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秋风起》召音

16、十六

　　“你们想要那个果子是吗？好，看我给你们把它打下来！”
　　皇甫澄作为天策府飞弓一营数一数二的好手，只见她取下背着的弓，取出三支木箭，挽弓如满月。“嗖嗖嗖”三箭齐发，三个果子便都被打了下来，而木箭则稳稳地戳在果树后头的土坡上。
　　小孩子们开心地上去捡果子，皇甫澄伸手要够那几支箭，却因自己大病初愈无法用轻功跃起而以失败告终。
　　“我来吧。”话音未落三根木箭已被取下。叶闻鹤将它们交给她，笑道：“合着你的箭术都是这么练的？”
　　“不是。”她挠挠头，“我是骑着马射果子玩儿练出来的。”
　　“射箭难么？”
　　“你试试啊。”
　　皇甫澄将她的弓箭借予叶闻鹤，叶闻鹤接过弓箭，仿照着她的动作瞄准一颗果子。箭离了弦就不听他的话，胡乱落在了土坡之上。他把箭捡了回来，女子笑眯眯地望着他，“难吧？”
　　“难。”叶闻鹤如实道。
　　“嘿嘿，我练了十几年呢，”她指着自己那双不算大的眼，“杨教头说我这双眼比猎豹的还锐。”
　　“嗯。”叶闻鹤唇角带着笑意，握着她的手，“好了，回去吃午饭吧。说起来你的青阳呢？”
　　“青阳去驼伤员了，”她随着叶闻鹤漫步回村，“跟着曹将军走的，所以我不担心。”
　　二十六名伤员好得差不多了。昨晚皇甫澄把他们聚集在一起开了个会，问他们是否愿意跟着皇甫澄前往长安与大部队聚合。这些兵到底都是跟着皇甫澄有段时日了，如今战乱纷飞，他们的家又大多就在洛阳，亲眼看着父母相亲死于炮火，早已无牵无挂。
　　所以当皇甫澄问他们是否愿意跟着她到长安与大部队汇合时，他们异口同声道：“末将誓死追随副将！”
　　“好，那我们后天出发！”
　　“皇甫副将军，”常致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让我跟随各位一同前行？”
　　皇甫澄想到两年前在苗疆时常致对她说的那番话，颔首：“可以。”
　　常致一揖：“多谢副将军。”
　　皇甫澄笑了笑，“哪里，还请先生多费心。”
　　吃罢午饭，叶闻鹤便被村民们请了出去。这个难民村是他一手搭建的，如今他要跟着军队走了，难民们都舍不得他，于是纷纷拿出粮食物件送给他。叶闻鹤一一婉拒，又吩咐了代村长许多事，一番折腾下来暮色已降。他回到屋里，皇甫澄已经将要带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叶闻鹤仔细检查了一遍，又把放在屋子角落里的三把武器拿了出来，去外头打了水。沾了水擦一遍，又用干布擦了一遍，最后上了些油以防生锈。
　　重剑上还有一个不太明显的缺口，是当时和皇甫澄的叔父皇甫惟明对打时留下的。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多这么一个缺口并不妨碍使用，所以他也就没管了。
　　如今想来，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儿了。
　　这大半年来，他们夫妻之间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得像是把这辈子的苦难都经历了一遍。然而他才三十一，她也不过是二十二岁。
　　这辈子还很长，他不想和她匆匆走完。
　　又取出自己的轻剑，那上面也有些许缺口，被他用磨石打磨过了，不妨碍使用。这道口子，是和皇甫澄对打的时候留下的。
　　最后是她的长.枪。
　　这把枪的枪头锋利，看来主人有好好保养过。但就是这么认真的保养，那上面的划痕和微小的缺口却一点都不少。他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出它的主人拿着它挡过敌军的一次又一次进攻，有的可能是正面迎来，所以留下了缺口；有的可能是侧面进攻，她用枪一挑的时候被锋利的武器划过枪身，所以留下划痕。
　　擦净上油，叶闻鹤将三把武器并列靠在墙根之上，宽了外衣，把那个横霸整张榻子的皇甫澄推到一边，卷起被子，顺带把她也卷进怀里。这几天太累了，叶闻鹤闭上眼就睡着了，连皇甫澄转过身偷偷亲了他的唇一口都不知道。
　　第二日，一行二十九人打扮作难民的模样，离开了难民村，朝向长安方向走去。
　　一路上仍能看到前往长安投奔亲戚的难民，他们混在其中显得自然无比。叶闻鹤虽然身穿破布麻衣，一身公子气质依旧挡不住，险些被狼牙兵给认出来。常致本就体虚，军人行路又赶，他勉强自己跟到长安与枫华谷的交界处后大病了一场，被叶闻鹤背到天都镇先行安顿。
　　与此同时，皇甫澄带着余下二十六名士兵与大部队汇合。这时皇甫澄才知道，原来在她躲入难民村休养的那段时间，枫华谷发生了一场恶战，狼牙兵趁虚而入一举拿下都城长安。圣上出逃退位成了太上皇，大唐皇帝换了人当，而这长安禁城，已经被安贼鸠占鹊巢自封天子，连朝代国号都改弦更张了。
　　而为了瞒过安贼手下，军师朱剑秋乔装易容成太上皇，顺利以己身引乱贼，护得太上皇向西逃离，而他自己，已然命丧乱贼刀下。
　　皇甫澄咬咬牙，在眼眶中的泪硬是没有掉下。
　　天策残部全部聚集在了长安郊外，安贼前锋部队跑得太快，将大部队远远地甩在后方，故而他暂时不敢拿长安郊外的这数万士兵怎么样。可一旦他的大部队跟了上来，对于安禄山而言，这些人不过是塞牙缝都不够的肉末。
　　叶闻鹤带着勉强康复的常致来到军营的时候，皇甫澄正在给青阳梳理它的鬃毛。他甚至不用想就已经知道皇甫澄又要离开了。他微眯的眼里含着不舍，嘴角却泛起笑意：“什么时候回来？”
　　“嗯，我想想。”她跳到他的面前，四顾无人，快速地在他唇上印了印，“不回来了。”
　　“……”
　　她乐滋滋地跳上马，拉起缰绳。青阳马蹄子高高扬起，她的笑如同三年前那样活泼，又有着不一样的神情。
　　“我虽生于长安，但长于洛阳，此处早已不是我的家。”
　　对于皇甫澄而言，长安，是个伤心地。
　　“我的娘家在洛阳，所以我不会回来这里了。”她调转马头，蹭到叶闻鹤身边，“你要和我一起去洛阳么？”
　　“好。”他握着她的手，“此生与你，心剑相随。”
　　节节后退的东都之狼正在等候最佳的反击时机。驻扎在长安处的士兵们乔装打扮成流民，随着真正四处避难的流民们向东进发。皇甫澄曾接触过情报工作，又是飞弓营中数一数二的弓箭手，故而跟着先行部队向东潜行准备打探天策府目前的状况。叶闻鹤身为江湖人士，又是商人世家的公子，出入城池比一般百姓的身份要更要容易一些。
　　徐长海将联络朔方苍云军的任务交给了叶闻鹤：“天策府的所有希望，都在你的身上了。”
　　叶闻鹤抱拳致意：“徐将军放心，闻鹤定然不负将军期望。”
　　夫妇二人，一个向东而行，一个向北而行，再一次分别。
　　只是相较前几次分别，皇甫澄的嘴角总是挂着笑的。第一次分别，是她误会叶闻鹤要娶县主，叶闻鹤站在洛阳城门前等了她七天；第二次分别，是她误以为叶闻鹤有了新欢，叶闻鹤闯入天策府强行将她带走；第三次分别，是她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叶闻鹤，叶闻鹤当着她的面将和离信撕得粉碎。
　　得叶闻鹤倾心，她皇甫澄，何其幸哉。
　　从今往后，她一定要让所有的分别，都以相聚告终。
　　天空灰蒙蒙的，早起的鸟儿已经叫唤起来了。
　　皇甫澄在身上绑了许多树枝，趴在土坡上偷偷地往天策府的方向瞧去。平时都是从南边的英雄路进入的天策府，如今为了不惊动狼亚军而只能从北邙山爬过去。她睁大眼，仔细瞧着地上的动静。这双利眼是她挽弓搭箭最重要的武器，也是她最为自满的部分。
　　感觉天策府北面的敌军不是特别多。她一边瞧一边想，忽然想起来这块地儿以前是宋家那群恶霸占着的，也不知道那狗东西有没有死在炮火之中。但正因为这一带从以往就是宋家恶霸们占据的，天策府将士鲜有人到此处，对于狼牙狗贼而言只要这群小喽啰服软还不如丢给他们继续占据。
　　最关键的是，北面有着药师观。
　　药师观曾经是个关押着“邪恶人士”的地方，故而一向被众多弟子视为不可接近之处。以前听无忌营的秦淑阳说过，看守药师观的道士们来头不小，至少他们是能够同时赢得上至统领下到所有教头的尊敬的人物。
　　这就很厉害了，皇甫澄想。
　　皇甫澄趴在灌木丛中已经两个时辰一动不动了。眼见着天要亮了，继续潜伏很可能会暴露自己成为敌人目标。于是她手脚麻利地将伪装的数木卸除，想了想，把树枝折成碎木柴状向四处撒去，这么一来就像是砍柴人拖着大块的木柴回家时遗留下来的碎木一般。
　　畏畏缩缩伪装成流民的模样，她混进洛阳城郊的流民窟中，与在午牢关外的曹将军的眼线取得了联系。
　　这么一连观察了十多天，她终于摸清了狼牙贼子的现状——他们的大部队正不停地赶往都城长安。一如朱军师生前分析的那样，他们的大部队果然追不上先行部队，在攻下天策府后便占山为王肆意利用府中物资作为自己军队的补给。留守天策府的狼牙军数量已经大量减少也表明他们的目的达到后便会让主力前往长安，这个趋势是必然的。
　　这正是一个夺回天策府的好时机。
　　而天策府的大部队此时已经潜行到洛阳与枫华谷交界处，不日即可抵达洛阳。按最初的计划，到了洛阳就要分成两个部分同时夹击，即天杀营从药师观附近潜入一路向天策府方向打游击战，无忌营、天盾营、天弓营正面吸引火力。但不管怎样，一旦大部队抵达洛阳，再潜藏下去很可能会被发现。
　　单凭天策府如今的兵力，又绝不可能取胜，天策府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叶闻鹤身上那封徐长海写给薛直的求助信内了。
　　这一刻，皇甫澄第一次觉得等待是如此让人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