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传》王家七郎

6、我爱你

　　[陆] 我爱你

　　思悟心里很清楚，和师父硬拼他绝不会是对手，他也从未生出过这个念头。尽管那和尚骗他许久，可他毕竟也将他养大。
　　阿七正昏迷着，化作原型萎靡不振的趴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金光大阵也不知进行到了哪个地步，但思悟探着他的脉搏虚弱却仍在跳动，也让他心安不少。
　　他抱着阿七在树林间疯狂逃窜，枝丫和倒刺急不可耐的向他逼来，枯叶在他的脚下飞梭，僧袍被树杈划了好几道口子，他护紧了手中的阿晴不让他受到半点剐蹭。
　　这片山林曾是思悟幼时玩乐的天地，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他早已是了如指掌，可他也晓得，那将他从小养大之人怕是比起他来更加了解。
　　为今之计，只有先下山入人世闹市避开再说——他的师父再厉害，终究也是个凡人。

　　“——思悟！”

　　身后传来的呼喊声让心直直到了嗓子眼。平日里贪玩练出的听声辨位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思悟知道，身后不断追寻的人影离他们怕是只有数百步。

　　一旦被他抓住！
　　......

　　‘最后...最后呢？’

　　‘她失了内丹，又被哄着喝了雄黄，哪里赢的了那和尚？最后被压在了一座塔下，抽筋做绳，剔骨为架，扒皮覆伞。’
　　‘死了。’”

　　......

　　不，不可以！绝对不行！

　　胸腔内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似乎随时都要破空而出，豆大的汗珠布满了额头，他连呼吸都在颤抖。
　　怎么办？怎么办！
　　蝉虫声在耳边作响，此时的思悟只能系些虚无的念想与它们望能掩盖住他们的迹象。
　　他咬咬牙，将白狐狸护在怀里，一个转身向侧面飞快的倒下沿着小坡翻滚，嶙峋怪石在他的背脊舔砥，左脸火辣的疼，最后一声闷响滚进了枯叶堆。
　　全身上下似乎被揉碎拆卸后又重新强行拼凑，挪动手臂仿佛都能听见咔嚓的响声。、

　　可思悟还是咬着牙一点点将发痉的手指搭在阿七的颈侧。

　　你可曾听说过一个词？
　　叫心如死灰。

　　咚。
　　扑通。

　　“阿七，你醒了？”

　　床上的少年挣扎的想要爬起来，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如今的力气——也只够勉强抬抬头。
　　一旁凳子上坐着的先前一直在出神的思悟快速扭了扭退，算是活动了下被寒冷的天气冻得不太利索的关节，带着点僵硬的站起身又“噔噔”快步向床边走了几步。将将走至面前阿七便抬了手，可思悟如今早换了农家子弟的装束，而他又虚弱着，泛白的手掌竟扑了个空，整个上半身往前颤了两颤。他微阖着眼睛，努力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只喷出些微弱的气来。

　　“阿七，你先莫慌，想知道什么慢慢问我就是。”

　　思悟将他扶起来靠着墙，好支着他的身子，又解下腰间的水袋凑到阿七的嘴边。看着他缓缓挪动双手笨拙的捧住水袋，思悟皱眉，忍不住悄悄红了眼眶。

　　那日年轻的和尚背着一只狐狸冲下山来——他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正如他不知道他自己的。
　　他们是冥冥大雁，一头扎进万丈凡世。一边叹人间繁华，一边叹天下之大，竟无他们容身之所。夏风昭昭，却于一人一妖抹掉所有生机。
　　可思悟每次感觉到阿七在他背上均匀的呼吸，就又觉得双肩充满力量，强的足以挑起天下。
　　那所有的苦，所有的累，就又都全不为所惧了。

　　‘我们去北庆吧，阿七，你一直想的。’

　　“你......带我来这里......吃了很多苦吧。”

　　他的嗓子透着嘶哑和疲惫，完全不复往日清冽的声线。
　　思悟愣了愣。

　　“啊，没有没有。反正一个人也是走，两个人也是...咳！”

　　话还未完，他猛地一下敲着脑袋——说的都是什么！

　　“没关系，我都猜得到。”

　　阿七清冷低哑的声音传来，他低头凝视着双手捧住的水袋，三千青丝如墨般垂下，挡住毫无血色的脸庞，不知在想什么。
　　逃亡这个把月来思悟早已不大记时辰，只晓得他帮那好心收留他们的大娘劈完柴火回屋后，太阳已落了半截。
　　他下山后一路向西北进发，不知不觉红叶袭满前路，才明白四季迁到了秋。
　　北庆的秋天已经极冷，夜风透着窗户的罅隙挤进房间，又顺着思悟的领子灌下去。他帮阿七掂了掂被角，床上的人却突然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

　　“怎么了？”

　　他拧着眉，却笑起来。

　　“你不恨我么？”

　　他笑的那样凄烈，又带着单纯的喜悦，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只是为了维持这样一个笑一样。
　　思悟曾在那双眼里看到过太多的东西，终年大雪，十里红妆，山河叠嶂或魑魅魍魉。唯独这一次，那里只倒着他的影子。

　　——你不恨我么？

　　狐妖眼底的炽烈如共鸣一般的，让他的胸口发烫。
　　思悟拿过水袋，挨着床坐下来。

　　“阿七，我自打四岁就跟着师父上山，却整日游于山林，不思进取。师父看在眼里却从未多加阻拦，现在想来，他需要的只不过是个养料罐，我若太过勤勉，恐怕还未必遂他的意。”

　　阿七听到他这番话，眸子躲避似的闪了闪。思悟无视他的反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可你知道吗，尽管他骗我整整十六年，我却不怎么恨他。因为也多亏了他的野心，我才遇见了你。十岁那年的元宵夜里他的设计，却令我一直庆幸至今。而现在我要告诉你，我这十年来，我从未有一刻，比现在还要开心。”

　　思悟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还是小心的抚上阿七的脸颊，轻轻婆娑他的鬓发。

　　“阿七，你可知，我等了多久，才等到现在这一刻——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看向你，我可以无所顾忌的向你倾尽心事。”
　　“我不恨你，我永远不会恨你。因为我爱你。”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一看向你的眼睛就会有这个念头。一开始的我，有些害怕，可有一天我突然想，你是阿七啊，是我一定要喜欢的人——我想和你一起，无论去哪里。”
　　小和尚低下头，腼腆的笑了笑，“有你，足矣。”
　　“和你讲那个白蛇的故事也是这个原因。面上是劝你，其实说到底我也终归是在自欺欺人。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防着师父，不能害了你，说这是为了你好。可我想，我终归还是自私的，因为即使这样，我也仍不愿意放手——再也不见你，我根本就做不到。来人间走这一遭，若不在‘情’字里执迷不悟一回，也就算妄生了。”
　　思悟望尽眼前人的眼底。
　　“我想看着你，照顾你。”
　　“我想陪你去看十里红枫，去寻漫天白雪。我们可以一起去纳罗宫，还可以试着在原野栽柳树，可以一起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我知道，我只是一个人而已，生命不过百年或者更短就会离去。”
　　“可是尽管这样，我还是想给你，给你我的余生。”
　　“你......可愿意？”

　　思悟的呼吸急促起来，几乎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声音低低的几乎在颤抖，他强硬的命令自己不许低头，带着点点的无措和希冀，凝视他如玉的脸庞。
　　桌上的牛油烛摇曳，点燃彼此的虚影牢牢地钉在墙壁，谧影绰绰万万年。
　　游移的呼吸一点一点缠绕紧心脏暂停的胸膛，耳畔轻的只剩下呼吸，思悟却读不懂他的想法。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眼前的狐妖并未闪躲，过分苍白的脸上透露出疲惫和灰败的绝望。

　　思悟的肩骤然垮下去，整个人变得前所未有的颓唐，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侧过头自嘲。
　　看吧思悟，你还在期待什么啊，为何你总是如此天真。

　　阿七，我以为又过一世，已经足以让你爱上我。

　　“砰！”

　　大风推开窗子打的作响，透过木框看到的天空乌云压顶——怕是又要涨水了。

　　“......大娘的柴还堆在外面，我去帮她收一下......你好生歇着，再睡一会儿吧。”

　　思悟匆忙站起身一下踢翻了凳子，却顾不上的头皮发麻得几乎是逃一般想离开屋子。
　　将将取下门梢，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熟悉而沙哑的声音。

　　“太千......”

　　心和手同时一紧，迎面刮来的大风吹乱呼吸，云层蔽月，遮天揽夜，巨大的呼啸声力竭般的穿过耳畔。
　　他——

　　“对不起。”

　　——可他还是听到了。

　　哈。

　　“不用。”

　　“砰”

　　思悟关上门背着手斜倒在上面，他面无表情地逆着大风深吸了一口气。

　　昭城，我终于又等到我们相遇，却没等到你爱上我。
　　思悟望望天。
　　北庆的秋夜，还真是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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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表白写的稍微有一点点困难，标题也取得有点困难，思前想后改了很多名字却老是不满意，最后灵光一闪还是打上了最简单的三个字，因为我爱你嘛，所以......我就爱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