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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   叶闻鹤醒来的时候,额上搭着的布清晰地提醒着他自己发热了。他合上眼,手臂无力地盖在眼上,满脑子都是郡守被斩首的画面。
      以及,皇甫澄死于非命的画面。
      他越是禁止自己去想,脑子里越是浮现出她浑身是血被许多支箭命中的模样。他害怕得睁开眼,清晰地知道自己身处枫华谷,这间房是在枫华谷行医的常致大夫住的房间,他还活着,而皇甫澄生死未卜。
      也许死了吧,像她爹那样,连尸首都没了。
      他猛然起身,额上的布落在地上。也不管寒冬腊月屋外有多冷,推开门疯了似的往外跑,嘴里念着皇甫澄的名。
      “阿澄,阿澄!”
      “你是指天策府的那个女都尉皇甫澄吗?”常致冷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我在南疆时就是跟在飞弓一营当军医,你要说的那个阿澄是她,那我就没有认错人。”
      他满怀希冀回身拉住他的手臂,“常先生,你知道她在哪么?”
      “不知道,大概没了吧。”他合上眼,“秦淑阳也没回来,大概,她们都回不来了。”
      常致蹲在药炉子前,用扇子扇风煮药,这碗药是给叶闻鹤的。
      “秦淑阳是你的意中人?”叶闻鹤站在他背后,“她也是天策府的女兵?”
      “你应该知道胡国公秦颐岩。”常致头也不抬,“我高攀不起她,而且她有意中人。”
      叶闻鹤不语。
      “不管她在不在这个世上,活着的人始终要活着。”他停下手中的活,“皇甫都尉若已不在人世,她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见你这副模样。”
      药煎好了,常致把它倒在碗里,塞到叶闻鹤手中,“喝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浑身药味的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房。
      若她真的不在了,他就连着她的份儿,一同活下去。何况现在连她的尸首都没找着,怎么能这么轻易下定论说她不在了呢?
      叶闻鹤休息了一天便完全恢复了。帮助难民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在枫华谷的半山腰上倒是弄起了一片小村庄。叶闻鹤送回叶府的家书原来平安抵达了,收到信之后的叶闻松一声不吭置办了许多农具和必要的种子,靠着本家的势力悄咪咪地送到枫华谷的难民村中,让愿意留下的人开始耕田种地。
      叶闻鹤每天接流入枫华谷的流民进入难民村,安排要去长安寻亲的百姓离开,半个多月过去了,叶闻鹤俨然成了一村之长,重操旧业搞起帐务和人员安排。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叶家的银杏树已然长出新叶,嫩嫩的特别讨喜。
      “娘,叔父和婶娘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娘不知道,和儿乖,先吃了饭。”
      “可是娘,叔父明明说过,银杏叶变绿的时候他就会带着婶娘一起回来。”
      李莲生揉了揉女儿的头,笑道:“和儿乖乖吃饭叔父就会早点回来。”
      叶谦坐在屋檐下,抬头看着茂盛的银杏叶,心道:“傻妹妹,叔父和婶娘,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这日,枫华谷外来了一批来头不小的人。
      通报的村民说来者个个身负不同程度的伤,明明身着流民的衣物看起来却丝毫不像流民。他们在枫华谷的午阳岗外集中休憩,有百姓认出来,他们的动作行为像是军人的作风。
      叶闻鹤当即拿不住笔,一眨眼人已经轻功一甩消失在村中。他以最快速度赶到午阳岗,询问茶摊老板娘那群人的去处,老板娘说有个男人到她这用一把挺重的枪换了几碗水就朝南面走了。她看那把枪分量不轻换几碗水绝对值得,就同意了。
      “能否把枪借我看看?”
      老板娘欣然同意,取出那把枪,叶闻鹤的眼一瞬间热了。
      他掏出一贯钱交给老板娘,“这把枪我买了!”
      “不用不用,就一块破铁,反正我也是卖掉换钱的。叶大侠你在这为大家做了这么多事我们都知道,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吧。”
      他谢过老板娘,拎着枪往南面跑去。
      这把枪,是他亲手打制的枪,是跟着皇甫澄三年的斩月枪!
      “阿澄,阿澄!你在吗?”
      “阿澄!你在哪?你还好吗?”
      “阿澄,我是叶闻鹤,你听见的话回我一句让我知道你在哪!”
      “阿澄!”
      他的冷静渐渐被绝望吞噬。他找到了“流民”们扎营的地方,他看见了一张张满脸是血的陌生面孔,他看到的女人都是不认识的。他们像看着怪物一样抬头看他,有的人认出了他,大喊道:“这不是阿澄副将的丈夫吗!”
      “你们都是……天策府的人吗?怎么会……这样……”
      大家都沉默了。
      身后传来了日思夜念的声音:
      “叶……闻鹤……?”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身,那早已在他心中安营扎寨的女人此刻正在某个女兵的搀扶下站在他的身后。他握不住她的枪了,心都要碎了,他甚至一句话都没说,人已经丢下枪冲向她,将她死死抱在怀里。
      “皇甫澄!”叶闻鹤直呼其名:“你什么意思!一声不吭要与我和离,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玩物吗?”
      “对不起。”
      “我不是让你不要再跟我道歉吗?”
      “对不起。”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对不起。”
      “你有你的责任,你要和将士共存亡,难道就可以抛弃我于九霄云外?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和你并肩作战?”
      “对不起。”
      “你以为你离开了我,你战死了我就能苟且偷欢忘却与你一起的那些日子?你以为我是那些宵小鼠辈只懂寻欢作乐而抛弃糟糠之妻吗?”
      “对不——”
      她的对不起没有说完,就已经被他堵在了肚子里——用他的唇。
      他从怀里取出她那封和离信,当着她的面,撕了个粉碎。
      “皇甫澄,我命令你,从今以后你不得再离开我,你这辈子,只能是我叶闻鹤的妻!”
      他取出那只指环,再一次套在她的手指上。指环松了,她瘦了。
      围观群众爆发出欢呼声,追随着叶闻鹤而来的难民村各位也跟着起哄。
      皇甫澄骂了一句:“你们这群伤兵刚才还嚷着疼现在怎么跟着叫得这么欢!”
      伤兵们立刻闭嘴,百姓们开始优先将行动不便的将士送到村里。
      叶闻鹤追了一句:“我是不是要跟你算算总帐?”
      皇甫澄大怒:“我还没有答应你你怎么就上房揭瓦!”
      叶闻鹤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拉回叶家的妻子我怎么不知道那时你不答应我?”
      皇甫澄理亏,不肯看他。叶闻鹤被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忽然间他什么也说不出了,捂着胸口,身子摇摇晃晃就要往下坠。皇甫澄被他这一模样吓得不知所措,急忙扶着他缓缓往下蹲:“闻鹤,闻鹤!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好好的,我不气你了,你别吓我……”她扑在他怀里,“这几个月我也不好过,我不想离开你,我爱你……”
      “真……的?”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得像羽毛,随时飘走。
      “真的,我爱你,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你别走,你好好的活着,”她的心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没了你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活下去……”
      “那不就完了。”他一把将她横抱而起,得知自己被骗了的皇甫澄气得正要骂人,周遭响起的掌声生生把她骂人的话堵了回去。
      气消了,腹部的疼痛感终于冲上脑袋。
      “我睡会儿……”
      话音未落,她已经昏倒在他怀中。
      “失血过多,休息多几天就好。”常致将她的手放回被中,她身上的外伤早已被包扎好,不再往外冒血。常致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他只是称了药,用纸包好,交给叶闻鹤:“都尉很好,你别担心。”
      “嗯。”
      “药你自己煎,其他几间房还有病人。”
      他起身,慢悠悠地往房外挪动。
      “常先生——”叶闻鹤叫住了他,他停下脚步,等着叶闻鹤说话。
      “谢谢……”
      “不必。”常致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叶闻鹤去到屋外,一排的百姓蹲在地上煎药。他拿起一个闲置的药罐习以为常地取出药材加水煎药,自战乱以来他已然习以为常。
      地上的小草冒出了头,他这才发现,新年早已过了。
      想必家里的银杏叶,已然变绿了吧。
      他端着药回房,皇甫澄还没睡醒。他想了想,干脆在屋外生了火,用个盆烧水温药。再回到房里,坐在床榻边,他将她凌乱的碎发拨开,手颤抖着抚摸她的脸庞。新婚时丰满水润的脸,如今变得憔悴不已。这是他的妻,他却没能好好保护她,内心泛起的自责一下子全部涌起。他俯身,不带任何情.欲地吻向她的唇,尝到了干裂的唇溢出的血的味道。
      “阿澄……”他心疼地将额头贴在她的额上,“还好你还活着。”
      “如果我死了呢?”
      他猛然与她拉开距离,躺着的人儿仍旧闭着眼,嘴角却已然翘起一个得意的弧度。他的食指贴在她的唇上,“不准说那个字。”
      “好,我不说。”
      “药在外面温着,我端进来。”
      “好。”
      她乖乖喝了药,叶闻鹤收拾妥当回来的时候她还坐在床榻上。叶闻鹤蹙眉,正要问她为什么不好好躺下休息,她却抢了先:“我的兵呢?”
      “常先生在救了,下午你还在睡的时候跟我说了下,让你别担心,他保证活着来这里的人会全部活着回去。”他爬上床榻,将她以一个舒服的方式抱在怀里,“你好好休息,你病着,他们群龙无首会更为害怕。”
      “嗯。”她往他怀里钻了钻,偷笑道:“好怀念的味道。”
      皇甫澄靠在叶闻鹤的臂弯中,睡了这几个月来第一个安稳觉。
      只过了三天,她已经可以下地乱蹦了。
      皇甫澄在被常致放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像被关了三年的疯狗一般跑到其他房里找她的兵。伤势轻的已经开始帮着村民们做活了,伤势重的虽然还在躺着,但已然无了大碍。她带出来的小分队来到枫华谷时算上她一共二十七人,全部生还。
      那晚,坐在屋檐下被叶闻鹤用衣物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皇甫澄向常致送去一个信息:他心上挂念的人还活着,在往长安方向撤退。
      常致道了谢,继续埋头烘着药。
      “跟我说说,在擅自与我分别后发生了什么?”
      她靠在他的肩上,周围房间的士兵都全都装作睡着,从自个儿首领的口中,听着自己的故事。
      “好。”她坐直,“那时我们收到了安贼叛乱的信息,统领上报了朝廷,但却石沉大海不予理会。所以他给所有都尉以上的军官们开了秘密会议,我们所有与会的人,全部立下军令状,不得外传。”
      “正因为这般毫无防备,安贼长驱直入,送信的速度几乎等同于安贼进攻的速度,所以当天策府收到信息准备出击的时候,其实已经为时已晚。我们秘密做的准备,比不得狼牙军光明正大运来的炮弹,天策府留守士兵共一千八百余人,除去七百残弱,余下都是精壮青年和高手女兵。然而……□□抵不过炮火,安贼显然要将整个天策府端平,竟是派了足足二万兵力全力围攻。”
      “打不过啊,当然打不过。最后撤退的时候,走的不过两百七十八人。我带的小队一共三十五人,等我带着他们来到此处,只剩下二十七人。我们的弟兄惨死于路边,而我连一座像样的坟都没能为他们建。”
      她看向自己颤抖的手,“就像娘死的那年一样,我连坟都不能给娘建。”
      他握着她的手,不言不语。
      “东都之狼变成丧家犬了呢。”她自嘲道:“啊,真讨厌啊。”
      “阿澄,什么时候走?”
      “……”皇甫澄想了想,决意从今以后不再瞒他,“等他们都好了,我就带着愿意跟着我走的,去长安与大部队汇合。至于未来怎么样……到了那儿再说吧。天策府是要夺回来的,但是先夺还是后夺、怎么夺,都是统领和朱军师决定的。”
      “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他与她十指交握。
      “我能拒绝吗?”
      “不能。”
      她“噗嗤”笑了起来,“那你还问。”
      “免得你又自作主张抛弃我。”他起身,伸手将她拉起,“早点休息吧。”
      “嗯。”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会了,不会再作践自己了,不会再自作主张不顾你的想法了。我在天策府见到那种人间炼狱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上天再让我见你一次,就算让你厌恶我都不会再放手了,然后,上天似乎真的听到了我的祈求,我真的再一次见到了你。”
      “阿澄……”叶闻鹤低头吻上她的唇,“好好活着,从今以后,你的人生路有我相伴。不论风雨多大,我都与你一同并肩作战。”
      她伸出左手的小指,无名指上的指环隐隐闪现油灯的光。
      真是个小孩子。
      他的小指勾上她的。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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