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家疯人院》卞九欢

27、深海明珠27

　　尤利西斯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劣质镇定剂的后劲很大，他的头仿佛被无数根细小的针刺穿了，简直疼得要命。

　　他挣扎着从积水的地上一点一点爬起来，身上的囚犯服已经被水彻底打湿了，他已经分不清身上黏腻的到底是汗水还是污水。

　　巨大的嗡鸣声从头顶响起。

　　尤利西斯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的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仅仅是用手臂撑直沉重的身体就已经足以让他气喘，他在打滑的地上一点点地往墙边挪，将自己沉重的身体铐在墙上。

　　周围很暗，他废了好大气力才环视了一圈屋子。

　　屋子很暗。

　　空间十分狭小。

　　他仿佛被困在一个箱子里。

　　尤利西斯缓了一阵之后，想要站起身，一阵叮当的声响传了过来，他下意识伸手一摸脖子，那里竟然拴着一条粗铁链子，把他拴狗似的拴在水管上。

　　尤利西斯四下环视，只见屋子的另一头角落里也坐着个人，他也穿着和尤利西斯一模一样的囚犯服，正盘腿坐在地上，低头玩着什么。

　　尤利西斯喊了一声：“喂，你知道我们在哪儿吗？”

　　坐在地上的少年哀怨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玩他的小石子儿去了。

　　蓝眼睛，身子很瘦小，看起来还没成年，脸蛋漂亮得紧。

　　尤利西斯心想真是倒霉，竟然跟刚咬了他一口的情敌关在一起。

　　尤利西斯又喊了几声，对方压根不理他，继续低头鼓捣他的小玩意。

　　尤利西斯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照旧不理他。

　　尤利西斯说道：“我这里也有石头，你要不要？”

　　对面的少年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带着点小期待，眼巴巴地说道：“要。”

　　尤利西斯说道：“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给你，行不行？”

　　少年比较傻，盯着尤利西斯的手，眼巴巴地说道：“沈澄。”

　　尤利西斯愣了一下：“你还真叫沈澄？”

　　他看过沈扶苏领取残疾人补助金的信息，他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假名，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对方还真是叫沈澄。

　　尤利西斯又说道：“你……智力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沈澄早就习惯了哥哥说他是个小傻子，他一只不知道智力障碍是残疾，被哥哥惯得，竟然还挺骄傲，挺直了胸膛，傲然说道：“我是个傻子。”

　　一脸“我是个傻子我真棒”的小神情，竟然有点可爱。

　　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挣扎了一下，靠得离沈澄近了一点，沉重的铁链已经擦破了他脖子上的皮。

　　他对沈澄说道：“你不是要小石子吗？过来，我给你。”

　　沈澄站了起来，走到尤利西斯面前来，仿佛已经忘记了他之前的罐头恩怨，对着尤利西斯眼巴巴地伸着手。

　　尤利西斯把地上的石子捡起来，放在他摊开的手心里。

　　既然给了小石子，就是交换了石子的情谊了，沈澄记吃不记打，一下子对尤利西斯没了敌意，在他身边玩石头。

　　尤利西斯看了一眼这个狭小的屋子，问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吗？”

　　沈澄低着头，拿石子儿砸石子儿，说道：“盒子哥哥说我们要在这里玩。”

　　尤利西斯立刻警惕起来：“盒子哥哥是谁？”

　　沈澄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那个会说话的盒子呀。”

　　尤利西斯在屋子里看了一圈，问道：“盒子在哪里？”

　　沈澄站了起来，抱起了地上的一个颜色几乎和地面融为一体盒子，抱到尤利西斯面前来，说道：“盒子哥哥，他很好的，有时候还和我讲话。”

　　尤利西斯低头看了一眼，那时一个蓝牙连接的音响，并没有电线，上面还有按钮，看来有储存卡，可以播放录音。

　　尤利西斯按下了按钮，雪松的声音从盒子里传了出来：“欢迎来到我的游戏。”

　　“你们一定厌烦了吧？老套的密室逃脱游戏，怎么看都很无聊。”

　　“但是如果我们加上一点筹码，会变成什么样呢？”

　　“你要搞清楚，你并不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你在深海监狱排水系统的一个环节，这里是一个连接管道的休息站，可以供维修管道的工人进入排水系统。”

　　“为了保证工人的安全，平时这里的门是封闭的。”

　　“可是现在，我替你们打开了。”

　　“三个小时后，监狱里的污水就会通过那扇门涌入这间密闭的屋子，你们就会彻底被监狱的废水淹没，活活淹死在精神犯的排泄物中。”

　　“现在，游戏开始。”

　　尤利西斯听完录音之后，脑袋清醒了不少。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知道自己的敌人是雪松，让他好歹明确了方向。

　　尤利西斯安慰自己，说道：“没事，还有三个小时。”

　　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音箱上的倒计时，只有一个小时十三分，显然时间已经过半了。

　　尤利西斯赶忙拉住在一边玩石子的沈澄，问道：“你把这个音箱打开过？”

　　沈澄一脸骄傲地说道：“对呀，他还会跟我说话呢。”

　　他说着，又拉过音箱，按下按钮，雪松那要命的声音又播了一次。

　　尤利西斯有点头疼。

　　很明显，过去他高估了沈澄，误以为他是个狡猾诡辩的家伙，现在看来，他不过就是个恰到好处出现的傻子。

　　不同于被铁链困住脖子的尤利西斯，沈澄是可以四处活动的，尤利西斯想从这里逃出去，只能借助沈澄的帮助。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两个想小时之前他们还是为了一个罐头打架的死敌，彼此憎恨，谁都恨不得扑上去咬对方一口，现在好了，竟然被关在一个地方还不得不彼此合作，真是倒霉透了。

　　不同于尤利西斯，沈澄全然没搞懂自己的境遇，还在专注地玩他的小石头。

　　尤利西斯对他说道：“你明白我们的现状吗？我们要是一个小时十三分钟里逃不出去，我们就得淹死在这里。”

　　他看了一眼倒计时，说道：“现在十二分钟了。”

　　沈澄低着头，用石子砸石子，说道：“我不想出去，我在这里可以自己住，还有小石头玩。”

　　尤利西斯发愁地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逃不出去，就得死，我们就得死在这儿！”

　　沈澄茫然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尤利西斯，不解地问道：“死是什么呀？”

　　尤利西斯一时语塞。

　　沈澄又挺期待地说道：“我还没有死过唉，我好期待。”

　　尤利西斯：……

　　沈澄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他只能在地上一阵乱摸，试图找到一个什么铁丝之类的硬物，撬开脖子上铁链的锁。

　　然而，他找了半天，地上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可以用来自救的物件。

　　他甚至试图直接空手拉开脖子上的铁链，然而铁块十分严实，根本拉都拉不开。

　　尤利西斯简直急得要发疯。

　　他很清楚，如果雪松能在监狱里对他下手，那说明他一定控制了这里一部分工作人员，或许是军人，或许是医生，这就意味着现在的沈扶苏很危险。

　　尤利西斯开始后悔，他为什么要离开沈扶苏，早知道这么危险，他就应该守在沈扶苏身边，一步都不要离开他。

　　尤利西斯彻底没办法了，只好转向沈澄，说道：“录音里说屋子不是全封闭的，你能看看到咱们头顶，有什么地方开着吗？”

　　沈澄仰起脑袋看了一圈，指了指头顶的一个角落，说道：“那里有个圆形的口唉。”

　　尤利西斯拉着铁链，费力地转过身，看向沈澄指着的方向。

　　那个口很高，单凭一个人是绝对爬不上去的。

　　尤利西斯看过深海一号的设计图纸，海下监狱是全封闭的，海水的压力十分难以解决，因此，排水口是封闭的，只在特定时间打开，排出污水。

　　一整座监狱的污水，那管道一定很粗。

　　尤利西斯说道：“我把你抱起来，你爬进那个口里去，看看里面的构造，好不好？”

　　沈澄往后躲，不开心地撇了撇嘴，小声说道：“我不想去嘛。”

　　尤利西斯说道：“求你了，就当做是一场冒险，好不好？”

　　沈澄这才点了点头。

　　尤利西斯勉强地站了起来，对着沈澄伸出了手，把他抱了起来。

　　他的手臂没有力气，沈澄那么瘦小的身子，他抱起来都一阵眩晕。

　　尤利西斯好不容易才把沈澄扛到了肩膀上，咬牙问道：“爬的进去吗？”

　　沈澄说道：“我爬上去啦。”

　　他说完，直起身子，蹬了尤利西斯的肩膀一脚，就借力爬上了管道口。

　　尤利西斯被他蹬了这一脚，差点摔在地上。

　　尤利西斯站在下面，问道：“你可以走多远？”

　　沈澄说道：“这里好黑哦，我害怕，我可以回去吗？”

　　尤利西斯说道：“这是冒险啊，你是勇者，勇者怎么可以退缩呢？”

　　沈澄说道：“我好害怕，你和我说话嘛，这里好黑。”

　　尤利西斯说道：“你可以看见什么吗？”

　　沈澄说：“这里有个包。”

　　尤利西斯立刻一喜，急忙说道：“快扔下来。”

　　沈澄在管道里拖动小包，从管道口丢了下去，问道：“我算是找到宝藏了吗？”

　　尤利西斯说道：“算，你真棒。”

　　他说完这话，沈澄立刻就要跳下来，尤利西斯急忙说道：“别下来！你去再往前走两步，看看还能找到什么！”

　　沈澄从管道口露出小脑袋来，警惕地看着尤利西斯，说道：“那你不要动我的宝藏哦。”

　　尤利西斯哭笑不得：“好好好，都是你的。”

　　沈澄继续在黑暗里往里走。

　　尤利西斯快速打开了包，试图找到一个可以撬开链条的工具，然而包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锋利的刀，包在一个塑料袋里。

　　尤利西斯拆开塑料袋，一张纸条掉了出来。

　　他捡起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逃生的门就会被打开】

　　尤利西斯皱紧了眉。

　　这混蛋怎么还玩这一套。

　　他翻过纸，只见背面写着：

　　【杀死另一个人，你就能获救】

　　尤利西斯一贯冷血惯了，他并不怎么在乎他同伴的生死，事实上，只要不是沈扶苏，他对谁都能下得了手。

　　他把纸条藏进衣服里，不让沈澄看见这张纸。

　　头顶上的沈澄在一片黑暗里，有点害怕地说道：“你怎么不和我说话了，我害怕怕。”

　　尤利西斯心想，你还害怕怕，你这个小家伙还挺有童心的。

　　尤利西斯把刀子裹了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你和沈扶苏是什么关系？我看你们经常在一起。”

　　沈澄说道：“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许说出去哦。”

　　尤利西斯说道：“好，我不说。”

　　沈澄从管道口探出头，有点骄傲地说道：“沈扶苏是我哥哥。他可厉害了。我六岁的时候妈妈不要我们了，哥哥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尤利西斯的袖子里藏着刀，闻言一愣：“你们是亲生兄弟？”

　　沈澄又继续在他的管道里探险，说道：“对呀，不过我们长得不像，哥哥像妈妈，我像爸爸。”他说完，又自言自语道：“只要和哥哥在一起我就不害怕了，我哥哥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大英雄。”

　　尤利西斯咬了咬牙。

　　该死的。

　　他恨了这个小东西这么长时间，今天才发现自己的恨意彻底错了位，差点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失误。

　　而现在，他恰好有一条捷径，一条最简单的捷径。

　　他只要杀了这个他讨厌的家伙，就可以获救，回到他的爱人身边去，再说他已经想这么做好多次了。

　　可是现在——

　　他知道沈澄是沈扶苏的宝贝弟弟，他那嫉妒心彻底蒙蔽了他的眼睛，竟然让他做一件妒忌的蠢事做了这么久。

　　沈澄又说道：“哥哥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

　　尤利西斯在心里暗骂，妈的。

　　这个时候，沈澄又从管道口伸出头，一脸骄傲地问尤利西斯：“你有哥哥吗？”

　　尤利西斯：“我——”

　　沈澄美滋滋地说道：“就算你有哥哥，也一定没有我哥哥厉害。”

　　尤利西斯：……

　　这小混蛋，这种时候还要和他炫耀！

　　他看了一眼倒计时的表，还剩下五十分钟二十一秒。

　　尤利西斯绝望地坐在了地上：“喂，小东西，你知道那种你想弄死一个混蛋出气，可是偏偏对他无可奈何的绝望吗？”

　　沈澄茫然问道：“什么是死呀？”

　　尤利西斯无话可说。

　　他盯着自己袖子里的那把刀。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一个蠢方法。

　　他杀了自己，那个小混蛋就得救了。

　　他们兄弟重逢，一定很开心。

　　尤利西斯不由得想，如果让沈扶苏选择，他们两个之中他会选谁？

　　尤利西斯甚至不敢想下去了。

　　这个时候，头顶的沈澄忽然惊喜地惊呼了一声：“哇，我找到了一瓶水！”

　　尤利西斯立刻警惕起来，急忙说道：“你把水扔下来，不要乱喝，听见没有？”

　　头顶的沈澄又高兴地说道：“我又找到一瓶啦！”

　　他说着，在头顶的管道里一阵狂奔，蹦蹦跳跳地跑回了管道口，探出了小脑袋，说道：“我们可以一人一半呀。”

　　尤利西斯说道：“你先把水拿过来给我看看。”

　　沈澄毫无戒心，把手里的水瓶子递了过来。

　　尤利西斯低头一看，只见两瓶水里，一瓶上面写着【有毒】，一瓶上面写着【无毒】。

　　……

　　那个该死的混蛋又玩这一手。

　　尤利西斯把两瓶水放在脚下，说道：“你再去找找，看看还能找到什么。”

　　沈澄眼巴巴地扒在管道口，漂亮的眼睛盯着尤利西斯脚底下两瓶水看，一副很可怜的样子，用小猫似的细细的声音小声说道：“我渴了，我想喝水水。”

　　尤利西斯都能想到，沈扶苏平时是有多疼他这个弟弟，才把他惯成这个样子。

　　自从知道他们是兄弟之后，尤利西斯还真从两个人脸上看出一点相似来，那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仿佛是沈扶苏在他面前软软地撒娇。

　　尤利西斯狠下心，残忍地拒绝了他：“继续去管道里找找，你的探险还没有结束。”

　　沈澄这才委屈地把头缩回去了。

　　沈澄一走，尤利西斯立刻从袖子里滑出尖刀来，一把拉过地上的音箱，试图用刀尖撬开音箱的壳，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出点可以用的零件来。

　　这时，头顶的沈澄又高兴地叫了一声：“我找到了一段小铁丝！”

　　他说着，拿着他找到的小铁丝，骄傲地从管道里伸出头，等着尤利西斯的表扬。

　　然而，就在沈澄伸出头的一瞬间，他猛地看见尤利西斯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在撬音箱的壳子。

　　沈澄的脸色登时惨白，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声，尖叫声在头顶的管道里回荡。

　　尤利西斯吓了一跳，急忙抬头看去。

　　沈澄吓坏了，抱着头就跑了，不知道缩在什么地方。

　　尤利西斯茫然地撬开了音箱，抬头问道：“你怎么了？”

　　沈澄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头顶传来。

　　尤利西斯愈发不解起来，索性丢开了音箱，问道：“你遇到什么了？”

　　沈澄在黑暗里不断地发抖，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说道：“好可怕。”

　　尤利西斯对着头顶喊道：“你看见什么了？你的铁丝呢？把铁丝丢给我，我把铁链撬开，喂，你能听见吗？”

　　沈澄把头埋进膝盖，哆嗦着说道：“好可怕……”

　　“到处都是血，好可怕。”

　　尤利西斯听着他崩溃的哭声，一时间有点绝望。

　　他被迫和自己最讨厌人的关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屋子里还放着他们等待死亡的倒计时。

　　然而，就在还剩下半个小时的时候，他唯一的同伴，过去的死对头，憎恶了好几个月的“情敌”，唯一能帮他的人，竟然因为一把刀，突然精神崩溃了。

　　尤利西斯叹了口气。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他最讨厌的小混蛋，竟然会有一天和他自己的生死密切相关。

　　以前……沈扶苏是怎么哄孩子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