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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南娓娓在回家的路上和南文仁碰在了一起。南文仁喝多了,但他还清醒。他站住了脚,弯着腰对娓娓说:“小娓啊,今天玩的开心吗?”
      他一把把娓娓抱了起来。他很久没有这样抱娓娓了,娓娓已经长大了,重了很多,个子也高了,也懂事了,他连带着想到自己老了许多。
      他对娓娓说:“假如···假如爸爸妈妈分开了,你希望跟谁?”
      “妈妈。”
      他没想到娓娓什么也没问,答得这样干脆利落,仿佛是事先想好的。
      他于是怔了一怔,说:“走,女儿,咱们回家。”
      两个人影走在夕阳之中,景色十分美好。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样的句子令人难免有悲凉之感。

      那篇南山游记自然而然由郭向阳写了,这种事他一向乐意效劳。林堂风原来是要挑一篇去参加镇里的作文大赛,郭向阳的不出意外地被林堂风挑中了,好像听说还获了奖。
      后来娓娓和道来常常在假期的时候两个人爬到那座山上去,到那间亭子里,看人间密密麻麻的行人,看山下红红绿绿的花草,看天上明明暗暗的云。有一次下山娓娓看着数不尽的一节一节的阶梯,突然就向他问道:道来你喜欢我吗?江道来看着娓娓的脸怔着走神了很久,嘴里才吐出来两个字:喜欢。再回过神一看,娓娓已经顺着石梯跑出去好远了。

      江道来报吉他培训班原来只想学点好卖弄的才艺,没想到要榨干自己愉快欢乐的周末,常常周五晚上到镇上舅舅家住,周日晚上回来,期间还要完成自己的作业,苦不堪言,可江母望子成龙的姿态已经是容不得他打退堂鼓了。他只好全身心的豁出去,打算学一首高质量的情歌来俘获娓娓的芳心。奈何老师只教他们一些童谣,要不就是一些土得掉渣的老歌。他于是课上懒散成癌,无心学歌,成天跟旁坐交流心得,当然不只是吉他的心得,常常从天谈到地,从大鹏鸟谈到多足虫,从山海经谈到哈姆莱特,一来二去倒是跟栋汀有了些莫名其妙的交情。栋汀是他的旁坐,总是穿一身素色的衣服,不带什么大的花纹,但再暗淡的色彩也遮蔽不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他是那种你推开教室的门一眼看去,你首先看的不是老师,而是他的人,这倒不是因为他好看,虽然他相貌确实英俊,但他身上仿佛另有一种吸引人目光的魔力,使你无时无刻地无法忽视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即使他什么也没有做,你就要去看他,这一点在女生方面表现的尤其明显,这倒不能怪女生多花痴,江道来也常常不自主地多看他几眼。他是吉他班里最出色的学生,相当于半个老师的位置了,因为老师常常让他帮忙辅导大家学琴,他常面人以微笑,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右脸颊一个浅浅的酒窝,更加让人按耐不住要喜欢他,如果说平日里的他是一轮煦阳,遥不可及却又时刻感受到照到皮肤上的光,那么笑起来的他便像是太阳放低了身子来与你交谈,有一种身围的阴影全被驱散尽的感觉。这都是从女孩们那儿听来的说法,栋汀的笑容成了她们的谈资。江道来虽然没有这种感觉,但他觉得他大概是很牛逼的,因为他总是脸上挂着一副晏然自若的笑,好像什么事都不能乱他分毫。
      这天老师让他们自由练习,道来于是向栋汀抱怨:“老师老是教些土歌,啥时候能教点流行歌曲啊。”
      栋汀看了他一眼,微扬起嘴角信手拈来弹了一首《江南》,于是引来了不少少女崇拜的目光。
      “哇靠,我都不知道你来报这个干嘛,简直是浪费钱。”
      栋汀笑道,“其实这个培训机构是我爸开的,我本来就是来玩的。”
      江道来说我真想一眼白死你。然后顿了一顿突然眼眸一亮地涎着脸问:“栋汀大哥,要不你教我呗。”
      “可这对目前的你来说有点难诶。”
      “你看我这样的学你那首大概要多久?”
      “这···大概一个月?”
      “那你就挑个再简单点的教我,只要是情歌就行···emmm···得好听的。”
      栋汀微眯着眼:“你想用来干嘛。”
      道来收回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当初决定学吉他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栋汀笑:“我懂了。”

      江道来欢喜地坐在回家的班车上,手里拿着栋汀给他的那张C调简谱,他望着车窗外的行道树发呆,仿佛可以看见晚会上他对着娓娓弹吉他的样子,于是脸上慢慢地~慢慢地泛起一个笑来,浅浅的酒窝荡漾在蓝天白云里。可是后来出了一件事。后来出了很多很多事。

      娓娓半夜起来上厕所,她原先就隐隐约约地知道那黄褐色的书柜靠右第二个抽屉里放着什么使父母决裂的东西,平日里她总遏制自己不要去看它,她看与不看都是没有什么改变的,他们之间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容不得对方一丁点儿,甚至不如两个漠不相干的人宽容忍让,她也觉得他们俩是没有剩下情分的了,是该离婚的了,婚姻只是靠着对女儿的那一点爱来支撑着。她又突然想起江道来,她常常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他总是好像没有什么要烦恼的事情,那样的快乐,快乐到连同和他在一起的人也能无理由地感到快乐。
      她忽然把这个抽屉打开了,在漆黑的房间里,抽屉也是黑的,她把一张白的纸从黑抽屉里抽出来,借着窗外的一点模糊的月光看见了。原来···原来他们是早已离婚了的!对自己的那点爱也没能留住他们!可笑她说什么“是该离婚的了”反而还怨自己看法悲观!
      虽然意料到他们迟早会离婚,但她还是感到生气,既然不能一直坚持着走下去,当初为什么还要在一起要结婚呢!一会儿她又宛如幡然醒悟过来一般,感到愧疚和懊悔,是因为自己,全是自己的原因!房子是为了给自己治病才卖的,爸爸的工作也是为了自己丢的!···她再也遏制不住地哭了,她已经忍了太久了,她的哭是无声的,因为怕吵醒他们,两行泪从眼睛里漫出来,像是要把她湖水一样的眼睛给哭干了。在苍蓝的月光下,她的羸弱更有一种幽怆的意味。
      她听到一点嘎吱的响声,连忙擦擦眼睛回床上去了。

      离元旦还有两个周的时候,江道来已经把曲子弹得熟练了。他常常在家里弹唱给弟弟听,他想着要弹得行云流水才好。他还另外写了一纸书信,要在当晚交给南娓娓的,他感受得到南娓娓是有忧愁的,并且在最近表现得越发强烈,他希望能替她分担。

      那天去学校,南娓娓没有来。他想她或许是请病假了,她是常常请病假的。课间又听人议论说昨天哪里撞死了个人。他虽然知道那个人绝不会是娓娓,但他还是凑过去问:“男人女人?多大年龄?”
      “是个男人,听人说撞的可惨了,那人喝醉了酒,车子来了都不晓得避,一辆大货车,当场就撞死了,手臂都横飞出去·,那状况,简直不忍直视·····”
      不远的黄竹村有一家工厂,是镇上为了躲避环保之类部门的监察搬下来的。因此到了生意旺季,常有车辆来回跑。乡里路本来就不如城里的大马路,没有限速,也没有什么摄像头,更不会扣分,那些车在乡下自然比城里恣意很多。有时一下走了神,撞死个人,都由公司出面赔钱了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江道来没多问,他一心只想着娓娓得了什么病?病好了没?什么时候来上课?
      也许他应该多问下去。因为娓娓再也没有来。那天是周五,接连着一个周末。那个周末恍若两个世纪的分隔线一样,一过就什么都变了。
      他只听见老师说娓娓是转学了。
      她竟一声不响地转学了!他突然地恨她。她什么也没有留下!倘若她留下点什么,他便不至于这样恨她。他想他恨她么?那么他真的这样喜欢她了?不,或许是因为她走了自己苦苦练习的节目,书信都付之一炬了,所以他才恨她。可恨他的节目书信竟又都是因为她。然而对她而言,他的感情是如此无足轻重的,连一声再见也省了说了。
      元旦晚会上他没有弹栋汀教的《致橡树》,他弹了一首老土的歌,那封书信也不知道被他丢去哪了。
      后来的一天不过是一个太阳慢慢地黯淡下去的过程,跟云无关;一年不过是路边的树叶簌簌地落下来的程序,跟风无关;红夕不过是一道染了尘的光,跟娓娓无关了。

      撞死的是娓娓的爸爸,她的妈妈痛哭一阵,默默带着她离开了。
      江道来的爸爸后来只有一个人喝酒,酒却喝得更多,呛出眼泪来。妈妈有时说他,有时却任凭他喝。
      那时道来其实是可以打电话给娓娓的,但他离失在絮乱的忧愁中,他没有想到打电话,后来想到的时候,打过去已经是个空号了,于是他不再找她了。
      过了一年,多年酗酒的隐患终于爆发出来,江小明被查出了肝癌。在妻子的嚎啕声中出了殡。江道来没有哭,从前他在被父亲打的时候哭,被母亲凶骂的时候哭,在学校受了委屈也哭,但父亲去世,他并没有哭。。
      他看着粗绳索吊着乌漆的棺材缓缓地降下深深的坑里去,漆木棺材被红褐的土块一铲一铲地覆盖掩埋,那里面藏了他的父亲。他别过头去望向远处大大小小的墨绿色丘壑,却看见立在半山腰的一座座惨白的孤坟,他看向天边,只有一片惨淡的薄红,夕阳没有笑了。他很难过,好像太阳沉下去了明天再也不会升起来,他觉得有一块石头堵在了喉咙,他想把它咽下去,或者咳出来,他并不想哭。
      他想出去走一走,看见正在路上跑步的祝小冉,他就跟着跑了过去,祝小冉问他干嘛。他说跟你一起跑。一会儿天将昏下去,他想到和娓娓下山的奔跑,更加发力跑起来,一个人冲到前头,下雨了也丝毫没有停脚。然后他一下重重地跌在土里,哭了起来。祝小冉叫喊着追上来,看见他泪流满面的脸,其实泪流满面分不大清楚,雨洗得湿漉漉的脸,贴在额头上的发丝,漆黑瞳仁里的属于少年的脆弱。有时候,孩子比大人更能看见悲伤。祝小冉把他拉到旁边石椅上坐下,什么也没有问,她觉得现在自己应当当一个姐姐,这个在雨里哭的男生,此时比她要小得多了。
      他的情绪在细雨里渐渐稳定。
      他说:“你的话很少。”
      她心里想的是:我平时话其实挺多的。但她嘴上微笑着说:“我不太会讲话。”
      “你见过南山上的夕阳吗?”
      “见过啊,美极了。”
      “你知道娓娓去哪了吗?”
      “她转学了,她没说转去哪儿。”——“不过她说她会回来的。”祝小冉转过头看着江道来的脸:“你想她了?”
      “没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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