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于》寅明

3、三 跌宕

　　他这话温夜阑自然是不信的，但他并不因为池野的隐瞒而愤怒，相反，他有了一种“此人果真不是凡夫俗子”的庆幸。

　　池野发现，温夜阑似乎将无处发泄的精力转移到了他身上，整日拉着他在书房看书习字。

　　温如言对此甚是欣慰，解了他的禁足。

　　于是温世子立刻被打回原形，跑出去花天酒地，但未免再次被禁足，他每日还是会在书房待上一段时间。

　　也是在这些日子里，池野发现温夜阑竟是个天才。

　　他学什么都快，想记住的东西绝忘不掉，却偏偏不肯将心思放在正事上，池野也没什么可惜的感觉，他倒是羡慕温夜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混吃等死的富贵生活。

　　二十多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天气渐暖，温夜阑也终于不再整日手捧香炉，那占手的玩意儿池野一直以为只有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才会喜欢，但温世子的境界显然不是他等凡人所能理解的，池野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温夜阑此刻正在唱曲，唱的是白居易的《忆江南》，唱完了，他神神秘秘地问池野:“阿野，去过江南么？”

　　“……去过。”池野下意识的想回答“没有”，但一想他已经将温夜阑当做朋友了，破天荒的说了一句实话。

　　“是么……”温夜阑似乎对自己没什么可说的感到失落，兴致不高地接着说:“我们清明启程去江南，去看望我祖父。”

　　池野只在江南坑蒙拐骗地混过，倒是没能体验那种“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的闲适，心中也不免有些期待。

　　“这一来一回，再到京都，估计已是夏天了吧。”温夜阑说。

　　池野没搭腔，想着到那时他估计就该走了。

　　清明很快就到了，温夜阑带着一支船队浩浩荡荡地赶往江南。

　　温夜阑的祖父叫温千章，住在鄱阳湖，功勋赫赫的老臣，温如言能做摄政王，有他大半的功劳。

　　紧赶慢赶，一行人终于是在三月初五到了，池野有幸跟温夜阑见识了这位老人，年近七十，老脸皱巴巴的，头发斑白，像个修炼千年的耗子精，池野看他那副行动迟缓的模样，心说这怕是没几年好活了。

　　他一语成谶，温夜阑在这玩了半月，立夏那日离开，临走前温千章送了他一块玉佩，上好的料子，温夜阑道了谢，把玩了一会，揣怀里了。

　　一行人便走了，坐在马车，温夜阑酸溜溜地说。

　　“经此一别，不知再见是何年月……”

　　池野不想理会这无病呻吟的酒囊饭袋，低头琢磨着要不找个机会在半路走人。

　　但没机会了，他们刚行到洪泽湖附近，就来了一队官兵，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而这时暗卫方才姗姗来迟，潦草地说了一下情况，温如言逼宫失败，死了，温家连坐，温千章大概也要死了，温如言留给温夜阑的遗言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池野心说温夜阑的嘴八成是开过光，这一别，果真不知再见是何年月了——他全然忘了自己之前还说温千章没几年好活的事。

　　池野对人世的跌宕起伏啧啧称奇，没心没肺地跟着温夜阑一行人逃命，最后侍卫都死的差不多了，池野随便拽了个死的透透的少年，扒下温夜阑的衣服给他穿上，又将他的脸用石片划得血肉模糊，扔下山坡，官兵们搜到了这具尸体，不知是太傻还是怎么的，轻易地相信了这是温夜阑，砍下他的头颅，便散了。

　　池野心说，温夜阑的头要真是叫砍了下来，也不失为一个精致的摆件。

　　他为自己的想法而恶心了一下，拉着温夜阑逃命，温夜阑完全傻了，神情呆滞地任由池野拉着走，池野见天黑了，便找了个山洞，升起一堆火。

　　他将昨日买的吃食拿出来烤了一下，塞进嘴里，琢磨着要不要一走了之。

　　嘴里的东西没一点滋味，池野麻木地重复着咀嚼的动作。

　　这是温夜阑的事，他咸吃萝卜淡操心干嘛啊？

　　他在心中为自己找了无数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与温夜阑分道扬镳，无意中抬头瞥了温夜阑一眼，就见他整个人缩在山洞一角，堪堪照得住火光，浑身都在发抖，池野心中无端地生出几分难过来。

　　“你走，吧，我不，不连累……你。”温夜阑平日里唱曲儿的好嗓子，此刻已经哑的不成样子了，他中断多次，这才将话说完了。

　　池野立马起身，转身走出山洞，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