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贾环传》峯迴蕗轉

39、暗藏玄机

　　江南五月，水波一色，小荷舒展，浮萍漫连。岸边，秦砖汉瓦的斑驳，诉说着岁月古韵，流淌着过往云烟。
　　这天，太上皇刘显、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以及一众金陵府的官员身着便服，泛舟于秦淮河上。放眼望去两岸柳绿花红，莺歌燕舞，游人如织，弦歌动地，正是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的季节。
　　看着如此繁华的太平景象，太上皇刘显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畅，正开怀欢笑地与众官员说话时，眼角瞧见锦衣卫密使上船来，递了一本奏折到戴权手中。戴权也没马上看，只当若无其事地静立一旁。
　　待太上皇刘显与官员闲聊尽兴，返回画舫船舱歇息时，戴权方上前轻声禀报道：“上皇，京都出事了！”
　　太上皇刘显闻言面色微微一沉，挥手让身边的官员暂且退下后，方问道：“什么事？”
　　“皇上下令清查户部，追讨官员的欠银，致使严老太傅自缢而亡，具体原由目前还不明！”戴权回道。
　　太上皇刘显点点头，目光一冷，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本是没什么好说的！可那些老臣跟着朕几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帝就不能等朕百年之后再动手吗？传朕口谕，让他暂缓此事！”
　　“老奴遵旨！”戴权应下，嘴皮子又动了动，说道：“还有一事是关于贾公子的，他院试落榜了！”
　　太上皇刘显愕然，看着戴权问道：“你个老东西，前段时间不是说他连中县案首、府案首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戴权有些尴尬地说道：“回上皇，据内廷绣衣卫以及锦衣卫密探的两方奏报，似乎京都的院试有人从中作梗，贾公子的考卷在密封评卷时，是入选了的。”
　　“既然入选了，又是怎么回事？”
　　戴权继续答道：“等开封考生姓名后，贾公子的考卷给主考学政朱博义定为不合格，因此被划了下来。”
　　“当中是有什么猫腻吗？”太上皇刘显问出这句话，脸上冰冷的让人可怕，恨声道：“查！查！查！只要查出有舞弊弄私的，立马将他们罢官免职，全家入奴籍！朕什么都可以忍，唯独科举一事绝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舞弊弄私，既然他们敢做，那就别怪朕无情！”
　　“是！”戴权叹声又道：“上皇，就算是真查出来什么，只怕今年院试的榜文也更改不得了，而且老奴听说贾公子已经离开白鹤书院，回了荣国府！”
　　太上皇刘显何尝不知道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突然间，他眼眸里精光一闪，说道：“将京都院试的二十份秀才考卷以及贾环的考卷一并调来，朕要看一看，也让金陵这边的官员仔细评一评！”
　　戴权闻言，瞬间就猜到了太上皇的心思，微微笑道：“是，老奴这就打发人去办！”
　　…… …… ……
　　自从院试放榜后，京都一地，就显得有些不太平起来。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无不人心惶惶、忐忑不安！究其原因，乃是因为皇帝刘翼追查户部库银后，便大发雷霆之怒！本就捉襟见肘、左右支绌的国库，竟然少了两千三百多万两的现银，这相当于朝廷一年的税赋了，留下的却仅仅是一张张发黄的借据！这不可笑吗？
　　于是，皇帝刘翼当即下令锦衣卫按借据追缴！按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本来就是件很简单的事！可由于一些欠银年代久远，有的甚至可以追溯到本朝开国初期，欠债的后人又落魄无依，实难再归还！再则追缴人员的欺软怕硬，相互推诿等原因，银子非但没能追回来一点，且接二连三的逼死了一些根本就没有能力还清欠银，且势单力孤的贫困清流官员。而那些家大势大、欠的多多的官宦世家反却没事，这样一来又怎么还能安稳的了呢？
　　宁荣二府这边亦是如此，自荣国公贾代善手里到现在，宁国府欠了户部库银七十多万两，荣国府也欠了五十多万两。一时之间真要归还这些欠银的话，估计还得卖庄子、卖房、卖地才行。是而，家宅上下亦是一片提心吊胆、心乱如麻！
　　在这个节骨眼上，从白鹤书院归来的贾环倒是回到了往常在府里的日子一般，没人搭理，没人在乎……
　　去给贾母请安，人家说免了，面都不见！给贾政问安，人家心里有事正烦，懒得见你，在书房门口喊喊便是！到了王夫人这边嘛，她更是一番冷言冷语：“科举的路子你既然走不通，那就好好的呆在家里吧，等过了年成了婚，也就是这个样了，还瞎折腾个什么呢！”
　　这些冷遇吧，其实对贾环来说都没什么所谓的。有了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人以身作则的示范，如今他和赵姨娘在贾府，估计就是人见人嫌的那一类吧！再则，为了不给探春增加什么不必要的负担，贾环连她也不去见了。反正就当自己是透明了又如何呢？
　　按说在这样的环境下，不甘受辱的赵姨娘早就要上蹿下跳起来了。可不知为何，她的日子反倒是过得极为滋润起来，不但衣着光鲜，连闹腾都少了，这就让荣国府中的不少人都感到犹为奇怪起来！
　　其实事情的根由还在贾环的身上，他从白鹤书院回来后，挨了赵姨娘的一顿臭骂、一番哭诉后，便许下每个月给她一百两银子的零花银子！至于要求嘛，只有一个，不再闹腾，想要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赵姨娘本就是个想法简单的人，她想要的无非就是能过上富足的日子，既然儿子能给她这样的承诺，给她白花花的银子，她还去瞎折腾个什么呢？一再确定贾环的银子不是偷来抢来的后，用的也就心安理得了！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银子在手的赵姨娘，在贾府这个大染缸中，还怕没人会来巴结她吗？是而，一来二去倒给她寻了个显摆的好去处，那就是一样是贾政小老婆的周姨娘的屋里！
　　周姨娘是个三十好几的妇人，长得一般，也是丫鬟出身，活得却比赵姨娘活的更是卑微、无助！不但没能生下一儿半女，贾政对她更是不闻不问，一年半载也不见得能来一回她这边，日子无非是熬油似的熬着罢了。
　　如今，有了赵姨娘的频频来访，两个人多年如一日的姐妹之情，简直是相交恨晚的疯狂暴涨。旁人见她们整天嘀嘀咕咕、说说笑笑的也不知有什么好聊的！
　　到了五月末，太上皇刘显暂缓追缴户部欠银的旨意，终于从江南传了回来了。这让京都欠银的官员们无不松了口气，风气也瞬间一变，四下里又是一片欣欣向荣、醉生梦死的景象。
　　同一时间，另一个烈火烹油的消息也随之传到了贾府，太上皇、皇上恩准宫里的娘娘省亲！这可真是皇恩浩荡，求都求不来的增荣添耀之事。一时，又闻现今周贵人的父亲都已在家里火急火燎地动工修盖省亲别院了！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是而，贾府诸人皆有感：作为当朝宁荣二公之后，这无论如何也不能落于人后吧？主意既定，当下便紧紧商议起来……
　　且说林黛玉的父亲病逝后，贾琏帮着打理完后事，便与黛玉启程返回京都。本该出月才到家，途中却闻得“贾元春受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的喜信，而且，经太上皇、皇上的恩准，贵妃娘娘将有望回家省亲消息！是以，几人便遂昼夜兼程而进，好在一路俱各平安。
　　时下，田野间满目的鹅黄一点一点褪去，“草色遥看近却无”中浅浅的绿，一点一点地积淀成幽幽的青。湿湿的浮云都化作淅沥的雨，落尽了。空气间或有了一点干爽，复又没来由地潮了，捉摸不定的，就像女人的心情。蝉声初鸣，怯怯试探着，零散的几声，飘不了多远，就跌落了。
　　待贾琏、林黛玉归至京都不远的时候，便先遣人回府报信，说明日就可到家。
　　好容易盼至明日午错，贾府外院果来人至贾母处禀报：“琏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众人见面时彼此悲喜交接，未免又大哭一阵，后又致喜庆之词。宁荣二府上下里外本就欣然踊跃、一团喜气。贾母又见贾琏、黛玉平安到家，便命人大摆流水宴席，款待那些闻讯前来道贺的亲戚族人。
　　宝玉数月不见佳人，心中品度黛玉，越发出落的超逸了。黛玉又带了许多书籍来，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又将些纸笔等物分送宝钗，迎春，宝玉等人。
　　宝玉又将日前北静王所赠鹡鸰香串珍重取出来，想着转赠给黛玉。黛玉接过来看了看说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遂掷而不取。
　　宝玉无奈只得收回，又碍于一干众人都在，一些话也说不出口，只傻傻地看着、望着佳人身姿……
　　且说贾琏自回家参见过众人，又将带回来的一应物件交于贾母这边，方回至自己院中。归来后，贾琏闻得这段时间府中喜事连连，所有的不快都瞬间烟消云散，一路上的风尘劳累也觉得少了许多，如沐春风般快意！
　　眼下，正值王熙凤近日多事之时，本无片刻闲暇之工。只是贾琏远路归来，少不得拨冗接待。
　　一时房内无外人，王熙凤便左一句国舅老爷大喜！右一句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的，对贾琏笑道：“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
　　贾琏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一面平儿与众丫鬟参拜毕，献茶。一应礼毕，贾琏遂问王熙凤别后家中的诸事，又谢王熙凤的操持劳碌一番。
　　王熙凤说道：“我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况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吓的我连觉也睡不着了……”
　　贾琏听着王熙凤的一嘴唠叨，却见她眼内妩媚之色尽显，加上此次分别日久，心下早已按捺不住，也不管青天白日，抱起娇妻便往里间走去，好一番颠鸾倒凤方休……
　　过后几日，贾府贾敬、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蓉以及一些门客等齐聚荣禧堂。为得是商议——“省亲别院”之事！经诸人商议来商议去，最后由着贾珍提议：先令匠人拆宁国府会芳园墙垣楼阁，直接入荣府东大院中，如此两处凑来一处，省得许多财力，纵然不够用，所添也有限！
　　对此，大家都觉得可行！于是，这座后来被元春命名为“省亲别院”的大观园，就此正式动工起来。只是其中的琐碎之事实在繁多，贾政不堪忍受，便让贾琏、王熙凤帮着打理一些事务，但凡所需添置之物，都由他们夫妻一手负责安排！
　　贾琏、王熙凤对于这样的事，手中既有实权，又有财权，本就是求之不得！只是，对于荣国府官中的西库房还有多少银子留存，王熙凤也是一清二楚的，哪里能负担得了这么个庞大的工程呀？这些似流水一样花出去的银子要从哪里来呢？好在园子动工后，由贾母那边拿出了不少的银子贴补进来，这些事情方得以持续。
　　老太太那边真的攒下了如此多的私房钱？
　　对此，贾琏、王熙凤虽有疑惑、有不解，但是这样的事他们也不敢开口相问，只能暗自留意，期望可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那些经手的银票里，终于给王熙凤发现了一些端儿。这些个十万两、一万两的大额银票呀，竟然全部是扬州钱庄开出的票据。经贾琏确认后，方知道所用的皆是林黛玉的父亲留给其女儿的家资。
　　贾琏、王熙凤心中有数了，也不会对外人说什么，他们觉得反正以后林黛玉嫁给宝玉便是了，这些银两不一样是荣国府的吗？是而，王熙凤讨贾母欢心更为殷勤起来，因知她老人家素喜热闹，隔三差五的总会以各种理由，安排姊妹们欢聚于此！贾母因此也感王熙凤更为贴心……
　　有时，王熙凤只是那么粗略的一算，这些时日来的开支不禁让她目瞪口呆。往少了说吧，也得有五十多万两的银子花出了，真真是了不得！而且后面购置摆放的古董古画那些，还有一笔更为庞大的数字，如此计算下来，待这座园子完工，怕要花去一二百万两的银子才能够！
　　一日午间，王熙凤刚回到自个院子，王夫人又打发人来瞧王熙凤吃了饭不曾。王熙凤便知有事找她，忙忙的陪着贾琏吃了半碗饭，漱口要走，又有二门上小厮们回：“东府里蓉，蔷二位哥儿来了。”
　　贾琏这边才漱了口，平儿捧着盆盥手，见他二人来了，便问道：“你们来有什么话？快说。”
　　王熙凤且止步稍候，想听他二人说些什么。
　　贾蓉当先说道：“我父亲打发我来回叔叔：老爷们已经议定了，从东边一带，借着东府里花园起，转至北边，一共丈量准了，三里半大，可以盖造省亲别院了。已经传人画图样去了，明日一再早请叔叔过去面议呢。”
　　贾琏笑着忙说：“多谢大爷费心体谅，那我就不过去了。正经是这个主意才省事，盖造也容易，若采置别处地方去，那更费事，且倒不成体统。你回去说这样很好，若老爷们再要改时，全仗大爷谏阻，万不可另寻地方。明日一早我给大爷去请安去，再议细话。”
　　贾蓉忙应几个“是”。
　　贾蔷又近前回说：“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大爷派了侄儿，带领着来管家两个儿子，还有单聘仁，卜固修两个清客相公，一同前往，所以命我来见叔叔。”
　　贾琏听了，将贾蔷打谅了打谅，笑道：“你能在这一行么？这个事虽不算甚大，里头大有藏掖的。”
　　贾蔷笑道：“只好学习着办罢了。”
　　贾蓉在身旁悄拉王熙凤的衣襟，王熙凤会意，因笑道：“你也太操心了，难道大爷比咱们还不会用人？偏你又怕他不在行了。谁都是在行的？孩子们已长的这么大了，‘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大爷派他去，原不过是个坐纛旗儿，难道认真的叫他去讲价钱会经纪去呢！依我说就很好。”
　　贾琏听王熙凤都这么说了，也只好说道：“自然是这样。并不是我驳回，少不得替他算计算计。”转而又问：“这一项银子动那一处的？”
　　贾蔷道：“才也议到这里。赖爷爷说，不用从京里带下去，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银子。明日写一封书信会票我们带去，先支三万，下剩二万存着，等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的使费。”
　　贾琏听了，便拿出账本让贾蔷签字，而后又嘱咐贾蔷仔细行事一番。王熙凤见事情处理完，便一径去了。
　　这里，贾蔷见王熙凤离去，复又悄问贾琏说道：“叔叔要什么东西？侄儿顺便织来孝敬。”
　　贾琏笑道：“你别兴头。才学着办事，倒先学会了这把戏。我短了什么，少不得写信来告诉你，且不要论到这里。”说毕，打发贾蓉、贾蔷二人去了。
　　对于贾府的热闹，贾环一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冷眼旁观着！前段时间关于追缴户部欠银的事，京都城里传的沸沸扬扬、风风雨雨，他自然也是听说了的！
　　如今又瞧了这般景象，心下不由暗忖：当今太上皇又或是皇上当真是瞒天过海，一举一动自有深意！虽说册封嫔妃之事或许与追缴欠银无关，但是借着此事布下的几招陷阱，无不是深谋远虑！就拿贾府来说，今日你们既有银子建什么“省亲别院”，却为何无钱还欠银呢？一旦追究起来，这不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真是一帮子蠢蛋，只怕到时怎么死都不知道了！唉……
　　“哼！说什么大家闺秀，说什么懂礼识仪，老娘看她就是瞧不起我家环儿！”
　　这会子，赵姨娘也不知在哪里受了什么气，一进门就嚷嚷起来，倒是将贾环的思绪打断了！
　　贾环微微一笑，说道：“娘，你又怎么了啊？”
　　赵姨娘白了贾环一眼，说道：“你小子又不是不知道林姑娘从江南回来了，带来好些那边的东西，从上到下谁谁都有，我自个就不说了，为何你也没有呢？这不是瞧不起人嘛？”
　　“算了，我们自己有银子，想要什么买不到？”贾环起身来，又道：“我想出去走走，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没？”
　　赵姨娘闻言，眼睛立马就亮了，笑嘻嘻地一会说胭脂快没了，一会说谁谁穿的布料好看，一会又说少个金镯子什么的，直听得贾环匆匆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