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家疯人院》卞九欢

3、深海明珠3

　　沈扶苏不想见到尤利西斯。

　　他倒不是讨厌那个笨拙又勤恳的书呆子，他甚至嫉妒那家伙。

　　那个漂亮的家伙身上有四分之一意大利的血统，他成年的时候直接世袭了整个被摧毁的佛罗伦萨。

　　大学的时候在实验室里，沈扶苏见过尤利西斯试图重建那里的模型，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了。

　　尤利西斯是个累世贵族的英伦后裔，出身于军官世家，祖父是帝国功名赫赫的将军，连现在帝国的皇帝都忌惮他家族的存在。

　　沈扶苏很羡慕他。

　　一生下来就拥有所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别人要一辈子追逐才能及其万分之一的身份，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便是个好学又固执的二傻子。

　　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但是尤利西斯又让人讨厌。

　　沈扶苏的对头很多，但是他是沈扶苏为数不多的死敌之一。

　　比起尤利西斯，沈扶苏几乎一无所有。

　　他在帝国最破败的街道上光着脚长大，从十岁起开始学会骗人，他甚至胆子大到骗了当时的黑手党，冒着差点被处决的风险买下了自己第一台电脑。

　　为了能够上大学，沈扶苏曾经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几近完美的身份：他是个烈士的遗孤，父母在二十年前的核爆炸里英勇牺牲，他被年迈的祖父帝国最好的私立中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且拿到了二十多名教授的推荐信。

　　然而这一切都是假的，唯一真实只有他的入学考试成绩。

　　可是在帝国，仅仅有知识是远远不够的，想要进入大学，需要身份。

　　这恰恰是他这个下流做作的骗子最缺少的东西。

　　他费劲了二十年的努力来学习伪装自己，才得到和尤利西斯这样的贵族公子坐在一起读书的机会，可是他把这件事搞砸了，妈的。

　　现在他一无所有了，尤利西斯又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他那几近愚蠢的固执和热情，非要闹着和他吃什么晚饭。

　　沈扶苏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绝对不能让尤利西斯发现自己现在落魄的事实。

　　他就算打肿脸，也得在尤利西斯面前装一装，假装他现在还过得不错。

　　像尤利西斯那样的人是永远不会懂，他为了生活有多么努力。

　　沈扶苏上大学的时候，每天都禁锢在即将被拆穿的恐惧里，他爬得越高，他就越害怕，因为他很清楚一旦他跌下来，他就一无所有了。

　　那时候他由于成绩优异跳了一级，导致他不得不尤利西斯竞争奖学金。

　　这个家伙是个十足固执的书呆子，就算是他一点都不缺钱，照旧每次都把沈扶苏的奖学金抢走，沈扶苏当年急切需要这笔钱，可是次次被他抢走，真是恨透了他。

　　尤利西斯就是这种人，明明他自己什么都不缺了，还是硬要在别人面前证明自己非常优秀，当初他为了和沈扶苏抢这个第一名，一连熬几个通宵不睡，暗地里多次找教授强硬要求对方给他改分，以至于每次沈扶苏都输给他零点二分，天知道是不是因为教授害怕他没考第一就发脾气炸了实验室的缘故。

　　沈澄还在屋子里哭着要吃肉，沈扶苏却开始发愁周末的约会。

　　他要从容优雅，他要衣冠楚楚，就像他过去伪装出来的那样，他什么都不在乎，眼界高到极点，凡俗的东西不屑一顾。

　　沈扶苏打开了自己的柜子，勉强翻出一身可以穿的高档面料的衣服来——妈的，不能让那个混蛋看透他落魄的事实。

　　谁都行，偏偏那个死书呆子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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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另一头，高楼的十九层，巨大的落地窗前，尤利西斯坐在暗黑的窗前擦着枪。

　　他的衬衫别在腰带里，勒紧的腰后藏着弹夹。

　　洁癖让他长期带着手套，整个家里被白色的塑料布环绕，仿佛是个打扫干净的凶案现场。

　　今天是个奇怪的日子。

　　他只带了两枚子弹出门做任务，虽然侥幸完成，却被人羞辱。

　　尤利西斯一贯冷静，但是涉及到那个人，他总是无法平静。

　　卡斯。

　　卡斯一直很神秘，他明明是东方人的面孔，却有个如此欧洲式的名字，他大学三年跳了一届和尤利西斯同级，一直是他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他异常优秀，智力远胜于常人，在大二那一年就参与了海峡监狱的设计工程，虽然体能不强，但是智力极高，成绩永远在军校是第一名。

　　其实尤利西斯根本不在乎那所破学校，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卡斯卡·佐罗争这一切的，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单纯只是想赢，后来他发现，用他的体力成绩来均衡总分和卡斯争这个第一完全没有意义。

　　那时他才恍然醒悟，他只是希望总出现在卡斯面前，让他能看得起自己。

　　他无论如何都打听不到卡斯的家族，他的家族十分神秘，即便是从不露面，他身上永远穿着布料最高档的衣服，手上带着价值上千万的手表，行头价值之惊人，让尤利西斯甚至猜测他是哪家黑手党的少年公子。

　　他试图每次都和卡斯进同一个实验室，组同一支队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成了敌手。

　　每次对抗之中尤利西斯根本不敢输，他害怕一旦输了卡斯就会看不起自己。

　　他尽了全力去赢，他以为只要他赢得次数足够多，总有一天卡斯会喜欢上他，就像他因为卡斯的优秀喜欢他一样。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赢的时候，卡斯直接退出了。

　　他被一个更好的项目高薪挖走了，甚至都不屑于毕业。

　　尤利西斯彻底崩溃了。

　　他试图去找到卡斯，找出他到底去了哪个项目，可是卡斯这个人仿佛根本就不存在，无论他怎么找，都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他终于明白了，卡斯压根不想见他。

　　卡斯或许出身于黑手党，或许是某个富可敌国的走私商的私生子，他来自那个无比神秘的地下世界，与尤利西斯格格不入，甚至并不相关。

　　那时的尤利西斯感到几近于绝望的失落。

　　不过好在，在卡斯鬼魅一般消失将近一年之后，他竟然又看见了他。

　　尤利西斯明知道自己在出任务，这个时候冒险认人危险太大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错失这样宝贵的机会，他不能再让卡斯再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尤其是他亲眼看见他挽着一个漂亮少年的手，在冬日的初雪中，相拥走在无人的街头。

　　两个人靠得很近，姿势十分亲昵。

　　尤利西斯抚摸了一下手上的枪，回想起卡斯怀里的那个少年漂亮的蓝色眼睛。

　　看起来好像也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瘦小瘦小的，没准都没有成年。

　　可是那个小混蛋的脸蛋却是漂亮极了，猫咪般的狡黠与乖巧，令人很难不心痒。

　　尤利西斯咬紧了牙，咔嚓一声给枪上了膛。

　　他喜欢的东西，从来不分给别人，那怕是一丝，一毫，都不给。

　　他去争，去抢，去用最下流最肮脏的手段也要抓在自己手里。

　　尤利西斯在落地窗前站起了身，他把枪别在腰后，看着远处暗黑的城市，玻璃上倒映出了他的脸，冷酷的嘴角露出了没有温度的笑容。

　　等卡斯怀里抱着他情人的尸体的时候，他就需要有人陪在他身边安慰他了。

　　不过……

　　尤利西斯皱着眉，看向了被自己摔烂的手机。破碎的手机屏上依旧显示着“用户不存在”。

　　……再冷静的杀手在涉及情人的事情上，也偶尔有那么一两次犯蠢的时候。

　　犯蠢的代价是，尤利西斯的账户里现在还有那个骗子打过来的百分之十的定金——那用来羞辱他的百分之十的定金。

　　妈的。

　　他得先弄死那个骗了他感情又骗了他钱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