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传》王家七郎

3、阿七阿七

　　[叁] 阿七阿七

　　思悟也不知为何一醒来自己会在这里。
　　身下是白茫茫一片，身旁也是白茫茫一片。
　　明明是黑夜，满天繁星却晃眼的让人如身处白昼。莹润的星光洒下印着无垠的雪地，星河安静地流淌在近在咫尺的夜空，白雪濡阒的闪烁的晶亮光泽，星河与雪地一齐，缓慢地旋转却与着肉眼可见的速度。

　　“真美。”

　　思悟从未见过如此景色——即使将将也为了那十里长街兴奋不已，但与眼前漫天白雪相比，元宵大街却是蓦地黯然失色，叫人提不起半分兴趣。
　　星河闪动，小小和尚眼中布满迷离。

　　“等等......我，怎么会在这！”

　　手腕上的佛光闪动。
　　大梦初醒，思悟一敲脑袋，只想起自己沿着山路正跑的飞快，却不小心一脚踏空滚下了山崖。思悟皱了皱眉，他年纪虽小却并不愚笨，这山上一草一木他早已了然于胸，按理绝不会出现“一脚踏空”这种状况，可问题是这不但发生了，而且他还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思悟暗自心惊，师父说过，奇景易生险情，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可没料到这一退，竟又是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喂，咳，你...是何人？”

　　“！”
　　思悟的身体突然僵直，他悄悄地回头，又低低的向下看了一眼，在发现除了一个低矮的雪堆外并没有任何可能属于声音来源后，轻拍了下胸膛。

　　“......还好还好。”

　　而至于雪堆为什么能绊倒人，被他理所当然的忽略过去了。

　　“喂，凡人，我问你话呢，你是何人！”

　　——这下是真的听清楚了。

　　“——啊！”
　　雪地里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嚎叫，小和尚狼狈的翻身爬起来向前不顾一切的奔跑。

　　厚雪在脚下沉积，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四岁出家到现在却连山精都没见过一只思悟一路狂奔。
　　开什么玩笑，回个家也能碰上鬼？
　　天空突然闪过一道惊雷，轰隆一声砸出的大坑把三魂都似散了六魄的小和尚生生定在了原地。

　　“...无知稚子！跑够了没！”

　　相同的声音在耳畔再次响起，这次却还微微带了点怒意。
　　思悟面如菜色，平日里漂亮的眸子空洞的快赶上他师父，头不受控制的抬起，却发现还是在刚才跌倒的雪堆旁，竟分毫未动。
　　他双眼一闭，扯着脖子豁出去。

　　“你你你...你是何人啊！”

　　“我正想问问你呢！”
　　“擅自入了我的生死域，还大呼小叫咒四处乱跑！待我凝好了元神，必要一口吞了你！”

　　生死域？凝好元神？
　　眼珠子一转，思悟放松不少，两下就已推算出个理儿来。他年纪虽小，虽然跟着师父对于那些冗长的佛经是疏懒惯了，可奇门轶事倒是了解不少。
　　这生死域是妖族突破天蜇时聚了天地灵力结的罩子，就是根据自个儿的族群幻化出特定的环境使个障眼法。
　　天蜇极为凶险，与妖来说稍有不慎就容易命赴黄泉。这生死域可免除外人打扰，保护渡劫后异常虚弱的妖，可一旦被破坏，它就会立即将这妖身上的元神灵力吸得一干二净。
　　所以强大的妖族在突破天蜇时往往都会由族中的长辈在隐秘的地方护着，结出生死域的只有那些流落在外或者弱小的小妖。
　　既然在破劫，这妖现在定是虚弱无比，听它的口气连元神都还未凝好，想必应是奈何不了自己的。
　　可思悟还未曾听说过在生死域未被破坏的情况下能有第二个人待在里面的情况，心下有些慌乱，却还是有了几分底气，觉得不管如何先稳住域里这只妖，于是插科打诨接了话。

　　“喂喂，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不就是跑了几下叫了几声，你至于吗，还要一口吞了我？”
　　“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何人，但看你这暴脾气，也必定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家伙！”

　　听完这句话，雪堆静默了一下，半刻后却又更为激烈的耸动起来。

　　“你们凡人就是令人生厌！尤其是和尚！”

　　大抵是因为破劫后的虚弱，雪团的声音有几分不稳，但可以听得出来是清脆的男声，听起来倒像个和思悟自己一般的半大少年，可音色里平白添了一抹微不可闻的靡丽。
　　思悟没多加注意，他也害怕将这妖怪真的惹怒，只是不断想着设计话语，却脱口而出一句蠢话。

　　“......你怎知我是和尚？”

　　天呐，他这个蠢货！

　　“笑话！我只是破个劫，又不是瞎了！咳...咳咳。”

　　思悟有些怔愣于对方竟还答了他，片刻后又回过神。

　　“哎哎，别这么大声说话，你说你都尚未凝好元神，小心留下内伤。”

　　那雪团竟是突然抖了一抖，弯出个奇怪的表情。

　　“你们和尚不一直都以除奸邪为己任吗，你为何还这般关心我这只妖？”

　　思悟忙努力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妖？”
　　接着道：“师父一直教导我，妖也分善妖与恶妖，恶妖必屠之，以阻其为祸人间，善妖则需好生对待，这与人是一个理。世间万物众生皆有灵性，不可厚此薄彼。”

　　“......”
　　“你们师徒二人倒算是奇人了。”

　　思悟抿抿嘴，他说将将那句话是五分真五分假。既想哄着那妖，可也确实平日里见师父每每提起妖来并未露出过什么不同寻常的神色，情急之下竟然习惯性的出口关心。
　　——眼前是只妖。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认知，这让他清醒了不少。

　　“话说回来，你是雪妖吗？”

　　“无知稚子，我怎的会是那种无根亦无萍的家伙。”

　　“那你是哪一族啊？”

　　“...我是一只雪狐，在狐族的庞大族系里也就占个细枝末节，十年一次的活祭大典自然就选中了我这个孤儿。谁想自废了修为被那‘圣火’活活烧死？”
　　“才偷偷跑出来——却不曾想被奸人所袭，提前破了第七百年的天蜇，迫不得已才结了生死域。”

　　眼前的雪团闻之轰然倒下，流露出些许懊恼之情，冷清的声音里竟也夹了些委屈，细细一听还有一丝愤怒。

　　“罢了罢了，看你尚算心善的份上，我就留你一条性命。”雪团就着卧倒的姿势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开口，“我这生死域估摸着还有三个时辰才能破，你先随处找个地方歇息，时候到了我自会叫你。”

　　小和尚虽还有些不放心，刚想问问这两方同在一个生死域......可又想起自己是“不晓得生死域为何物”的无知孩童，索性闭了嘴。
　　他躺下来，却觉着如芒在背，死活不肯闭眼。
　　可最终还是在那一点点向他扑过来的雪团的威压和愈加汹涌的困倦下，老老实实闭上眼睛响起鼾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喂，小和尚，小和尚？”

　　意识渐渐清醒，道道光束穿过澄澈的天空和云层，透出璀璨的光芒。温柔为大地铺设金色的绵床。思悟望向身侧，皑皑白雪早已消失，只留下熟悉的满山遍野的青翠黄土。

　　......太阳？

　　“我们出来了！？”

　　“对——我们出来了。”

　　眼前的白衣孩童将尾音像哄孩子似的拖得悠长，说不出的怪异，可脸上偏偏是狡黠的神色又带着微微的嘲弄。
　　思悟忙敛了夸张的表情道：“你...就是那只雪狐？”

　　“不错。”

　　眼前看起来同他一般大的孩童笑眯眯的回答。

　　思悟一个翻身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单手竖在身前。

　　“你的救命之恩，贫僧没齿难忘，只是这时日怕已是不早，贫僧的师父恐已寻我多时，贫僧告辞了。”

　　“噗嗤。”
　　眼前人笑开了怀。
　　“哎，差不多行了，你这一口一个贫僧念得我委实头疼。”
　　男孩揉了揉眼角，用着与年龄过分违和的口吻：“我救了你，你至少应该予以回报吧，这样就想一走了之，像什么话？”

　　男孩轻笑起来的样子白齿红唇倒是显了狐妖一族特有的魅惑。尽管他先如今的模样委实娇小，融合之下到有些别样的风情。

　　“这...不知......您想要什么？”

　　“‘您’？你还真是有趣的紧，罢罢。我也不缺什么。唔...索性我很长一段时间也不能回族里去了，趁着灯市还有几天，你带着我逛逛吧。”
　　男孩站在原地背过手，灵动上挑的眼露出几分狡黠，细看还能瞧见几丝血色。

　　“这......恐怕不妥。”

　　思悟摸了摸脑袋，做出为难的样子，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可是将将破了三百年大劫的“大妖”，这答应是万万不可，可插科打诨也是万万不敢的。

　　面前的男孩突然诡异的显露出个诧异神色，接着饶有兴味的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好逼你，毕竟我是你口中‘善解人意’的‘好妖’。”
　　“那么，我还缺一样东西，你这个总得给我。”

　　思悟道：“什么东西？”

　　男孩眼珠子一转。
　　“我还缺个名字，族里上了年纪的老顽固都说，凡人里头除了秀才，就属道士与和尚学问最好——你给我取个吧。”

　　这可难为了思悟，他的确跟着师父修行不假，可对书却委实提不起多大兴趣。第一次被一只妖奉承，脑子先是蒙了半圈，一时竟是忘了接话。
　　眼前粉雕玉琢的的男孩不满的皱了皱眉：“喂，你莫非连这个都要推委，太不给面子了吧？”

　　思悟打了个激灵，回神：“咳咳，这名字啊，我们凡人的名字是有讲究的——比如要遵照家族排行和五行命星，或者按着梦兆和占卜......”
　　思悟假咳两声道：“你看，我对你一无所知，怎么给你取名？”

　　可没想到男孩还认真思索了起来：“命星是什么？排行？这个倒是有，我在家里排行第七，其上四哥哥，两个姐姐——虽然都死了吧；占卜没做过，倒是听我娘说生我的时候是个艳阳天......”
　　男孩突然顿了一顿，眯起他的狐狸眼，压低声线道：“你说这么多，该不会是不想给我取这个名吧......”

　　思悟吓个半死：“没有没有！啊......你在家排行第七，我才疏学浅，就唤起阿七如何？”

　　“阿七阿七......”男孩偏着头低低的呢喃了几句，片刻后撇撇嘴，但还是仰着下巴表示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好吧！那从今以后，我就叫阿七了！”

　　诗中画意随墨染，景里情丝任气浮。

　　阳光如绸如瀑般倾洒，点燃每一处跳动的火苗，将这碧绿山间烧的火红如酥。

　　......

　　滚烫的雨点淅淅沥沥的落下，世界终于陷入一片昏暗，只听得见风声在耳边划过，扬起些许尘土，夹在黑暗里纷飞。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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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昨天有点事情，所以没有更新，但是，今天会有两更的！到这一章回忆告一段落，也就是“幼时”和“前世”的交代暂停了。另外，阿七为什么一定要思悟给他取名字呢？（阿七：因为我喜欢他啊！七郎：去你妈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唔唔，你...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