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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夜游宫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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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灯光柔和,将她的皮肤映得剔透。容音微抿着唇,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她的五官渐渐和小时候重合——长长的睫毛,蝶翼一般狭长的眼,小巧的鼻,桃瓣一样饱满的唇。
原本应该是乖巧中透着灵动的长相。
他记得她小时候使的坏,每当这时,那双眼睛就会转得骨碌碌的,一颦一笑都透着清甜的滋味。
怎么现在就变得这样不近人情。
事到如今,岑鹤九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想探明当年的凶手,还是想不顾一切地揭晓容音在消失的十五年中经历的一切——是苦难还是平凡,他都如饥似渴地想要知道。
容音见他半天没有下文,抬了抬头。
她的额头饱满,这一抬头,眉心正正印上岑鹤九的薄唇。温热柔软,像极了梦里的触感。
那一瞬间,容音的脑袋“嗡”一下空了。
她其实已经慌了。但还是很快恢复了镇定,神色如常地拉开距离,“干什么,想假戏真做?”
她说的是刚才岑鹤九随口的托词——对小护士说容音是他女朋友。
“我们扯平了啊,上次在学校,你也拿我做挡箭牌了。”岑鹤九正回身子。外套刚才盖在了容音身上,他有点冷,便将手插到裤兜里。
说什么扯平,还不算上她重逢第一面就把他扔进局子的账呢,这丫头真是翻脸不认人。
再说容家和岑家是有姻亲关系的,他们俩从小就被指了娃娃亲,那张写着岑忘虑和容岁弦的红纸现在还被他压在书架上。回去他得找出来,好好敲她一笔。
容音揉着眉心,只觉得自己现在的人生有点失控。以前如果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失控,她会不择手段地将那东西毁掉。
软肋,会让她觉得羞耻。容音不需要这个东西。她宁愿自己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全都是石头做的,刀枪不入。
心硬如石,好过受伤。
“你刚才听了什么故事?”容音问道。其实她也不太关心他听了什么故事,又和小护士聊了什么骚。她只是想找个话头打破这份尴尬而已。
岑鹤九从回忆里回过神。
“刚才那小护士挺有意思,给我说了一串鬼故事,她哪里知道本少爷就是个捉鬼的,很多故事根本就是自己吓自己。”
容音勾勾嘴角,“医院里流传这些事也正常。”
“方才她提到,医院里经常发生一连串急救的事,说来奇怪,原本都是病情已经稳定下来的病患,但是只要有一个人突然不好,另外几个病房的也会跟着恶化。赶得这么巧,总会让人心里发毛。”
容音没有接话。在她看来,这种情况属于下面的人来收魂了,大家都是社会人,谁也不想一趟工作跑无数次,所以干脆一次收走完事儿。
但是这次的事件显然不一样。
“这次的事不算小,你说如果‘下面’追究起来,能放过他们么?”岑鹤九想到容音说的道场,问了一句。
容音听了这句话,不知为何,神色竟然有点变动,“……不知道。就算追究,追到的也不过是像前几天那样的替罪羊。”
“你就这么肯定?”岑鹤九抬眼看她,语气上扬得让她回想起上一个赌约。是确凿她说的不对的语气。
容音攥紧了拳。岑鹤九一眼看出她的紧张。
“我也想起一个故事。”容音突然说。
“什么?”
“你还记得不记得,原来在璄州的时候,我们家附近有一户姓陆的人家?”
岑鹤九低头回想,“好像是有。我记得他们家经商,茶叶生意做得挺大,不过陆老爷子死得早,后来生意转给了女婿,他家就衰败下去了。”
“陆老爷子死的时候心神不宁,像个疯子。当时人们都说是他在外面跑生意的时候见色起意,沾了不好的东西,不仅缠死了自己,还把那东西带回家,让家道都衰了下去。”
岑鹤九提了提兴趣,“你见过他临死之前的样子?”
容音点点头,“小时候刚学着开气感,大人都说气感练好了,一眼就能根据气的状态看出人的身体好坏。我没见过将死之人,刚好陆家请我爸去看风水,我就缠着去看热闹。趁着我爸在院子里和大人交谈的功夫,偷偷跑到陆老爷子房里去。”
岑鹤九不禁笑出了声:“的确像你会干的事。”
容音被他打断,气恼地瞪过去,“你小时候不也爬过我家的墙头吗!”
岑鹤九大大咧咧地将胳膊在椅背上一字摆开,“我那是去抓金龟子,谁像你们容家的小姐,人都快嗝屁了你还跑过去看热闹。”
容音觉得她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你接着说,你接着说。”岑鹤九还想听故事,她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
容音回想当时的情景。
陆老爷子躺在床上,原来富态的一个人瘦得皮包骨,两只眼睛像恶鬼图册上的骷髅一样,深深地凹陷下去,五十不到的人看着像六七十。
容亭修打听了详细情况,据说陆老爷子现在连睡觉都费劲,每一次睡着必定遭噩梦困扰——他只要一睡着就会听见脚步声,那脚步声在他的想象中成了索命鬼,每听见一次,他的身体就虚弱一分。
容音没看到他身上的黑气,不过倒是嗅到了房中一股腐朽的死气。她觉得陆老爷子像极了那些话本里被女鬼吸光了阳气的男子。
陆老爷子听见响动,睁开眼看了看。容音还没被他吓出去,他倒是见了鬼似的,对着当时还小的容音鬼叫了一嗓子。
不比女人的嗓音尖细,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刮擦,容音吓得往后一退,只见以往待她亲和的陆老爷子指着她的脸,指尖儿一直抖,却说不出话。
大人很快听到响动进来,容音当时被吓哭了,躲在容亭修怀里不停抹鼻涕。容亭修揽着她,刚要说什么,原本奄奄一息的陆老爷子竟然抓起床头的花瓶摔过来,“谁叫你们请他们来的!滚!滚出去!都给我滚!”
家里人怕他动了气直接气死,慌忙道歉送走了容亭修和容音。
后来这件事就越传越荒唐了——陆老爷子不仅在外面惹上了艳鬼,而且当真是鬼迷了心窍,容家要去驱鬼他都不让。
后来容音问容亭修,“爸爸,陆叔叔是被他们说的女鬼吸光了阳气吗?”
小孩子童言无忌,容亭修看她的眼神却一下子变了。他蹲下身,盯着自己的女儿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容音道:“我猜的呀,我在陆叔叔身上,没感觉到和我身上一样的气。”
容音八字全阳,类似的气她经常在男性身上感觉到,包括容亭修,身上也有相似的气。可是陆叔叔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容亭修深深叹气。
容音的爷爷已经不在了,容亭修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容音是他唯一的女儿。彼时容家的家主是容亭修的大哥,虽然兄弟几人已经因为权财相争有了间隙,但是好在容亭修一向风轻云淡,半点也没想出这个家主的风头。
可是那一天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女儿已经不知不觉间处在了漩涡的中心。
容亭修拍了拍容音的头,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进屋了。容音到现在都不知道陆家到底遭遇了什么事。
她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只是略过了陆老爷子像见鬼一样指着她喊的部分。
岑鹤九的表情比刚才严肃了不少,搓着手指说道:“你现在怎么认为?”
容音如实推论:“我觉得陆叔叔听见的不是什么索命鬼的声音,下面的人是不会发出什么脚步声的。”
“那是?”
“他听见的应该是自己的魂魄离开的声音。人在入睡之后阳气会有所减弱,他每一次入睡,魂魄就会离开一分,所以每次入睡后他的身体才会更虚弱一点,到最后人的三魂都离开了,他就会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
岑鹤九觉得这个猜测有点意思,“听起来好像爱搬弄是非的三尸神。”
人体内有上尸、中尸、下尸三神,合成三尸神。三尸神每逢庚申日凡人入睡之时,便会悄悄上天界去打小报告,总结此人一年之内的是非对错。为了阻止三尸神打小报告,后来就有了庚申日不入睡的习俗。
但是人的三魂七魄毕竟不是神明。
“所以我猜想,孙筱筱——就是406病房的女孩,情况大概和这个差不多。她倒不至于有陆叔叔那么严重,她听到的脚步声,大概也是自己的灵魂因为不稳定而来回的动静。”
人在这时所听到的“脚步声”其实不一定就是真的脚步声,灵魂不稳时犹如在灵台中“踱步”,她在恍惚中所见的“病房门口”也未必就是真的门口,而是她自己灵台的出口罢了。
鉴于容音和岑鹤九都听不见所谓的脚步声,近来几天也没有再感受到那股邪恶的力量,所以这是最合理的推测了。
岑鹤九很满意,“我没小看你打听情报的能力啊,这才多会儿,把人小姑娘的名字都问到了。”
容音斜睨他,“干嘛把我说的像勾三搭四的渣男。”
渣男不至于,变脸的速度可是惊人的,扔到解放前那得是个拔尖儿的特务。岑鹤九在心里狠狠腹诽,没敢说出来。
他们之间今天的氛围有所缓和,岑鹤九不想动不动挑事,他也头痛。
“灵魂这么飘忽,那看来真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她的心结,到底是什么?”岑鹤九问。
人毕竟不同于鬼,不能直接封起来追寻原委。涉及到人的事,岑鹤九还是郁闷。
“和你想的一样。”她低低开口,“孙筱筱被人强.暴了,不止如此,还差点被人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