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丛生》徐千树

28、理想的爱

　　直到晚上第一节课的铃声响了，沈暮年才姗姗来迟，幸好张然又帮他在最后一排占了座。
　　“沈寂南，你搞什么！”麦璇儿低声呵斥他，“下午迟到就算了，晚上我们组第一个做Pre你还敢踩点来。”就算是她喜欢的人，麦璇儿也是讲原则的，要有集体精神和担当。
　　沈暮年没理她，只是低声问张然，“东西都带了吗？”
　　“带了。”张然见麦璇儿生气了，也没太敢给沈暮年好脸色。
　　“同学们，还记得这节课我们要做中期作业汇报吧？” 周贺涵双手撑在讲台上，笑着问大家，“都准备好了吧？”
　　底下没人应声，“那咱们现在就按之前给助教报的顺序开始汇报，第一组，沈暮年、张然、麦璇儿。”周贺涵望向最后一排的沈暮年，带着某种期许，随后他让出讲台，走向第一排的空位坐下。
　　三人一起走上讲台，沈暮年插上U盘，打开PPT，“Are you lying?”醒目的标题，很有噱头感。
　　“老师、同学们晚上好，我们组为大家带来的AI产品是一款简易测谎程序。”沈暮年有条不紊地开始发表。
　　麦璇儿为他翻PPT，张然则拿出包里的主机和一堆传感器。
　　“本次汇报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开发背景及概述，二是设计原理及操作展示，三是商业应用场景。”刚说完框架，台下已经掌声如雷了，沈大神不愧是沈大神，看着他们组这豪华的装备，底下的人有一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第一部分略显无趣，大家都兴致不高，到了第二part的时候，个个都瞪大眼睛、竖起耳朵，想看看程序实操效果。
　　“下面哪位同学可以做我们产品的第一位测试者？”沈暮年含着笑意询问各位同学，底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被他的笑迷的七荤八素的，都很给他面子地把手举得老高。
　　“好的，那就请这位景明同学上前来。”沈暮年叫了一位男生。
　　叫景明的男生中奖似的站起来，“对不住了各位，我先给诸位发誓，我不是托，本次测试绝对公开公正哈。”景明回身弯腰给大家鞠躬，笑得很得意。
　　张然帮景明穿戴好各种传感器设备，沈暮年打开程序，页面可以清晰地展示相关数据和测试结果。
　　“我将通过准绳问题测试法即CQT来实现测谎目标，先通过中性问题来记录被测试者身体的正常生理反应水平，相当于原始数据录入；其次是相关问题，即测试要甄别的关键问题；最后是准绳问题，与相关问题无关，是被测试者不愿意承认的有一定压力的隐私问题，用这类问题来触发被测者的应激反应，和相关问题形成对照。因为我们的本次测试不涉及刑侦场景，所以没有安排题外问题。”沈暮年简单介绍了一下测试规则，就开始了问题提问。
　　每给出一个问题，景明就回答一个，然后就会看见逐渐丰富的程序展示数据图，有心跳、皮电等实时变化曲线，语音测试曲线及评分界面。
　　中性问题很快就结束了，来到了相关问题，“景明，你有喜欢的人吗？”沈暮年平静地问，认真观察指标反应。
　　“没有。”景明的声音听起来与之前无异。
　　“请描述你的理想型。”沈暮年继续提问。
　　景明大概刻画了一下他的理想型，就又听到沈暮年问，“景明，你确定没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景明对着麦克风重复道。
　　“ok，相关问题测试完毕，下面进入准绳问题。”沈暮年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景明，你考试做过弊吗？”
　　“没有。”景明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感觉自己像台复读机。
　　“你小时候尿过床吗？”沈暮年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有。”景明诚实回答。
　　“你睡觉打呼噜吗？”沈暮年像是AI语音助手，语气不带任何诱导。
　　景明露出茫然的表情，“我自己不知道啊。”底下的同学都哄笑成一片。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沈暮年终于停下来，“感谢我们的景明同学，希望景明同学待会儿给予本次测试结果一个真实的反馈。”
　　景明看着沈暮年似笑非笑的眼神，有一种踏入火坑的感觉，他无奈地点了点头，毕竟当场发过誓的。
　　“测试者撒谎，滴——滴——滴——”程序结果出来了，以语音播报+提示音的方式通过多媒体设备传向教室的各个角落。
　　场下的人唏嘘一片，从自然人的观察角度看，景明应该都是如实作答的，周贺涵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暮年，好奇他如何收场。
　　大屏幕上显示着景明在相关问题上撒谎了，生理反应强于基准问题的反应水平，显著强于中性问题，综合撒谎度为1%，测试精度达98%。
　　“根据测试结果，我们有98%的理由相信，景明同学在关键问题上撒谎了。”沈暮年沉着解说测试结果，“众所周知，景明目前没有女朋友，所以我们的相关问题如果设置为‘你是否有女朋友？’那么测试结果将是十分容易验证的。但是，现实中正是由于谎言具有肉眼和客观事实无法分辨的特性，所以我们将测试问题设置为‘你是否有喜欢的人？’，这样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自己是否撒谎，而我们也终于可以借助这款产品窥探当事人的真实想法，这也正是测谎程序的价值所在。”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景明，你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沈暮年盯着景明的眼睛。
　　景明低垂着脑袋，纠结着要不要说，这大奖他就不该接，他现在还是暗恋阶段，这不是当场处刑吗。
　　“请测试者诚实回答哦。”麦璇儿看着景明，甜甜一笑。
　　张然看到景明的脸几不可见地红了一个色度，然后就听到他说：“好吧，我撒谎了，我，我有喜欢的人。”景明飞速瞥了一眼麦璇儿，然后果断溜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台下掌声不断，“沈大神牛啊！”
　　“话说你这程序能借我用用吗？哈哈哈。”几个多话的男生哄闹起来。
　　“景明你小子喜欢谁啊？瞒着兄弟呢？”景明的室友锤他。
　　沈暮年清了清嗓子，“再次感谢景明同学对我们产品的大力支持，下面开始第三部分，商业应用场景。”
　　毫无疑问，相比起其他组空洞抽象的程序代码和产品概念，沈暮年组的产品实感和讲解属于实力和气氛都碾压级别的，以致于后面组的AI产品汇报都没有人听，场面显得格外冷清。
　　“好了，同学们，”周贺涵走上讲台，依然笑着，“看得出来大家都有用心对待本次期中作业，整体水平都很高。”
　　底下的同学窃窃私语，“教授这话给我们留脸面了，除了沈寂南组，其他的都是垃圾，哈哈哈，我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期中作业占比30%，单独的评分助教过几天发大家班群。”周贺涵夹起自己的公文包，“这节课就到这里。”
　　麦璇儿对沈暮年比心，“不错嘛，今晚庆祝一下~”
　　“那是，沈大神诶，你怎么可以质疑呢。”张然又变成了沈暮年的舔狗，“走走走，去撸个夜宵串串，再来点儿啤酒~”
　　“不去。”沈暮年淡定地收拾桌上的东西，头也不抬，“你回头记得把借的传感器之类的还给电子信息工程系的同学，我先拿回寝室了。”对张然喊话。
　　“好，你放心，有借有还，不过你真不去庆祝啊？”张然点头如捣蒜。
　　沈暮年已经背上了书包，“不去。”有什么可庆祝的，正常发挥罢了，要不是接了宋倾的实习，他可以优化的更好，他现在赶着回去给宋倾打工。
　　“那咱俩去~”张然看着沈暮年走远的背影，笑嘻嘻地对麦璇儿说。
　　“不去。”麦璇儿情绪低落，她总觉得沈暮年最近奇怪得紧，又不像是家里有事，每天行色匆匆，不知道忙些什么，离她越来越远了。
　　张然低头看麦璇儿的脸，“想开点儿，沈大神嘛，你视野放宽点儿呢。”他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麦璇儿没有理会张然，因为她发现沈暮年好像把手机落在桌兜了，她很清楚他的手机型号，她拿出来，刚好蹦出一条来自Camille的短信，“我想了一下，周六你还是不用陪我去了，我周五自己去。”同时屏幕背景闪现出一张一个女生的动态壁纸，不断变换不同的图片，但是是同一个女生。她乍一看，以为沈暮年在追星，但仔细看图片的背景，发现就是他们学校和校门外的街道。
　　“什么情况？！”麦璇儿大呼，“沈寂南有女朋友了？”过高的分贝吓得张然一抖。
　　“吓死我了。”张然抚着胸脯，“没有吧，我没发现啊。”
　　“那这是什么？！”麦璇儿举起沈暮年的手机问张然。
　　“说我呢，你怎么窥探别人隐私啊！”张然嘴上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地靠过去，谁不想知道沈大神的八卦呀，“什么呀，这是他姐姐啊，我以为啥呢。”张然看罢，有点失望。
　　“他什么时候有的姐姐？”麦璇儿张大眼睛追问他，“但是谁家弟弟给姐姐备注Camellia啊？”
　　张然被她的大眼睛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往后缩了缩，“这不就是山茶花的意思吗？而且你怎么确定这个Camellia就是他姐姐？但是壁纸上这位女生，我前几周在食堂亲眼目睹沈大神喊她姐了啊，这还能有假。咋样儿，他姐姐是不是特别特别漂亮？”张然从麦璇儿手里拿下手机，又看了一眼林烟的照片，再次感慨，“沈大神这拍照水平都是专业级别的，不过他姐姐实际比这好看太多了，有机会你一定要见见她本人，简直惊为天人。行了，手机我给他带回去吧，咱俩也别吃了，各回各寝室吧。”
　　麦璇儿和沈暮年认识快五年了，从大一就认识了，她甚至见过他的父母，他哪里有什么姐姐啊，要是有姐姐当年他父亲重病的时候怎么会跑到还在上课的沈暮年教室里让他翘课帮忙。而且，Camellia，山茶花，花语是理想的爱。麦璇儿打死也不信照片上的女生是他姐姐，能拍出那样富有情感的照片，根本不是弟弟所为。她看着张然傻乎乎的脸，没告诉他实情，张然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理想的爱，这位女生原来是他理想的爱，不是女朋友，是爱而不得，和她同病相怜罢了。
　　麦璇儿回去后彻底失眠了。
　　张然这头回到寝室，把手机丢给沈暮年，“跑得快，手机忘了都没发现啊。”
　　沈暮年从电脑屏幕中转过头，看着张然手里的手机，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没乱动吧？”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张然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可不是故意看的。
　　“谢谢你啊。”沈暮年想起自己的手机屏幕，张然是见过林烟作为他姐姐出现的，况且他那五大三粗的神经，沈暮年又放下戒心，他想不到那个层面。
　　他解锁屏幕，看到林烟的短信内容，不动声色地删除掉，假装没看到，更没有回复她，然后他继续给宋倾打工。
　　“你现在在哪儿实习啊？”张然看着他手指飞快地敲代码，有些好奇哪家公司能让沈暮年现在还在加班，“上次周教授给你推荐咱院里的研究所，让你去给哪个姚班的师兄打下手，你都拒绝了。”
　　被张然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他，沈暮年的手指忽然停顿，姚班的师兄，院里的研究所？难道林烟就是去清华大学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研究所面试，在那里遇见了程宇卓，但是现在又不想再和他纠缠，所以放弃了那里的就职机会？他抿紧了唇，程宇卓究竟缘何还不知足呢，他已经拥有了林烟青春时期的纯真爱意，现在竟还做她前途的绊脚石。清华的研究所，国内计算机领域的top，在这里能接触到顶级的资源和最前沿的研究动态，如果林烟真的想在计算机领域深钻，这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要是因为程宇卓的缘故，使林烟被迫转向市场，结果只能和现在的他一样，沦为资本家的打工仔。
　　沈暮年恹恹地合上电脑，程序还没优化完，但他现在开始厌烦那些故人了。
　　张然还以为惹到了沈暮年，“不是，沈大神，我就随口一问，你不想说就算了。”他溜进洗手间洗漱去，远离冷气压保命。
　　林烟给沈暮年发完短信就躺下了，最近她真的太累了，身心俱疲，不过明天醒来又是一条好汉。加油，她默念，如今亲人都在身边安好，虽然总有不痛快的人和事，但这就是生活本身不是吗，光影交织。她的心境平和积极了许多，和在美国相比，多了份踏实和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