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于》寅明

4、四 暗涌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池野飞快地从树梢掠过，今夜的月亮叫乌云遮住了，只透出几缕微茫的星光，叫人心里压抑得很。

　　他在心中设想温夜阑的种种死相，想笑一下，努力一番，最终还是将嘴角耷拉了下去。

　　我其实一点也不高兴。池野对自己说，我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吗？

　　他们都以为温夜阑死了，不会被追杀，况且也不过是多一张吃饭的嘴。

　　池野像刚刚找借口离开一样，在心中反复地思考。

　　那个娇生惯养的草包，自个在这不过三天就得死吧？

　　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狼嚎，池野站在一根树枝上，抬头看天。

　　没有月亮。

　　温夜阑蜷缩在一角，眼泪毫不吝啬地往外涌，他死命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火已经快灭了，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好一阵，最终归于沉寂。

　　周围陷入了黑暗，温夜阑浑身发冷，黑暗中似乎全是眼睛，隐秘而恶毒地盯着他，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几乎要疯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他突然的冷静下来，这么想着，眼中近乎漠然的平静。

　　所有人都该死，他有些神志不清，脑中疯狂的念头不断闪现，表情不断变换着，脸部轻微的抽搐。

　　他瞳孔充血，以至于他眼前发黑，太阳穴胀痛的跳动着。

　　突然有人拥抱了他，温夜阑疯了似的用力挣扎，张开嘴撕咬对方的肩膀。

　　池野痛的“嘶——”了一声，恼火的掐着温夜阑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温夜阑嘴上沾着池野的血，眼泪糊了一脸，他散开的瞳孔渐渐聚拢，首先被唤醒的是嗅觉，他闻到一股熟悉的，说不上来的香气，他知道了，这是池野。

　　“他妈的。”池野不知是骂谁，恶狠狠地伸手将他压进怀里。

　　摔倒的孩子不会哭，摔倒了有人扶的孩子才会哭。

　　温夜阑的喉咙中溢出几声破碎的呜咽，接着，汇成了一阵嚎啕大哭。

　　池野还是个半大少年，也并不如何强壮，而此刻温夜阑在他怀中蹭鼻涕抹眼泪，却莫名的感到安慰。

　　他最后哭累了，几乎算是昏迷的睡了过去，池野看了他一会，翻出自己刚刚回马车取到的东西，估摸着他们要多久就得沿街乞讨。

　　第二天温夜阑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但这样的轻松太突兀，池野对他这幅模样十分的看不顺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不关他的事，他救温夜阑是因为他不讨厌温夜阑，而温夜阑离了人又活不下去，他救了温夜阑，并不代表他会想帮他解开心结。

　　两人来到了城里，一进城，池野便带着温夜阑直奔成衣铺，买了两身衣服，池野一身玄色长袍，暗红印花，温夜阑平日里偏爱鲜艳繁琐的衣服，这次却挑了一件白色的，池野一挑眉，知道这小子是守孝呢。

　　但温世子的骚包简直是骨子里带来的，衣服是白的，样式花纹却一点不素，穿上身了，活像个拐骗良家少女的花花公子。

　　这两套行头不便宜，温夜阑出了店才想起自个家破人亡了，登时惴惴不安起来。

　　他小心翼翼的看池野，支支吾吾地说:“要不…退了去吧……”

　　池野瞅他一眼，嗤笑道:“呦，这会想起自个是小白菜了？”

　　他拿一柄破烂木剑挂在腰间，接着说：“打扮打扮，得干活了。”

　　温夜阑实在不懂他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酒囊饭袋能干什么，二人又打扮的不像是卖力气的，他心中疑惑，却并未将疑问宣之于口。

　　他其实相当清楚自己的处境，他或许是天真了一点，但他不是傻，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累赘，池野哪天不乐意了，随时可以把他丢掉。

　　他怕极了。

　　他跌入了世事横流的汹涌浪潮之中，池野是他唯一看得到摸得着的浮木，他想拼了命的用力抓住。

　　——哪怕最后一起沉下去。

　　温夜阑的心中有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阴暗想法。

　　这一路，池野忙着思考去哪找冤大头，温夜阑则乱七八糟的想东想西，各怀心事的两人来到了一个馄饨摊前。

　　泛着油光的碗，凝了一层污垢的桌凳，池野面无异色地坐下要了两碗馄饨，温夜阑沉默良久，终究是没能说服自己坐下。

　　池野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向老板要了抹布把桌凳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

　　温夜阑慌里慌张的开口：“诶，你别……”他有心说你别脏了手，我帮你，但他连凳子尚且不愿意坐，怎么可能乐意去碰那抹布，于是话说了一半，剩下的嚼碎了咽到肚里去了。

　　池野不知怎的笑了一声，抬手将抹布丢了回去，说：“擦不干净，站着吃算了。”

　　两碗馄饨端了上来。

　　这碗好歹还算干净，池野端起碗就喝了一口，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能吃。

　　温夜阑将信将疑的捧着碗舀了一颗馄饨吃。

　　结果吐了个天昏地暗，这几日吃的干粮也都是先前准备好的上好食材，没想到温夜阑从小锦衣玉食，寻常食物竟是入不得口。

　　最后他们是在城中最大的酒楼吃的，温夜阑吃一半吐一半，好歹是饱了。

　　池野意识到吃大户是当务之急。

　　不然按温夜阑这吃法，不出半月他们就得沿街乞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