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红颜》雨路亦心

14、狐仙

　　大业十二年。七月十五。鬼门洞开。

　　五日前，兵部侍郎纪无彦暴病家中。死时唇甲鲜红。
　　三日前，鹰扬卫先锋将霍介霖暴毙军帐。唇甲鲜红。
　　一日前，左骁卫果毅郎将杜成珏于车驾前中毒，唇甲鲜红。

　　街头巷尾盛传，血衣鬼魅夜半幻化人形，摄人心魄，不见血。江都城内人人自危。

　　入夜，各家门户紧闭。街空巷静，雾气飘忽处，鬼影瞳瞳。青石街、风月栏。夜风中，辟萝阁的红灯笼摇曳下淫奢靡离的暧昧暗影。今夜的辟萝阁冷凄寂静，不复平日车流如织、莺歌燕舞的喧嚣。那些成日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挂嘴边的恩客，也因城中流言闭门不出。小命不保，妄论风流？

　　木荷扒于窗台，慵懒妩媚。见楼下老鸨在后院的石桌上摆放果盘酒水，手持三香对月祭拜。掩唇轻笑道:“妈妈不是说不信鬼神吗，这会儿怎么不使那磨推鬼啦？”

　　隔壁窗户，有人呼应，“偏那血衣鬼魅是个目不识金的，这下磨也推不动了。”

　　“啊呸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老鸨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唾沫，偏此二人却是不能得罪的，遂强作欢颜抬头招呼木荷，“乖女儿，多烧香错不了，今夜无事早些歇了吧。绿妩、紫媚，那厨房炖好的四物汤伺候姑娘喝了没？”

　　木荷烟眉轻锁， “妈妈好不体贴，这凉风有信，再喝下那四物汤，偏是不让人好生歇着？”又是羞羞涩涩的掩唇，脸上笑意盈盈。只听隔壁不冷不淡的哼了一声，更笑得花柳失色。

　　夜半，彻夜不灭的烛淌下滴滴蜡泪，在烛台上开成鲜艳的花。白衣男子伫身窗前却定定看着淌血的烛。木荷也定定看着男子，仍是躺着，咬唇浅浅的笑。一个曼妙的身姿挡住了烛火，也挡住犹自沉思的男子，“师父到此，还不起来。”

　　木荷懒懒坐起，掠过那张阴冷的脸，看向男子清俊的眉眼，：“师父，明日给师姐改个姓吧，”手抚着颈下佛珠，也不顾纱衣半褪，凝脂香肩和绛红抹胸坦露，只风情万种的笑，“就姓阴。”

　　瞥了瞥越发阴冷的容颜，木荷眼神流波。起身，走至男子身后，环臂绕上清瘦的胸，“师父，可是又要赏木子什么？”唇似乎就要吻上男子的耳廓。

　　“昨儿那货没办干净，还好意思邀功？”阴冷的声音终于泛出一丝生气，略带狠绝，“赏你个人头落地。”

　　“师父怎生舍得，”抚上男子的胸，指尖在心房处画圈圈，眼波依旧风含情水含笑，“木子人头落了地，就没人为师父弹奏‘长相思’了。”

　　“就你？一首筝曲学了九个月，还真是‘长’相思……”

　　男子略一扬手，阴冷的声音嘎然而止。那手却握住在胸前画圈的纤指，稍一用力就将木荷揽入怀中。

　　木荷微微抽了抽鼻子，淡淡玉叠香的味道。顺势揽上男子的颈项，笑的波澜不惊。余光却瞥向身旁，阴冷女子垂下眼帘。蜡烛滴下一行泪花。

　　“师父，那货我也是喂足了宝贝的，却不知为谁所救。但说那些宝贝，可是连木子都不可解的。”朱唇微撅，木荷向男子撒娇，眼底微一瑟缩却稍纵即逝。

　　男子盯着烛台比了个手势。阴冷的声音缓缓传来，“再不可失手，否则按宫规惩治，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木荷埋首男子胸前，听那人缓而有秩的心跳，暗咐：原来还是有心跳的。抿了抿嘴，低声唱诺，“木子知错了，师父绕了木子这次，木子感铭于心。”

　　感觉胸下一个起伏，木荷听到男子轻笑了一声，心底却有一阵惊悸划过，涟漪圈圈。

　　“后日午时，皇帝在行宫设宴，通守王世充定会再送一批歌舞妓入宫献媚，会有人安排你混进妓子中进宫，至于货是什么，到时自会通知你。”阴冷的声音颇有点狐假虎威的味道，“这次，别再让师父失望了。”

　　木荷轻咬着唇，终还是点头不语。

　　半晌，三人都不说话，各自陷入沉思。木荷舔了舔唇上齿痕，笑着将额抵在男子颈上，“师父，为何师兄师姐都有正当身份，惟独木子，终日混迹这风月之所，每每采货也是乔扮成歌女舞妓的？”

　　男子微微回以一笑，抚上木荷露于袖外的一截的藕臂，若有若无的触摸。阴冷的声音适时传来：“你在这里最适合不过，‘一弯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再没有人比你更应景了。”

　　木荷面色一冷，媚眼凝出杀机，漫不经心的捏出兰花指，却被男子漫不经心的握住，并轻轻印上一吻。

　　连忙回神，朝男子粲然一笑说：“师父，让她走，没有师姐，木子也知道师父所思所想，”媚眼如烟，笑吐娇憨，眉目哪还有半丝杀机，“木子是师父心尖上开出的莲，只是许久不曾沾得雨露，都快枯萎了。”说罢，拿眼剜向阴冷女子，笑得越发没心没肺。

　　女子闪身飞出窗时，掠过一阵风，那淌了整夜血泪的烛终是灭了，留下袅袅轻烟，和木荷柔媚的笑语。

　　七月十七。江都行宫。

　　云掩月华，树影婆娑。歌舞升平的奢音淫乐刚刚隐去，夜的清寂却被一阵如狼吼猿啼的惨叫打碎。手持火把的黑衣护卫看着一抹红影在回廊尽头飘去。

　　木荷闪身进屋，眉眼难捺仓皇之色。房里，一女子黑亮长发披散着，正背对着入浴。桶上花瓣香草浮浮，白烟氤氲。

　　木荷挥了挥袖子，遂轻轻走向那女子。“小姐，多有冒犯，呃……”待看清水下真相后，她掩唇故作羞涩的笑言，“公子，请恕小女子无礼了，还望公子海涵。”说着已解下身上的红裳，快速的塞进那沐浴之人褪下的一堆衣服中。

　　远处混乱吵杂的脚步声、叫嚣声渐行渐近。

　　木荷滑进大桶中，看花瓣随水波轻漾。“公子不必惊慌，只是小小的留仙酥，两个时辰后自解，”信手拾起一株香草，划过男子烟笼的眉目，“公子怎生得如此妩媚，让小女子都自叹弗如……”正撩拨着，却听门外有人高声叫着：“宇文公子，宇文公子……”

　　木荷看着对面语不能言的男子，掩唇一笑，偎向男人胸前。一声“得罪了！”低喃于耳，手已攀上男子的肩，朝门外媚媚的笑答：“进来吧。”

　　一黑衣劲装的男人推门而入，却在望见浴桶内缠绵的两个身影后，抱拳作楫，头都不敢抬，“公子，属下依计在宫内伏击，可还是让那血衣鬼魅逃了，属下已派人四下搜寻，定不会让人逃出行宫。”见无人应答，男人稍稍抬头，只见公子佳人鸳鸯绕颈，佳人娇艳欲滴的芳唇正上下轻啄。赶紧又低下头，“只是，公子可曾看见一红衣人来过？”

　　木荷亲得兴起，不由恼怒的回头斥到：“我二人正在得趣，只看见几个不知死活的黑衣人，哪来什么红衣人！”男人闻言更是低首，“属下该死！属下这就去追缉人犯，属下告退。”话音刚落，人已退出房间。临走还不忘把房门掩紧。

　　木荷又是掩唇一笑，却不忘用手拿捏着男子的耳珠，“莫怪师姐总爱狐假虎威，原来这般有趣。”说着旋身出桶，拿起披架上干净的棉巾。见男子一双桃花眼定定的看着自己，嫣然的咬唇，背过身去褪下身上湿答答的抹胸。

　　待将自己的红裳穿上身后，木荷又顺手拈了披架上的一件白袍。回首看男子还是桃花眼圆睁，不由的微颦黛眉，“哼！好一个千年桃花妖，敢设计伏击老娘。”说着，将披架上所有的衣物全扯下，狠狠泡进浴桶内。临走前，终是媚媚的回身笑道：“老娘是万年狐仙！”

　　佳人闪身而出，不见芳踪。窗外，夜风袭袭，树影婆娑。男子优雅的起身，赤裸着迈出浴桶。待拣起脚下那条还滴着水的抹胸，桃花眼里氤氲着笑意。

　　“万年狐仙？有趣！”

　　翌日，江都城内又传，昨夜鬼门洞开，血衣鬼魅竟然在皇帝行宫作法，又摄了那魏安侯的命。而前些时日中毒的杜将军也于天明时分伤重不治。

　　辟萝阁内，老鸨尖着嗓子喊：“女儿们，客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