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棉传》金坚石

2、百丝皆可断，唯情剪不能

　　（三）
　　秦红棉徐行了三十来里路，抬头见那满月挂东天，清辉照见四周宛如白日，心生欢喜：“这明月知我欲行，便出来做灯。”转念又想：“若那大胡子夸我\\\'沉鱼落雁\\\'是真，而那常人所道\\\'闭月羞花\\\'却不能用在本姑娘身上……而那月非但没有闭意，反倒圆得似橘柑、亮得似火烛，分明是嘲笑本姑娘不美。”经她这番一想，似乎还是那月不出来做灯为好，又哼了一声，拍马疾奔了起来。
　　哪知驱马奔了三里，这月挂得愈高，照得越亮。又见那夜空万里无云，月色清晕罩在天穹，秦红棉方知自己便是走上几百里也避不开这月了。于是索性不逃了，揽缰停马，朝着月大呼：“你不闭就不闭，有甚么要紧！”呼罢即想到自己既然不“闭月羞花”，想必那穆三雷夸自己“沉鱼落雁”也是假，只图拍自己马屁逃命是真，不由得大怒。想着男人狗嘴里便没一句话是真，半截象牙也吐不出来，她竟拔了刀出来，指着月亮又大呼道：
　　“再让本姑娘碰到油嘴滑舌的男人，先赏他一刀再说！”
　　秦红棉把那“说”字拖得老长，使她一时头晕气窒，迷糊糊地见那左刀“流月”刀身银光闪闪，与那东天满月各成一轮，心下更气，又怒道：“本姑娘就算是丑八怪，也轮不到两轮月亮出来嘲笑！”又哼一声收了左刀，驱马奔将起来。马蹄刚抬落几步，便忽闻一声“你放屁”的回敬在天穹回荡。
　　秦红棉心下一惊，想“这月竟然回嘴，那可不成。可我打不着月亮，不管它便是了，我自赶我的路。”谁知那声音竟愈理直气壮了起来，呼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来这许多屁话！？”秦红棉心想：“本姑娘不过是抽刀发愿，又不要剐杀你，而你这般对本姑娘无礼。若是敢从那天上下到我面前，看我不送你一刀\\\'流月\\\'，倒是瞧瞧哪个月厉害。”秦红棉便不做声，看着这月亮到底是下来还是不下来。等了片刻月却纹丝不动，心想乃是自己胜了，便也不和这月一般见识，驱马又行。
　　马行了几十丈，转过路角，忽见那前方路边树林子有黑影攒动，似那鬼蜮窜行。秦红棉立时勒马翻身下来，屏息注目。只见那几个黑影在树林里沙沙前行，不时便出了林子。
　　幸好夜明如昼，秦红棉才得以看清是两个蒙面持刀大汉扛着一人钻出了树荫；而后又跟了四个蒙面汉出来。只见那被扛在肩上的一人被五花大绑，蒙眼封口，动弹不得。秦红棉耳聪如猫，远远地竖耳细听，便听见一个头领模样的蒙面汉向一人吩咐道：
　　“你速回碧玉山庄向大哥禀报，就说我立马将这小子送去菡萏谷，至多半月就回；若逾半月还没我的音信，你们来日替我们报仇便是。”那领命之人点头欲行，忽又被头领叫住。头领又道：“你路上若见了骑马的人，便多使些银两向他买马来乘；他若不肯你就硬抢，切记不可伤人性命。此事万万耽搁不得，越早报与大哥知晓越好！速去！”说罢，领命之人向那头领作揖，道了一声“二哥保重”便向秦红棉的方向疾行。那剩下的五人则与那被绑之人向另一方行去。
　　秦红棉听了，心想：“这些人亥夜时分，却做着黑衣蒙面、打家劫舍的强盗模样，想必不是什么好人。不如将那来者擒来问问”，于是跃上马去，若无其事地缓缓骑行；骑了一阵，那蒙面汉便到了秦红棉跟前。
　　那蒙面汉瞥见秦红棉骑在马上，先是一惊，心想：“哪来的女子好生大胆，竟敢半夜独行”。但见她身形娇瘦，而这马却紫鬃明眸、壮硕健美，顿时便起了买马之心。蒙面汉朗声道：“姑娘请留步”。
　　秦红棉心知这人图她的马，却装作不知，作弱女子声：
　　“咦？…不知……这位大哥…有何贵干？”
　　蒙面汉朗声应道：“在下有要事在身，欲出九十两银子买姑娘的良驹用作赶路，不知姑娘意下如何？”说罢便从袖中取了几锭银子作奉呈状。秦红棉见了，心想：“这强盗抢了这许多银子却做君子样；我偏不卖，你倒是出手试试。待本姑娘好好戏耍一番，再将你擒住”。
　　秦红棉一想到又有好玩之事，便引袖遮脸，暗自偷笑。蒙面汉见秦红棉身着赤衣裳又头戴竹笠，背着月光看不见脸庞；现下却又引袖遮脸，表情似乎甚为怪异，不由得心生诧意，便朗声又道：“想必是在下孤陋寡闻，不知姑娘所乘是一日千里的宝马，让姑娘见笑了。不如我奉上可兑白银三百两的交子以借姑娘的宝驹一用；待在下要事办完，再还马与姑娘，怎样？”
　　秦红棉见他毕恭毕敬甚是诚恳，心下暗笑，又道：“大哥说笑了……小女子这驽马哪是什么千里马……只怕是驮不动大哥的……若是能驮，小女子分文不取自送与大哥。”秦红棉见他满脸狐疑，便又道：“大哥且来一试”。于是俯身对着马耳悄声说了一句，踩镫翻下来。蒙面汉见她下马，也就不再狐疑，一跃骑了上去。
　　哪知这马登时怒嘶一声，一时四蹄交腾哒哒作响如巨石滚崖、长雷轰鸣，把那蒙面汉似那骇浪载船般上下颠簸。秦红棉一见他那慌张无措的狼狈模样，便忍不住哧哧地偷笑了起来，心想：“倒是看你能颠得了几个来回”。不出所料，只需几个上下那蒙面汉便吃不消了，双手放了马缰，一撑马背鱼跃下来。双脚一着地，那马便又收蹄不动，静若木马。
　　蒙面汉立时又疑道：“这马颠簸起来四蹄离地至少一尺有余，明明是壮硕有力，却如何说\\\'驮不动\\\'？”秦红棉见他又起疑心，又道：“大哥有所不知……这马性是极烈，想要乘马之人，非得吻它屁股三下不可……”谁知秦红棉这句说罢便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蒙面汉见状，方知是这姑娘在捉弄自己，顿时大怒，喝道：“姑娘不怀好意，在下便不客气了！”说罢便伸手拿向秦红棉。
　　秦红棉见他伸手，便纵身一飘，站在路边一块巨石上，笑语盈盈道：“你若吻我这马儿屁股三下，我当真就送给你，如何？”蒙面汉听罢便强抑怒火，心想：“赶路要紧，这最近的马市少说也有七八十里，饶我全速而去也不知要花多少时辰；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正事为重”，便心下一横，大声道：“姑娘此话当真？不得有假？”秦红棉回道：“自是当真，不得有假”。
　　蒙面汉听她如此说，便走到马的屁股后啵啵啵地亲了三口。亲罢狠啐一痰，仰头怒道：“多谢姑娘，在下告辞了！”便驱马欲行。
　　谁知这马并不为所动，只鼻孔嗤嗤出气。蒙面汉却见秦红棉笑得前俯后仰、拍手称妙，终于怒不可遏，大喝道：“不知姑娘为何言而无信，休怪在下无礼！”便唰地一声拔刀，跃上巨石向秦红棉攻去。秦红棉见他挥刀来了，也不抽刀，只是凭着着“修罗身法”一闪一躲；只见秦红棉那一步一踱之间飘忽逍遥，而那月下身影变换莫测，颇有“神光离合，乍阴乍阳”之意。
　　蒙面汉进刀，她便曳裾向旁一踱；蒙面汉改竖劈为横削，她便躬腰潜下如那白鹭探水；蒙面汉举刀再剁，她却进了一步，一脚狠狠踩了那蒙面汉的大脚趾，再似那落叶旋舞般回转躲过。蒙面汉一番挥砍，竟然连她的衣角也削不到一厘；却反被她狠狠一踩脚趾，疼得嗷嗷抱脚直跳。
　　秦红棉所练的“修罗廿四式”除了有廿四种手上刀法，还自含了两种心法与三十七般身法。这三十七般身法攻守有殊、动静各异，但均灵巧美妙之至；而修习这身法者，也必以一条要义为先：女的需是极美，男的必要极丑。“女美男丑”便是这“修罗身法”乃至“修罗廿四式”的“要义一”，其意在于“极美引妒，极丑引恶”。
　　秦红棉自幼便生得美若天仙又冰雪聪明，习武资质虽未见得独步天下；可修习这“修罗刀法”的天赋却是绝世无双的。于是只经过了十余年的勤修苦练，她就已浪迹天涯却鲜有敌手；自然，在这蒙面汉面前翻飞飘舞自是游刃有余的。
　　秦红棉三闪躲开了来刀，忽而又娇笑道：“嘻嘻…小女子哪敢食言…只是大哥不知……小女子这马是雄马…只驮女不驮男…要不……要不……你挥刀自宫再试试？”蒙面汉哪儿吃得了这般羞辱嘲弄，怒喝一声便又挥刀砍去。秦红棉斜身一让相避，刀未及人，却将她的竹笠削去了大半；没了竹笠遮挡，一时月光便涌照到她脸上。
　　只见她那笑窝犹存的微红脸颊与冷月光相交，似那冰中桃花、雾里丹阳。蒙面汉见她如此美貌，登时心下振荡，竟将刀也抖落；秦红棉也无心再戏，缓抽“流月”徐步而前。待蒙面汉回过神来时，秦红棉已在他身上轻割了一刀；蒙面汉登时只闻得一阵似兰非兰的馥郁，便觉得四肢无力，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秦红棉将刀架与他颈上，冷声道：“你头头教你不得伤人，为何拔刀便要加害于本姑娘？竟这般不知怜香惜玉…”蒙面汉动弹不得，只得回道：“在下方才…怒火攻心，动了恶意…实是…该死…姑娘要杀在下，在下不敢有怨…”
　　秦红棉又咯咯笑了起来，道：“杀你作何？…杀猪还能吃，杀你又不能吃…你是猪么？是猪我便杀”。
　　蒙面汉见她眼下只是娇笑，却并无凶意，便心下稍宽，又道：“在下死不足惜…只是实在有要事在身，若害了亲族，那就万死难辞了……”
　　秦红棉暗想：“都把刀架脖子上了，还假惺惺讲什么大义”，便开口又道：“罢啦罢啦…本姑娘大姑娘有大量，只要你一五一十说了你们的勾当，即可饶你小命。
　　蒙面汉苦笑道：“其中缘由，姑娘还是不知为好”。秦红棉听罢，冷冷地道：“便是杀你，也不讲么？”说罢，将“流月”微送，只需再进一厘便能割断蒙面汉的颈脉。
　　蒙面汉心下一凛，暗想：“我若在此刻一死，许多族人便要遭殃；这姑娘知道了事情的来由，倘若有侠肝义胆，兴许还能助我一臂之力；即便不助我，也绝无理由加害于我”。蒙面汉这番想过，索性松口道：“姑娘稍安，容我先缓口气，再将此中缘由如实道来”。
　　秦红棉见他所言甚是诚恳，又染了“清波”之毒无力反抗，遂也收刀道：“哼，你倒是怕死得紧。早知如此，又何必先嘴硬一番？惹得本姑娘不开心”。蒙面汉诺诺称是，盘腿一坐；待得缓神片刻，便向秦红棉娓娓道来。
　　原来，此地西去四百里，在那秦岭的群山之中，便有一处隐秘的唤做“菡萏谷”之地。此谷虽位处秦塞之南、川蜀之北；既非岭南之地，却常年瘴雾笼罩、毒物横行；谷中四季皆是瑟瑟如冬，遍地沼泽皆开满终年不凋的冰莲，是谓“菡萏谷”。
　　此谷谷顶宽不过三十丈，却深三百丈有余；谷底旷阔平坦、幽暗无光又阴冷潮湿，本是块人迹不及的清静深谷。但在谷底那片寒气凌人的千万朵冰荷之中，却有一朵冰莲王是这世间的奇珍之物。
　　此花直径丈余，花叶皆为无色，似由一块纯冰雕琢而成。其叶有极寒之气，拱卫其花，虫蛇皆不敢近；但一年中唯有两日，那环卫其周的冰叶便会褪去寒气；蜜蜂便向那花王采蜜，将其来酿成“冰莲王蜜”。而那冰莲王的莲子也唯有在那两日方可采到，其余日子是万不能采的。
　　这冰莲王蜜与那冰莲子虽是世所罕见，但于常人而言不过只是甘美的珍馐，更无其他用处；但对于碧玉山庄的人来说，却是救命灵药。
　　那碧玉山庄却在菡萏谷北去七十余里，庄主是碧姓；又因庄内有一巨石，其色翠绿，光润似玉，遂得名“碧玉山庄”。这碧姓一族人丁衰少，天下算尽也不过百十余人；而这碧玉山庄便占了八十三人。庄内的碧姓一族原是拓跋氏后裔元姓一族的一支，但在后唐与后晋易代之际，因躲避战乱与迫害，举族改姓为碧，从云州南迁至中土，隧寻得秦岭之北一处人迹罕至、风光秀丽之地依山建庄而定居。
　　碧玉山庄在北周时尚有五百多口族丁，然拜一怪病所赐，只两个甲子过去，庄内人口便锐减到元丰年间的不盈百人。此病父传子，子穿孙，男患女不患，平日也无甚痛痒异状；但在每岁夏荷初绽及红叶始落两时，患者体内便会虚火上冲，似千蚊钻耳、万蚁啃肤。病发时如不尽快寻医用药，不时便会气虚精尽、涕泗横流而亡。此恶病怪且顽，即便是花重金巨币请来“阎王敌”蔡神医，也只摇头叹道是：“非用性阴去燥之药暂缓不可；若论根治，老夫医术短浅，却实在是无能为力”。
　　于是，碧氏一族历代族长皆以根治这怪病为首任而终年奔波。可不管如何四处求医问药，皆终是百般不得。
　　然而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谁料十五年前，碧氏族人却在机缘巧合之中，偶遇了那菡萏谷中的冰莲王。更妙的是，遇到那冰莲王时，正是冰叶褪寒、蜜蜂飞舞之时。
　　碧氏族人很快便发现，那冰莲王蜜能以奇效镇虚热、冰莲子能速止奇痒；只消连服三日，族人身上的怪病就可以根治。碧氏族人索性把祠堂建在了菡萏谷底，并常年派人驻守，将那冰莲王与先祖一同供奉；碧岩山庄每逢夏至便举族南行祭祀先祖、同时也采来冰莲王蜜与冰莲子给族人治病。而把祖祠建在谷底且奉冰莲王若神明，也大有感恩其拯救族人之意。
　　蒙面汉叙到此节，却兀地低头不语。
　　秦红棉见他如此，忽而硬声道：“只听你啰嗦许久，却不说为何要扮作强盗半夜里掳人；若是你不继续如实说下去……本姑娘也饶你不得！”便作出要拔刀的样子。
　　谁料那蒙面汉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他，眼中似有波光流转。秦红棉心下不快，不知这蒙面汉痴望着她的脸是要耍甚么花把戏，便怒道：“不得无礼！”，霎时声响刀出，金光一闪，一阵似麝非麝的香风拂过，那汉子的蒙面布便飘然而落。
　　秦红棉削去这汉子的蒙面布，只是想唬他一唬；不料黑布落下，露出的竟是一颇为清秀的年轻面孔。
　　（4）
　　原来，这蒙面汉却是一少年；只见他宽额上几滴汗珠曳光闪闪，神色紧张，脸颊甚是火红。
　　少年忽而跪地，向秦红棉磕头泣道：“在下方才见过姑娘武艺高强，遂有一事相求；若得姑娘相助，我碧氏族人则永世不忘姑娘大德！”少年抢地而泣，三头磕罢却贴地不起，作长拜状。秦红棉见他长拜不起，心下一慌，但转念又想：“大男儿怎地这般糯软；换做本姑娘，宁死也不跪，哪怕是那皇帝、菩萨、释迦，也要叫他先吃本姑娘一刀日月。”便又怒喝：“堂堂男儿！怎能说跪便跪！你若再跪，休怪我刀不留情！”
　　少年听她怒喝，抬头一怔，立时止住了哭泣。秦红棉又喝：“起来！”
　　少年见她虽怒，却也怒似雨犯蔷薇，更有百媚丛生，铿锵动人。见她如此，便也站起了身；只是那“清波”之毒尚劲，一时也膝肩泥软，站了片刻便又倒在地上；少年摇摇颤颤一阵，终于直身坐了起来。
　　秦红棉见他也无大碍，便又道：“所求何事，你且说”，少年缓息又道：“那菡萏谷本我族祠所在，一个月前，却来了一个高眉深眶西域模样的人将我们赶了出来。那人武功高强，一掌便打死了我两个族叔；而我族人在秦岭之阴向来与世无争，所习武功只用作防身拒盗，却如何打得过那武林中人。”话到此处，少年便又眼泛鳞波。
　　秦红棉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原来这少年想求她去赶走那占巢恶鸠。于是又问道：“那胡狄来菡萏谷做甚？”
　　少年答道：“只道是要练习什么\\\'化功大法\\\'，还说除非有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或者少林寺的易筋经作为交换，否则我们族人便休得再见冰莲王。而我们一族连那六脉神剑与易筋经也是头回听说，本该无处可寻……可巧的是昨日我与几个兄长外出来那河谷镇买镇热止痒之药，以代那冰莲王蜜与冰莲王子而备秋时之需；却恰听到有人自称是大理段氏。我们想既然是大理段氏，就应该有那六脉神剑；于是我们便设计将他拿住，给那西域恶贼送去。方才那带头的便是我二哥，让我回去给大哥报信；若是二哥一行遇到不测，族人便可早做打算。”
　　秦红棉听罢，暗忖道：“这些人真是笨得紧，若要是个大理姓段的都会使那六脉神剑，这天下便早就姓段不姓赵了。而这一掌打死两人的功夫又实在是在本姑娘之上，如何去自讨没趣找那苦果子吃；只怕这行人去找那胡人是有去无回了…啧啧…连那大理的倒霉蛋也要跟着遭殃”，便又道：“那胡人功夫高强，本姑娘怕也敌不过。而你们所擒的大理段氏那人怕是也没有六脉神剑；若是有，只凭你们这几个三脚猫功夫怎能擒住他？”
　　少年听罢一声不吭，片刻便涓涓泣下，沾得素色石地一时如有墨色。
　　秦红棉见状，忽又厉声道：“只在这里哭哭啼啼似女娃，却如何不速去拦住你二哥？”少年面有难色，又道：“只怕是……只怕是……赶不上他们了”。
　　秦红棉心想：“方才他从远处到我马前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想来也确是脚下功夫笨得紧”转念又想到自己反正抵了扬州，却也要再百无聊赖地等上几月，便心下一软，松口道：“罢啦罢啦！…你这女娃啼哭实在让本姑娘心慌得紧…这样罢…本姑娘去拦你二哥，怎样？”
　　少年听她如此说，却喜极更泣，颤声道：“姑…姑…姑娘…娘”
　　秦红棉忽听得他喊了一声“娘”，立时抚着胸口嘻嘻笑道：“若是你娘亲见你认了别人做娘，非得把你吊到树上打屁股不可…嘻嘻…你这小反骨…”
　　少年见她自顾自地娇笑，像一株生在这巨石上的柳树。她那残笠下的长发在微风中似柳絮婆娑，赤霞衣裳的边角也纷飞飘扬如彩云倏然变幻。少年霎时只觉月光作隐，风树无声；那古往今来、星辰万物，尽藏在她那笑靥之中熠熠生光。少年突觉脸颊火热，止住了哭泣。
　　秦红棉笑罢，便道：“你那二哥名甚么？”少年应道：“家兄名讳砚，墨砚之砚；在下名潭，潭渊之潭”秦红棉却嗔道：“小反骨，你娘问你二哥，又没问你唤做什么，何故要多嘴？”碧潭又只得苦笑以应。不料秦红棉竟抽了金刀向他走来；碧潭不知她有何用意，一时心慌。
　　秦红棉不理他，自俯下身来。碧潭暗嗅到有一阵兰麝皆非的异香甚是宜人；金刀来时，这股似麝的香气更浓郁了。
　　他恍然大悟：“我吃了这她三刀才明白，原来那把青刀有似兰非兰的香气，而这把金刀却又有似麝非麝的气味。”
　　秦红棉低头道：“我用这刀割你手指给你解毒，”不待他应声，自拿起他手割了拇指一刀。只觉得手上一暖，碧潭立时便感到力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重归于己。
　　原来，秦红棉这双刀所染之毒也是一阴一阳，若中了其中一刀之毒，非用另一刀之毒相解不可。而“流月清波”有似兰香气，“灼阳散华”却附有似麝暗香；秦红棉本人自是无毒，却也恰巧生来便有那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体香。
　　不等他起身，秦红棉又开口道：“救你二哥可以，但本姑娘有一个条件”。碧潭道：“姑娘救我兄长，别说是一个条件，就是千万个也允你”。
　　秦红棉又嘻嘻地笑了，清声道：“那好！我问你，方才我叫了你几下\\\'大哥\\\'？”碧潭摇头道：“不知”，秦红棉又道：“你多大？”碧潭道“碧潭年方十七”秦红棉道：“本姑娘长你两岁，却给你叫了\\\'大哥\\\'，那可不成；方才算作我叫了你\\\'大哥\\\'五下，你便也得唤我五声\\\'姑奶奶\\\'才行”。
　　碧潭心下觉得好笑，便想：“唤你作姐姐还行，却要换做姑奶奶。哪有这般美若天仙的姑奶奶”，秦红棉见他犹豫，嗔道：“方才嘴上让你占了便宜，本姑娘自是不甘愿吃这亏的，得加倍还来！”碧潭没辙，只得老实叫了秦红棉五声姑奶奶。
　　秦红棉见他服软，便施展轻功，纵身跃向巨石远方的一处树颠。她回头大声道：“你在它耳边道\\\'呆紫我们走\\\'，然后再亲它三下屁股，它就听你使唤啦！它叫呆紫，痴傻之呆，黑赤之紫！”说罢，便又一跃而去；碧潭再望时，秦红棉却已消失在了夜色朦胧中。
　　见秦红棉离去，碧潭反而心生失落；但一想到日后还马便能再见到她，就不禁心下又欢喜了起来。碧潭跃下巨石，照着秦红棉所说唤了“呆紫”，又亲了三下马屁股；果然这马便听他使唤了。碧潭登时觉得不仅秦红棉体有暗香，连她马的屁股也是香气逼人。
　　“呆紫”不待碧潭拍打，便自抬前蹄，如挽强弓；再待那后蹄一启，则似风驰电掣、万钧雷霆，一跃便飞出了数丈。碧潭心下大惊：“方才我要出百银买这马实在是闹了大笑话！这神马远在那一般宝马之上，便是黄金百两也未必能买。”这下想罢，便凝神驾“呆紫”神速向北驰去。

　　平收减字木兰花 红碧缘
　　鞘藏青光，璧玉不言羞玉颜。
　　靥匿星汉，风柳无声衬柳身。
　　前缘未悭，碧叶恋红共一枝。
　　却恨飘零，殊途不似同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