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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   天宝十三年年末。
      叶闻鹤和皇甫澄已经成亲小半年了。在给侄子侄女庆了满月后二人便赶回洛阳,一个回到洛阳城,一个回去天策府。
      那身为皇甫澄定制的明黄色衫裙,自她回了天策府后便再没有从衣箱中取出。新年是叶闻鹤带着老管家去天策府蹭饭过的,老管家年纪大了,老伴儿也走了,这辈子无儿无女的,和叶闻鹤面对面吃着饭倍感凄凉。
      大年三十那天禁不住师妹们的闹腾,皇甫澄把半年没穿过的衫裙取出,将束在发冠里的发盘成发髻,再一次重新打扮自己。
      叶闻鹤作为到场的唯一一个男性,看见她身着不带护甲的山庄衣裙,恍惚想起半年前二人在西子湖畔生活的那一个月。
      混乱的婚礼,大婚三天就在本家门前闹笑话,到处追着山庄的弟子切磋……
      那时她也是穿着这身衣裙。
      “今天大年三十,反正都穿出来现眼了,我就给各位跳一段《秦王破阵乐》好么?”
      女兵们纷纷欢呼鼓掌:“阿澄副将!加油!”
      篝火下,女子身着明黄衫裙翩翩起舞。作为太宗时代便流传下来的军舞,比起坊间舞女的柔和更添三分刚硬。
      舞只跳了一小段,嚷着要回房的皇甫澄被推到叶闻鹤身边。她自然地挨着他坐下,笑问:“好看么?”
      “嗯。”他悄悄握着她的手,“若天女下凡。”
      皇甫澄噗嗤笑了起来,叶闻鹤也乐了。
      “哎哎哎,你们谁再来啊!老娘都不要脸了,你们不能藏着匿着不肯出头!”
      “我来吧。”身旁的男人忽然站了起身,“内人这么多年多谢各位照顾了,若各位军娘不介意,在下就吹段曲子当作谢礼可好?”
      躲在人群外围的张婷儿捏着鼻子起哄:“叶闻鹤!来一个!”
      一个人带头起哄,飞弓一营的女兵们可都遭不住了,纷纷跟着起哄要叶闻鹤来一个。皇甫澄并未阻拦,而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叶闻鹤取出腰间挂的埙,照着方才皇甫澄跳舞时女兵们的哼唱重演了一遍。
      “第一次听,献丑了。”
      女兵们爆发出惊叫声。
      不远处无忌营等各营的士兵们听见了女兵们的欢呼尖叫,也都渐渐聚到飞弓一营处。只见在师妹们的起哄下,叶闻鹤与皇甫澄即兴合演了一曲《秦王破阵乐》。叶闻鹤第一次听,也是第一次吹,好几处音吹得不对,倒也无伤大雅。
      “好了好了,不跳了!”皇甫澄指着外面围了三四层的士兵们:“你们你们快回自己营去,这里是飞弓一营的地盘!”
      张婷儿捏着鼻子道:“阿澄副将军,大年三十的好不容易一家团聚,是不是应该表现表现?”
      男人们则更为直接:“亲一个!副将亲一个!”
      “我不要!”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趁着夜色扶摇而起,轻功一甩消失在夜幕之中。叶闻鹤叹气,“我去追她回来,失陪了。”
      李执对着他隐没在夜色的背影喊了一句:“叶闻鹤,凌烟阁!”
      叶闻鹤心道兄弟谢了日后请你喝壶好酒,人已经朝着凌烟阁方向飞去。
      落在凌烟阁顶时双脚踩在瓦片上发出了声音,坐在屋顶上的皇甫澄条件反射站起身就要走。他赶忙上前抓着那人到怀里,一个踉跄险些往下摔倒,把二人都吓得够呛。
      “很危险!”皇甫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批,“屋顶上别玩这些!”
      “那你还上屋顶?”叶闻鹤反谪:“当了副将脾气见长,只会骂人不会反思了?”
      “……”
      叶闻鹤无心说的话却恰好踩中她的心,半晌不言语。叶闻鹤以为自己的话说重了,但觉得自己说的话又没错,只好软下语气准备换一种方式教训她,却没想到她先开口道歉:“对不起。”
      “想什么呢,嗯?为什么和我道歉?”他将她拉起身,二人并排坐在屋脊之上。
      “我最近……脾气确实不好。”她低下头,夜色掩埋了她失落的神情。
      叶闻鹤没有抱她,也没有握她的手。
      “知道了错误就立即去改,光说对不起是没有用的。你是一群女兵的副将,是首领了,你也不是孩子了,你已经二十岁了。”
      他目不转睛地瞧着把头撑在双膝之上的皇甫澄,“所以,以后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就好了。”
      “嗯。”她叹气,“闻鹤,对不起,好好的大年三十……”
      “不需要和我道歉。”叶闻鹤眼底泛起无数的温柔,“你要分清楚哪些事需要道歉哪些不要,面对我,你永远不要和我说这三个字。”
      他的指尖抬起她的下颔,“那会让我觉得,你会像两年前那样,不管我的心情而抛下我。”
      轻轻吻上她的嘴,因干燥而起了浮皮的唇并不如想象中柔软。他心疼又无可奈何,只好一遍又一遍舔舐试图柔化它,让她的唇不再干裂。
      二人再次回到牧场的篝火旁时,所有人都围着最大的那一垛篝火手舞足蹈,绕着火不停地转圈。叶闻鹤拉着皇甫澄的手加入到了队伍中,伴侣换了一轮之后,皇甫澄最后回到他的身边。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闪闪发亮。
      他拉着她出了队伍。
      午时一到,鞭炮声响彻整个天策府。
      天策府的所有人齐齐跪下,高呼“祝统领新年快乐”。叶闻鹤抱拳行礼,亦跟着道了喜。
      李承恩趁着酒兴简单说了些祝福话,便让所有人回去休息了。今天站岗的,无一例外全是都尉以上的人,其余士兵则全部回营休息。篝火宴会散去之时,叶闻鹤拎着她的斩月枪交给她,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她向他招招手,笑道:“闻鹤,新年快乐。”
      “阿澄,新年快乐。”他目送皇甫澄离去,“好好站岗!”
      “行了,你怎么这么啰嗦!”她头也不回,“站岗都不会我还当什么副将?”
      叶闻鹤在客房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七岁那年,为了练臂力去举起重剑而举着石头满院子跑。但是这石头仿佛有魔力,一开始明明还很轻松,然后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重得他一不留神摔了一跤,那巨石滚到了他的身上,压得快要喘不过气——
      他猛然睁开眼,发现一具“尸体”连铠甲都不脱就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真把他当成了人肉垫子。
      他小心翼翼坐起让了让位置,将那“尸体”拖到身边,替她盖好被子。心想着自己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穿衣洗漱。练武之人相较普通人而言穿得还算少些,去年新婚时本家为他新制了一套衣服,他一眼就看出来那身衣服五庄主也穿着。
      自然的,皇甫澄那套女弟子衫裙,和五庄主夫人的应是相似。
      穿上外衫,系好手甲,绑好绑腿,套上靴子,叶闻鹤将长至大腿的长发用发冠束好,转过身才发现某人笑眯眯地侧躺在床榻上瞧他。他随手将木簪穿过发冠固定,摇了摇头,“发冠正么?”
      “正。”
      “那你这么看我做甚?”他坐在她身边,手指轻轻刮过她的鼻梁。皇甫澄眯了眯眼,乐滋滋反问:“我的相公还不让我看了?”
      “给,随便看。”他特意站起身,手张成大字型,转了一圈,“怎么样?”
      “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青阳见着了也走不动道儿了!”
      这都什么比喻……说他是皇竹草的意思么?
      二人一起早课的结果是,夫妇俩一大早就在秦王殿前打了起来。他们这边切磋得不亦乐乎有输有赢,那边张婷儿拉着一众围观同门搞起了赌局赌输赢。才开赌第一局,就被李执抓了个正着,大年初一所有涉赌的士兵全部被罚去站岗,罪魁祸首张婷儿更是连罚十日。
      大年初三,叶闻鹤带着老管家回洛阳。
      皇甫澄没有去送,按她说的话就是“反正每回休假都能见面,又不是这辈子再也不见了,不送,让他滚吧”,然而自己却出尔反尔偷摸爬上城墙,看他与众人抱拳致谢,看他站在英雄路前望着天策府望了好一会儿,看着那明黄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入了春,新入府的小士兵们开始了训练。
      皇甫澄作为副将本应收几个徒弟带着,但她却没有这么做。张婷儿领着刚收的徒弟找她的时候提到过这个话题,她说她自己还不成熟,短时间教点技术还成,真要收个徒弟养着可不行,会把徒弟带坏的。
      张婷儿调侃她是不是想生个娃,被皇甫澄反问一句“你和师兄打算什么时候成亲”而夹着尾巴逃跑了。
      无忌营精英众多,她逼着李执当了副将才能娶她,着实难度太高。
      “可是他答应我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知道他在努力,所以相对的,我也会等他,直到他食言,或者当上副将来娶我。”张婷儿手握长.枪,笑道:“我是不是很傻?”
      “没有,挺好的。师兄若敢负你,我一定打死他。”皇甫澄拍拍胸口:“我可是飞弓一营的副将!”
      “好,若真是这样,你就帮我打他。”
      叶闻鹤满心欢喜地回到洛阳城。商人从来不过节,能给自己四天休假已是过分,所以大年初四叶闻鹤就开始准备新一年的生意了。
      单从去年看来这生意形势就不容乐观,反而是天策府等国家下属军政机构向叶家追加不少订单。南疆一役虽是胜利却也是险胜,南诏王固然死于自刎但国家兵力大削,如今这些新增的单子大多需求的是比常规的枪要轻些的武器,不用想都知道是用来培训新入门弟子需要用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庭院里新移栽的银杏树的叶子已然飘黄。这天他依然忙碌,暮色已然降临才踏上回家路。他敲开家门,老管家轻声道了句“夫人来了”便下去做事了。叶闻鹤算算日子,今天不该是她的假日,突如其来找他是否有什么要事?
      大堂里没人,自己房里没人,客房没人,老管家那自然也是没人的。叶闻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难不成她从大门进来,又翻墙出去了?
      闲得无聊?
      他转身回房,绕到屏风后准备取出换洗衣物收拾自己,却在进去的一瞬,看见一人正在铜镜前梳着长发。
      他坐在她的背后,双臂环过她的肩,“今天怎么来了?”
      “有点事想和你说。”她转过身,认真道:“你尽快把叶家的一切全部撤出洛阳,不单是明面上的生意,包括眼线、暗桩全都撤了。”
      “……”叶闻鹤蹙眉,“我能问为什么吗?”
      皇甫澄斩钉截铁:“不能。”
      “那恕我无能为力。”他将她拧到自己面前,“叶家在洛阳发展了几十年,不是我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你就算真的是为我好也得给我个理由,我好报上本家商议。”
      皇甫澄咬咬牙,还是拧开了头,“我,不能说。”
      “那我就正式地拒绝你的要求。”
      话音刚落,皇甫澄便将他扑压在身下,低头就向他吻去。叶闻鹤知道她这么心急的真正原因不是为了和自己欢好,怒气顿时冲上心头,断然将她拉开,“阿澄!”
      她低下头,不语。
      果然啊,她想什么,他都知道了。
      “闻鹤……”
      “阿澄,你答应过不再瞧不起自己,你答应过我,如今怎么能食言?你这是在和我做交易,用你自己换我一句撤出洛阳你知不知道!”叶闻鹤心痛难耐,“阿澄,不要再作践自己了……”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她想要靠在他怀里,双手却颤抖着定在半空中,“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立了军令状,我绝对不能说出这件事,但是我不想你……”
      她忽然哭得像个孩子,“你告诉我怎么办嘛,你告诉我……”
      皇甫澄想要靠近自己却又不敢的模样让他的心抽疼。他伸出双臂,想了想,还是把她圈在怀里,“阿澄,还记得我去天策府迎娶你的那天说过的话么?天地为鉴日月为盟,今生今世心剑相随。所以,不论你立了军令状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即使会让我们深陷囹圄,你的手,我都绝对不会放开。”
      “嗯,我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
      确实不会再有下次。
      第二日不小心睡过头的叶闻鹤起床时,身旁本该躺着的女人早已不在。她的枪,她的衣物,有关她的一切,都不在了。
      只有桌上留着一封和离信,与一枚指环。
      “砰”的一下,脑中的弦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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