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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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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潋老人之家虽然有个刻薄无趣的院长,但是生活环境却自由丰富。每个老人有各自的房间,而房间里的摆设也是各人随意。郭老年轻的时候是个军人,参加过抗日战争,以及后来的抗美援朝。但是在抗美援朝的战争中他被炸伤,送回国内。炸弹的碎片扎进他的大腿,军人生涯就此画上句号。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因祸得福,有多少人爬雪山、过草地,九死一生挺过无数劫难,却死在了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又有多少人勉强度过这些噩梦,却为了支援朝鲜建设而再也没有回归自己的故土……但是我却想起一句古话,“死于战场,武人宿命。”枪林弹雨中死去的是英雄,被后人纪念。劫后余生的则只能回归平凡,向别人一样变老死去,就像郭老,纵使死去,也得不到任何纪念和哀悼。
当我走到郭老房间的门口时,那个白衣女孩已经站在那里了。她双手交握在背后,身子微微向前探着,似乎在从门上的小窗向里面窥探什么。
“你在干什么?”我走过去。那女孩却没说话,她将细小的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我别出声。郭老的房间应该已经空了,她是在看什么?
虽然很好奇,但如此窥探死者的房间实在有违事理。“有什么好奇的事情,就进去吧。正好我也要进去。”
女孩有些不满的看我,然后让开,等我进去。
“我是沈云端,这里的保健医生。你叫什么?”并不着急进去,我问。
“雾绘。”女孩转头看走廊外面,雾气蒙蒙。“这雾,看来今天都不会散开了……”
难道我已经老了?这个女孩跳跃性的话让我有点摸不到头脑。雾绘?这是她的名字?我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对一个女孩子刨根问底实在不好,于是就忽略她的话,推门进入郭老的房间。
虽然从战场上退下来已经快60年,但依然可以从房间的陈设上看出严整的军人风范。每样东西都摆放的整齐刻板,被子整齐的叠成长方形……被子?我突然觉得有点怪,郭老一早就死了,他是起床之后死的吗?为什么被子也是如此的整齐?
雾绘静悄悄的走进来,站在我身边。“你想看什么?”
“一个小盒子,上锁的。”它就放在郭老的枕头边上。
记得郭老在世的时候偶然提起过这个小盒子,他说这里面放的是他这一生的骄傲。会是什么呢?我将钥匙插进去,一瞬间却想到郭老扭曲的脸。我私自拿走了他的钥匙,现在又要窥探他的秘密……
但是,我却没有停下来。
坐在床上将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张黑白照片。
“那个时候还很年轻。”雾绘站在我面前垂头观看,乌黑的秀发落下来,微微的颤动。
她说的没错,照片上是个年轻人,虽然称不上英俊,却也充满了朝气。一张圆脸上带着有些腼腆的笑容,略显宽大的军装让他看起来有点矮小。这是郭老参军时的照片吗?
“哎?”
“怎么了?”听见雾绘的轻呼,我匆忙的抬起头,院长不知何时来到门口,一双尖刻的眼睛瞅着我。
“是谁让你进来的?”
“这……”一时语塞,我怎么忘了,郭老的死还没有定论,警察也还没有来,我就这样闯进他的房间,还私自打开他的私人物品……
“不要管闲事,否则小心引火上身。”
院长撩下这句话,毅然决然的走了,高跟鞋落在地上的声音很突兀,许久才彻底消失了。
“她也害怕变老。”雾绘小声咕哝了一句,跑出去了。
恩,这话没错。院长看起来应该是快要五十的人了,为了掩盖苍老的痕迹,她总是涂很厚的浓妆。古话讲“男子悲秋,女子伤春。”人老珠黄往往是女人最恐惧的东西。
哈哈,如此说来我也是要悲伤的,不惑之年,事业无成。
“咯……”细小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将盒子放在身边,我屏息静听。
“咯……”那声音果然又响起来,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啃木头,而且竟然来自床下?!这里是平房,难道是老鼠?我小心翼翼的站起来,然后轻轻的伏在地面上,往床下看。
什么都没有嘛……我送了口气。
“咯……”刚想爬起来,却又传来一声响。的确是从床下传来的!我伸手抓住床单,将它掀起来。
那是一个黝黑精瘦的老头,他竟然像壁虎一样倒趴在床板上。此时正津津有味的啃着床板的木头,因为不堪床板的摩擦,他的嘴唇已经被磨的血肉模糊了。血和皮肉的红色混合物黏在床板上,与惨白的牙齿粘连着,拉出一道道粘丝。
“郭老?!!!!”我一下子坐在地上,向后蹭了一米,却感觉撞到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
“啊啊!!!”我全身一抖,大叫一声,翻身爬起来。是冯老太太,她就住在郭老的隔壁。“床……床……”我匆忙的用手去指,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云端你发噩梦啊?”冯老太太咧嘴笑起来,露出仅有的两个黄牙。
“不……没……没什么……”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突然觉得很恐惧。冯老太太笑得有点怪,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藏了什么阴谋。“我先离开一下!”
夺门而出,我跌跌撞撞的跑去备用房间。猛的将门撞开……
郭老平静的躺在房间中央的担架上,我颤抖着右手过去掀开,平静的脸,仿佛睡梦中一样安详。郭老的尸体突然挣扎着抓住我的脚腕,满嘴吐出恶臭的脓液,难道这是幻觉?
清脆的铃声,我心里一惊,看见那拴着钥匙的铃铛落在我脚边。我用这把钥匙打开了郭老的盒子,然后将它同盒子一起放在床上……我紧紧地盯着,周围很静,余光所到之处空无一人,这钥匙是怎么出现的?
咽一口唾沫,那铃铛闪耀着淡淡的光泽,似乎在召唤我将它拿在手里。不由自主的就朝那铃伸出手……
“云……云端……”就在我快要抓住那铃的时候,一双黝黑枯干的手将我的手腕攥住了。郭老直挺挺的坐起来,一双眼睛呈现出只有死亡才能催化出来的浑浊。他用尖锐刺耳的声音叫我的名字,口水从嘴里喷出来,一起涌出的还有腐败的恶臭。
我瞪着他,震惊的喊声卡在嗓子眼。
“你这个庸医……我爸……你害死我爸……”突然间那声音变成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我惊恐地向后退,可是却摆脱不开他的手。“你害死我爸!!!!!”
“不是!不是我的错!”四年了,四年之后依然记忆犹新。那次的移植手术跟往常的一样,唯一不同就是患者是一位60岁高龄的老人。那次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
四年了,为什么我还是清楚的记得,这毁了我人生的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