动，他虽然眼力不行，但也看出了黄鼠狼精的修为绝对在自己之上，心说：“这货还是留给老大对付吧。”

　　黄鼠狼精发现路易斯并没有在认真听自己讲话，双手在桌子上狠狠一拍，不满道：“你们事务所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回头我就写信给天界，让上头的人把你们这些吃白饭的全都撤了！”

　　路易斯眉毛一挑，嘴角露出一抹讥讽：“哎吆喂，大仙您还认识上面的人啊，那还麻烦您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人把你直接拉上去算了，也不用走我们这边的流程，既方便又省时间。”

　　黄鼠狼精一愣，半天才听出对方话中的讥讽，脸上一红一白，当即就要发作。

　　这时，事务所的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路易斯背对着门喊了一声：“所长，我们这个月门都修了两次了，您可得脚下留情啊。”

　　“老子乐意，搅了老子的美梦还没跟你算账。”一道人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停在路易斯身后，“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路易斯慌忙站起来，给杜既明让了个座，“那微臣可就告退了，哦对了，我刚冲了一杯咖啡，就留给所长您了。”

　　杜既明坐上路易斯的座位，两只眼睛对上黄鼠狼精的视线，瞬间挤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嘴上却接着路易斯的话说：“快滚吧。”

　　黄鼠狼精僵硬地坐回椅子上，心里琢磨，这句话怎么像是指桑骂槐呢！

　　“外面太阳有点烈，记得披上斗篷。”杜既明叮嘱了一声，话音未落，路易斯一句“知道了”就从门外飘了进来，然后“砰”的一声，事务所的门又合上了。

　　黄鼠狼精：“……”他突然心疼起这个门来。

　　眼前的青年男人手里捧着一杯咖啡，高挺的鼻梁上驾着副没有镜片的镜框，剑眉星目，下巴刀削似的坚毅，气场和刚刚的那个瘦子完全不一样。

　　黄鼠狼精突然虚了，他喉结一动，咽了口唾沫。

　　杜既明脸上还挂着亲切热情的笑容，他开了口，声音低沉和缓：“先生您好，我是事务所的负责人，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黄鼠狼精结巴起来：“飞…飞升业务。”

　　杜既明抿了口咖啡，伸手翻了翻桌上路易斯留下的文件，懒洋洋地说：“对不起，文件中显示，您还没有到达飞升的标准，不能办理飞升业务。”

　　闻言，黄鼠狼精眉毛眼睛鼻子顿时拧成一团，大声叫道：“什么狗屁文件，按照规定，我明明已经达到了飞升的要求，你们…你们这是要耽误我飞升，是渎职，我……我要告发你们！”

　　“哦？”杜既明眉毛一挑，“先生看来十分了解飞升的规定，在下洗耳恭听。”

　　“你你你，这这这……”黄鼠狼当场表演起了饶舌，憋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于是又开始撒泼耍赖：“我不管，今天你们必须把流程给我走了，不然我就住在这里了！”

　　“哦？”杜既明眨了眨眼睛，右手往桌边一搭，“一不小心”露出了掌心形状奇怪的符咒。

　　天光符！

　　黄鼠狼虽然已经修行了六百年，可还没有彻底摆脱畏光的本能，一看到杜既明手中的符咒，脸上顿时掉了一层血色，舌头又打起结来：“你你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正规妖精，登记过的，你你你可不能对我动手的。”

　　杜既明冷笑一声，俊俏的脸上覆上了一层严肃：“您的修为虽然勉强达到了飞升的最低要求，可功德值只有规定值的三分之一，而且文件表明，您还没有修成道心，并不满足飞升的条件。”

　　妖精飞升需要满足三个条件：修为，功德值和道心。而所谓道心，简单来说，就是完全成熟的心智。只有修成了道心，妖精才能在飞升时抵抗住雷劫，飞升天界。

　　杜既明无奈地摇摇头：“所以，十分抱歉，不能为您办理飞升业务。”

　　黄鼠狼精欲言又止，身上黄光一闪，就要大打出手，可当他再次瞥见杜既明手里的那个符咒时，心里一怂，气势顿时萎靡下来。

　　杜既明只觉得眼前一花，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已经从窗户缝里钻了出去，他嘴角勾起，轻轻骂了一句：“草包。”

　　真动起手来，杜既明纵使能靠着天光符压制黄鼠狼精，可对方六百年的修为摆在那里，依然能让自己褪下一层皮。

　　目光穿透玻璃，落到窗外渐渐明朗的景物上，杜既明往椅背上一靠，蓦地叹了口气。

　　随着资源的开发利用，人间的灵力变得愈发稀薄，以灵力为生的各路妖精的生存也越来越艰难，因此，最近像黄鼠狼精这样为了飞升而闹事的妖怪越来越多了。

　　可是天界定下来的条例摆在那里，即使杜既明有心放水，也无计可施。

　　他看了一下表，五点一刻，再等上一个小时，值早班的曲安就该来了。杜既明把办公室的空调调到了16度，两条长腿架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打盹。

　　突然间，事务所的结界疯狂地震动了一下，圆形木桌一颠，还剩半杯的咖啡丝毫不留情面地撒在了杜既明身上。

　　“……我去。”没给他留出撒火的时间，一道人影撞开大门，火烧屁股似的冲了进来。

　　“咣当”一声，两扇门板躺在地上，结束了它们光荣而短暂的一生。杜既明扇了扇面前飞舞的灰尘，突然想为地上的门念一段悼词。

　　冲进来的青年晃晃悠悠停在了办公桌旁，脸色煞白地看了杜既明一眼：“救……”

　　后续的“命”字还没说出来，身子一软，“扑通”倒在了地上。

　　妖精事务所位于天南市长安北街，周围设了严密的结界，除却妖精和有灵力的修士，寻常人是万万看不见的，更别说撞坏大门闯进来。

　　杜既明站起来，没有着急去扶倒地的青年，而是扶了扶镜框，眯着眼打量起了他和他手中那盏灯座。

　　杜既明从小就开了天眼，能够轻易地分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人是妖。一双眼睛在青年身上一扫，杜既明眉头一皱，发出一声疑问——青年的周身笼罩着一层白色荧光，如雾气般时浓时淡，似乎很不稳定，而这荧光的源头竟然是他手里的那盏造型古朴的灯座。

　　“修士？”

　　杜既明确认青年不是妖精后，拿出手机给李广成敲了个电话。

　　“嘟”的一声，电话接通，响起李广成的声音：“您好，出家业务请按1，供奉点灯请按2，捉鬼捉妖请按3，其他项目请挂机。”

　　杜既明揶揄道：“敢问大师，同事还俗该烧几斤的香，供几斤的油啊？”

　　“……”电话那头的李广成顿了一下，瞬间转换了语气，“老大，什么事啊？”

　　杜既明干笑了两声：“事务所这边闯进来了个人，不是妖精，你过来认一认，看看是哪个寺院的俗家弟子……”

　　“刺啦”一阵噪声，杜既明的声音突然消失在了听筒里。

　　李广成瞬间慌了神，他对着手机喊了几句后，只听“哔”的一声，通话结束——事务所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中断的通话让杜既明皱起了眉头，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目光落在门口的人影上。

　　那是一道男性的影子，纤细瘦长，手里提着一把剑状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