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贾环传》峯迴蕗轉

69、难以言喻

　　京都城。画舫上。

　　面对突如其来的拦路之人，贾环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将傅秋芳等人护在了身后。虽然他仅仅是十四岁的年纪，可由于常年坚持不懈的锻炼，如今的身高也与傅秋芳基本持平，除了脸上还略微带些青涩的稚气，身形体格倒也算是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了。

　　“你就是贾环？”

　　双手张开，拦在贾环面前的锦衣公子一脸轻蔑地说了一句，等了一会却没有得到回答，又道：“我爹是吏部尚书宋铮，小爷我叫宋涵……”鼻孔朝天，神情嚣张的了不得，语气也显得阴阳怪气。

　　宋涵本以为自报家门后，面前的人就会像那些争着讨好的人一样，低声下气、献媚恭顺地来与他说话。却不料，对方根本就像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冷眼瞧着他罢了。

　　“你……你没有听到我说话？”

　　“听到了，又如何？”

　　“你……你……”宋涵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说道：“你，你区区一个被逐出国公府的庶子，你有什么资格到这里来？哦，难不成你是大才子？能出口成章，还是七步成诗呀？”

　　说完这话，犹嫌心中的气难消，转而指着贾环对诗会的宾客大喊道：“大家快来看看啊，他就是那个被荣国府逐出家门，宗族除名的贾环！……嘿嘿，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脸来参加我们的元宵诗会！”

　　声音很大，大的几乎将那些吵杂声、乐声都比了下去，所以闻声看向这边的人一下子便多了起来，随即又是一阵乱纷纷的言语声。

　　“原来他就是贾环啊！”

　　“听说他将贾氏的族长给打残了呀！真是个无法无天、不忠不孝的东西！”

　　“诶……他身边的那个小娘子是谁啊？长得可真水灵！”

　　“哈哈……你不知道？那是贾环的老婆，你们不知道，他老婆可比他大了十岁呢！这小子就是为了美色才娶了人家的！”

　　“啊！不会吧？大了十岁啊！这岂不是老妻少夫？逆天了吖！”

　　“……”

　　“…………”

　　“………………”

　　林林总总的议论声，就像一窝蜂地在画舫上响了起来，不多时便传遍了整艘画舫大船。就连在戏台上表演的那些歌舞伎，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并小声地与身边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在下就是贾环，也不是什么名人、才子的，实在是有劳宋公子介绍了！本人有事在身，今日不便久留，还请……”

　　对贾环来说，跟这样一群公子哥聊天论诗，甚至还参与这些低段数的勾心斗角，实在是无趣的很。是而，只想快些领着傅秋芳等人离了此间便罢。当下直接地开口告辞，话还没说完呢，便又有人说了起来。

　　“前些时候就听说《射雕英雄传》乃是贾公子所写，一身才学可谓是惊艳四方啊。今日上元佳节，亦是元宵诗会，贾公子何不留下一首大作，也让我等日后说起，与有荣焉哪。”

　　“没错，贾公子留一大作，也好让我们大家开开眼嘛！”

　　这就不是什么友好的挑战了，贾环只淡淡地说道：“在下对诗词实在不擅长，也怕搅了各位的雅兴，今日就不献丑了。改日，改日在下定当谢罪！”说完，对着船上的宾客抱拳一礼，便要护着傅秋芳绕过宋涵而去。

　　宋涵那肯轻易让贾环离开，他就是打定主意要让对方出丑的，也料定对方小小年纪根本就作不出什么诗词来，因此，紧走几步又一次张开双臂拦住他们，说道：“你有什么急事，可以说出来，在坐的皇亲贵胄、达官贵人莫非还帮不上你吗？”

　　“没错，不但这里帮得上，就算是到了床上也是能帮上的，哈哈哈……”

　　这话顿时引来一阵嬉笑声，一些女眷听到了更是脸红心跳地急急避开。

　　贾环冷眼看向那说话的人，气氛骤然间变得有些火|药味。

　　随后，又有人小声地说出来：“这人莫非是看不起我等吗……”

　　“太过狂妄……”

　　“怕传言是真，那个《射雕英雄传》，根本就是他抄袭而来……”

　　语声不高，但恰恰也能传入众人耳中。这话在逻辑倒是没什么可取的，只是说得义正辞严的模样，贾环如果真要走，只怕第二天就会被剽窃之名给坐实了。

　　话音落下，船上有些安静，大家都等待着贾环的反应。此时，在戏台上献艺的正是京都城里有名的花魁凝荷，她大约十八上下年纪，穿着半袒胸的大袖罗衫，白嫩赛雪的□□上便现出一道诱人的沟壑，不止里边翠绿色的胸围子清晰可见，便是两条玉臂的肌肤也隐然可见。

　　看其模样，娇若妙龄，熟似玉润，明眸皓齿，软媚着人。其笑若春风拂面，双眸盈盈一转间，便觉无限风情扑面而来。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极致的女人韵味，宛如滴水了的蜜桃，着实令人色授神销。

　　“慢束罗裙半掩胸，蝉翼罗衣白玉人。”

　　如此波涛汹涌的魅力佳人，绝不是种青涩的小萝莉能比拟的，但凡正常的男人见着，谁能不双眸发亮呢？可本该是场上主角的她，却反而被冷落了，气氛让她有些失落的同时，也让她有了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待这一切。

　　作为一个青楼名妓，欢乐场中的名角，她自然能猜到宋涵的心理，这贾环的声名早已在京都城传的风风雨雨、沸沸扬扬。宋涵以及那些公子哥们哪里是真心想看贾环的什么文采啊，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羞辱于他罢了。再看看贾环的模样，凝荷亦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有些叹息……

　　一边，众目睽睽之下的傅秋芳感觉很是不自然，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拉紧了贾环的一条手臂。

　　贾环转过头对着傅秋芳微微一笑，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小声说道：“没事的，姐姐不用担心！”

　　继而，只见贾环一转身，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宋涵，径直往中央处走了过去，口说的却是淡淡一句：“也好！”

　　宋涵被推的倒退了几步，正要发作说话，却见贾环直接走到戏台边的一张文案前，拿起了毛笔。这聚会本就是诗会，笔墨纸砚随处都有，文案那边原本还有一个人坐着，一副幸灾乐祸的笑脸，这时候亦微微僵住了，贾环将毛笔笔锋浸入墨汁，停顿了一秒……

　　目光穿过众人，朝傅秋芳那边投过去，只见她脸上除了浓浓的担忧，也出现了一些惊喜之态。宋涵等人此时也跟了过来，看着贾环将粘好墨的毛笔朝宣纸落下，声音也随之响起：“也好，今日上元佳节，诸位既然如此盛意，在下也不敢藏拙，献丑了！”

　　毛笔落在纸上，有种润物无声的感觉，这毕竟不是现代的钢笔字，即便以狂草挥毫，贾环写得也不算快……

　　事已至此，一些上了年纪的文人墨士、侯爵官员，也都近前来观看。就连在戏台上的凝荷亦无法掩饰自己的好奇心，无不是盯着那一个个醒目的白纸黑字……

　　“青玉案……元夕……”

　　凝荷作为此间受邀的花魁，她本就有着为文人墨客们唱词唱曲的义务，语气清秀甜美，让整个厅堂内都听得清清楚楚。只过得片刻，凝荷观看的容色与站姿都变得正式起来，复读道：“东风夜放……花千树――”

　　这青玉案的第一句，大气铺开！

　　宋涵等公子哥们，脸色瞬间就变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文如景，词如画！恍如一簇簇的礼花飞向天空，然后像星雨一样散落下来。才一开始，第一句就把人带进“火树银花”的节日狂欢之中。“东风夜”更化用了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

　　戏台上，凝荷清秀的声音传入众人耳，旁边的案几上，贾环刷刷刷的举笔疾书，只这第一句写出，便让有许多人的脸色变了些，有的是顷刻间便凝神肃容，仔细等待下句；有的则皱起了眉头，心头泛起不好的感觉来。

　　今日在场的人，像宋涵这样心思看待贾环的，不在少数。他们是更倾向于贾环这人仅有些小才的说法的。什么《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等，都只不过是些白话文，对文人墨客来说，根本就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充其量就只不过是个取巧小道，一时或可建功，时间一长便不成体统了。

　　宋涵的这种算计，其实就是让想让贾环当众出丑，以达到贬低他人抬高自己的目的。宋涵也已经做好了今晚就让贾环身败名裂的准备。随后的一切，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众人的窃窃私语，确实是不肯放贾环走，要将此人往死里踩！

　　然而，如果说贾环随之而来的那个举动让他觉得意外，紧跟着又那样干脆的动笔，就顿时让宋涵的心咯噔一下，意识到了这个算计有误，而这第一句诗词的出现，他已然明白，在他布局到最得意的时候，却反而被打脸了。

　　并且打的干脆、利落！

　　贾环这样从容的态度，只能证明他在这方面不会有问题。第一句诗词的出现，旁人都还来不及真正揣摩它，当然，单句顶多能说无可挑剔，也不能说好或不好，然而当片刻之后，凝荷念出“更吹落，星如雨”时，这诗词的最初轮廓，就已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大气而瑰丽的气象，随着这文词的成型，铺展开去……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上阕即成，凝荷几乎有些遏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她微微张着嘴，表情讶然，眨眨眼睛说不出话来。整个大厅都是一片静寂的，有人在复读这首词，只有外面的喧闹声传了进来。

　　仅此一阙，不断提起的比喻便已将整个上元夜景描写得淋漓尽致，仿佛将元宵佳节的热闹浓缩了数十倍，再重放在众人眼前。

　　画舫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肃然，贾环停了停笔，抬头看了看，表面上像是在打量众人反应。而实际上，他是在关注站在那角落的傅秋芳等人。

　　贾环转回来，毛笔再次在砚台内转了转，低喃了一句：“蛾儿雪柳黄金缕……”那边凝荷一时没听清：“啊？”见贾环毛笔落下，随后方明白过来。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最后一笔落下之后，唱词的凝荷早已是眼中异彩涟涟地看向贾环，这“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当真是让人难以言喻啊！致使她不由自主地往贾环这边走来，想要说点什么，随即又发现这样有些不妥，不由轻轻咬了咬下唇，双手揪着手帕，扭头朝旁边看了看……

　　更多的人还在咀嚼着这下阕意境的同时，贾环却已搁下了笔。

　　这词句上阕极尽繁华，以令人佩服的笔锋刻画上元盛况，即便只是这半阙，也已经是让人惊叹的好词句。然而到得下阕，竟又将一份意境自这最为繁华的刻画抽离出来，前阙入世，后阙脱俗，两相对应之下，巨大的冲击力难以言喻。在座的众人有人还在揣摩，有人明白过来，也只是隐隐叹息，目光复杂。这份意境放在眼下，毕竟还是有所指的。

　　随即，贾环朝周围拱了拱手，言道：“在下尚有事在身，要跟我娘子游游花灯，这就告辞了，再会。”说完，举步便往傅秋芳所在之处走去。

　　此时此言，已经没人敢阻拦了，甚至还有人还拱手还礼，说道：“环兄弟有事请去便是。”又或者是一些“无妨无妨。”之类的。

　　场面一时间有些安静，旁人暂时也找不出更多的话题，一些回味过来的人，忍不住叹道：“此词一出，上元词，怕是不太好写了。”

　　戏台上，凝荷望着贾环与傅秋芳双双对对地消失在视线中，不由感觉有些怅然。片刻之后，方再度笑了起来，与周围的姐妹们如常说话，调动起气氛，等待着那词句从众人的手中传到她这边，就要好好表演一番了。

　　半个时辰之后，这首《青玉案》渐渐往京都城中各处的宴会、酒会、诗会传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