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月》辍音

4、第三章

　　一片黑暗，我感到很冷，很累，尖锐的耳鸣仿佛一把锈钝的小刀不断搅动着我的大脑，我想挣扎，想摆脱这恐怖的无力感，去又无可奈何。就在这时，一双冰凉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那凉意一下便拂去了难以忍受的耳鸣，我觉得自己对于身体的支配力正在一点点回复。
　　“就这样睡在死者的床上，不好呦。”
　　是雾绘，她暗棕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黝黑的瞳孔紧紧地盯着我。从那光滑的曲面中我窥见自己的倒影，不甚清晰。
　　猛然坐起来，我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拿着郭老的盒子。那个豆腐块一样的被子被我枕过之后变得凹陷下去，我睡着了？疲惫的走到房间外面，弥散的浓雾挥之不去，仿佛天上的云都落在地上，看起来让人昏昏欲睡。一丝丝潮湿的凉意打在我的脸上，感觉很舒服。
　　突然有一个影子闯进我的视野，那是一个很瘦的人，背微微佝偻着，走起路来很缓慢。
　　“郭老？！”我朝着那个影子跑过去，恐惧，却又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皱缩的人影还在缓缓的移动，我终于追上去，一把扶住他的肩膀。
　　“云端……我真不想变老啊……”那个人影缓缓地转过头来面向我，黑黄的皮肤松弛黯淡，满是皱褶，一双眼睛毫无神采可言。
　　看着这张呆滞的脸，我突然无比的厌恶起‘年老’这个词汇。人不该年老的！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人类脱颖而出，凌驾于万物之上，充满了智与美！可是年老却让这一切都荡然无存！年老是不该存在的！它是对生命的亵渎！
　　“你不该活到年老的时候……”我突然又很怜悯眼前这个老人，活的如此可悲，慢慢地将生命耗尽……
　　“你也会有老去的一天的，每个人都会老。”我的思想突然被一个人打断了，回头看发现是雾绘，她的眼睛里闪耀着奇异的光彩，仿佛什么都能够看穿。
　　她的话仿佛被投向玻璃的飞石，打碎了我眼前一切的幻境。并没有什么郭老，我面前只有一棵不到两米高的小树，在浓雾中显得异常脆弱。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很不规律的跳动起来，我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弯下腰去。今天，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你也在渐渐变老，你身体的各个器官正在不断的老化，然后出现问题，最后，你也将变成一无是处，苟延残喘的活着。除了一个方法……”
　　“什么？”人是不能抗拒衰老的，这是注定的，可是雾绘的表情很认真，让我忍不住要相信。
　　“啊，我是来通知你，因为雾大，来这里的公路似乎已经封闭了。本来要来这里的警察说所有人都不要走，直到他们明天赶到。所以你可能要呆到明天早上，现在，先去吃午饭吧。”
　　雾绘说着便轻快的走了，却给我留下一个谜题。
　　人真的可以不变老吗？
　　****
　　餐厅里的景象让我很不舒服，各种各样的老人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端着塑料碗，一口一口的将食物填进嘴里，然后松弛的嘴唇一抿，里面的假牙便将食物磨碎，顺着食管流进胃里，消化，再排出。所产生的能量只是为了让这些垂垂老矣的生物有力气去吃下一顿饭，直到死神降临。
　　不，它们不会就这样平静地死去，它们的器官会因为衰老而病变，然后就要拼命地维持这本就没有意义的生命……不……这已经不是生命了，这只是一堆即将走到分化尽头的细胞，对社会没有任何益处，只会成为别人的拖累。
　　那次配型错误的手术，如果是一个年轻人，就算出现超急性排斥反应，只要尽快将器官移除也是会活下来的。只有这种苟延残喘的老东西才会经受不住考验，这证明它们已经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没有任何价值……
　　“云端啊，你在干什么？不吃饭啊？”孙老太太稳稳的将一个塑料勺子拿在手里，利索的将饭粒和着棕灰色的茄子送进嘴里，用仅有的几个已经畸形的牙齿耐心的咀嚼着食物，干蔫的嘴唇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紧致，灰黑色的菜汁漏出来，在嘴角形成两团痕迹。
　　我突然觉得很恶心，食欲全无。
　　“不吃了？”不知何时，雾绘在门口的一张单独的小桌前坐着，将馒头插在筷子上，像吃棉花糖一样悠闲的啃着。
　　我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在想几十年后这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该会是如何的衰败而可悲。
　　“来坐下，你真是傻啊。”雾绘随意的指一指我面前的座位。
　　我没有理会她的邀请，依然站着问她理由。这里的环境让我厌恶，只想马上逃离。
　　“不吃饭对身体不好哦，你已经因为一个老人而毁了自己的事业，还想因为另一个老人而毁了自己的身体么？”说话的时候雾绘一副自以为聪明的样子，不停眨动着那双暗棕色的大眼睛。这让我更不愿意去联想她变老的样子。
　　透明的门帘似乎掀动了一下，有什么人进来了，也带进一丝清凉湿润的雾气。另这餐厅的环境显得更加温热衰老起来，迫不及待的走出去，我大口的喘息着，仿佛要将肺里的东西全都置换掉。
　　到底怎样才能不变老呢？到底怎样那个才能永远的年轻……
　　我看着这漫无边际的大雾，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完美的想法，用来让所有人摆脱衰老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