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传》王家七郎

2、次第岂无风雨？

　　[贰] 次第岂无风雨？

　　“陛下，您相信这世上......有来世吗？”

　　“嗯......为何这样问？”

　　“臣只是问问。”

　　“昭城？”
　　一身紫袍的男子微微弯起俏丽的过分的眉眼，露出平日里拼命掩盖的稚气。

　　面前的白衣宰相闻言低低叹了口气，纵容的改口道：“我只是问问。”

　　男子却带着满足似的拓深了笑纹。
　　“我太千聪明一世，从不信命。”
　　“无论是谁想都妄想压住我，北夷也好，太后党也罢，我从来只会走自己给自己选的命。”
　　负手立于城楼，脚底青砖铺设，身后艳阳坠幕，他看向眼前举国上下皆称赞风光霁月的丞相，微微斜扬起的下巴显露出年轻帝王青涩但已初显睥睨千万的气概。

　　——他是天生的王者。

　　“而对你，昭城。”太千伸出多年习武而布满厚茧的双手，小心牵起对方隐藏在宽大衣袖下垂于身侧的这么多年依旧白皙而指节分明的左手，“我愿意相信，也坚信，也希望，我们一定要要生生世世。”
　　“——纠缠不清。”
　　带着孩子样的的执拗，似极霸道敏感的猫。
　　昭城避开太千过分炙热的眼神，他怕自己早已豁口满满的心彻底崩溃。
　　眼眶的酸痛几乎抑制不住，他闭上眼，哽咽了声线缓缓开口：“......若我们当真无缘呢？”

　　“那我会等，一直等。”
　　三千青丝和紫袍漾开在突然荡起的晚风里，凉风划开帝王的笑眼，又迢遥向远方撑开暗青色的天际。
　　“等到我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我会告诉你，你爱的人，是我。”

　　“！”
　　思悟一个翻身醒过来，捂着心口不住的喘气，他抬头望见单调的窗框，又低头看了看打着补丁的棉被，他确定这才是他生活的地方。
　　可刚刚......说是梦的话，未免也太过真实，他现在都可以回忆起每一个细节，也包括，当时心如刀绞的疼痛，仿佛镌入骨髓，真应了那句生生世世。

　　“吱哟。”

　　破损的木门被推开，一位年轻的和尚走了进来静静地瞥了一眼思悟。他生的不差，甚至可以称的上是英俊。可坏就坏在那双眸子，盛满古井无波的通透和看透一切的大彻大悟。和思悟不同，任何人见了他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宝相庄严”四个字。

　　思悟按下先前的疑惑，翻下床执了个礼，心中有些奇怪平日从不进他房间的师父今日是怎的了。
　　可这礼还未执完，下一句话就将他直直钉在了原地。

　　面前传来熟悉的无悲无喜声，内容却惊天动地。

　　“今日元宵，你可愿随为师下山？”

　　思悟猛地抬起头，眼睛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师父师父！你看这个花灯，做的是兔子模样，好不精致！”
　　“师父师父，这盘糕子点的竟是桂花，你闻闻啊！”

　　小和尚自从四岁被师父报上山，每日除了前来烧香拜佛的香客几乎从未见着过生人。花了两年给山上每一棵树取了名字，又花去三年和每一只野兔打了招呼。他生性有些顽皮，平日里师父也总是帮他收拾些摊子，他胆子虽大可没有师父发话，却也绝不敢下山。近日总算被师父亲自带了出来，自然是个“落地成猴”。

　　“师父师父，那有灯谜，我们去看看如何？以你我师徒二人的见识，定是能猜个满贯！”
　　“师父师父......”

　　“哎，师父？”

　　年少的小和尚欢快的穿行在洛安街头热闹的灯市里。
　　这些烟火色，放在平日，他是万万见不到的。虽然不知怎的，师父今日偏偏还带他入了这闹市，可到底是十字还未出头的年纪，孩子的心性在看见这一望无际的枫红十里长街终是彻底释放了出来，却不曾想在这东瞅西转中丢了师父。
　　哪会顾得上这十里长街，思悟边喊着师父边拔腿向后一路寻去。可这街头早已是热闹非凡，不过是少年的声音，将将出口，就飞速的淹没在了欢笑的长河中，溅不起半点波纹。

　　“哎，这孩子跑什么呢？今天正值元宵，可是不宜冲撞的好日子！”
　　“什么孩子，就是个半大的和尚，总是一个人迷了路吧！”
　　“唉唉唉，你小心点，没看我搬着这么多东西吗？”
　　“臭小子，撞坏了我的店有你好赔的！”

　　各种声调语气的话语在耳边如数如风的穿过，思悟也只能一声接一声的道着歉。终是好不容易绕完了小半条街，却还不见师父的身影。

　　“呼——我怎着...这般定不住心神？若是师父......寻不到我，定是要担心的。”思悟半弯着腰，两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心里由着气息也是一片的紊乱。
　　——到底是个孩子。

　　“哟，这是谁家的孩子，热闹晚上怎么一个人在这呢？”思悟下意识的抬起头，却只见一位提着篮子的妇人露着笑走近，另一只手还牵着个小男娃。

　　思悟见是个妇人，没再多加警惕，反倒闻言脸上有些燥热：“我......我和师父走散了。”

　　“哎呀呀，今儿个晚上人多热闹，那浑水摸鱼的贼娃儿也多——就趁着机会呢！”
　　妇人走到思悟面前弯着腰摸了摸他的头道：“我看你实在是找不到你师父也别在外面晃悠，干脆早点回去等等算了。”
　　“这镇上也就观云寺一座庙了，大家都晓得你师父。我一会儿去和认识的招呼一声，碰见你师父了，就告诉他你回了可行？”

　　思悟略带些犹豫的抿了抿嘴，又对上妇人写满关切的双眼，虽然并不觉得师父打不过那些贼人，但内心深处还是不想给他添太多麻烦，于是点了点头。

　　那妇人又开了口：“夜路难走，你且千万小心，西边那条路是省事儿，可上前几天刚出了事叫官老爷给封了，记得走东边！”

　　思悟虽觉得这妇人有些絮叨，但心里还是感激，执了个礼就又转身撒腿跑开。

　　元宵月圆，难得佳日。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待他跑远，妇人身旁从头至尾未曾开口的小男娃歪了歪脑袋，裂开唇露出尖尖的虎牙，出口却是青年样的意味深长的幽幽一叹。

　　“记得，千万要走东边啊。”

　　夜风凄冷的卷动些许的尘土，飘散在空中自以为拉扯出诗意。
　　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

---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两段回忆杀，《白狐传》的标签是前世今生啊，其实严格说“前世今生”也有些不恰当，只是一个关于“你一定要来”的故事嘛。另外这一章字里行间埋了相当多的伏笔啊，认真看的话到后面几章会有恍然大悟的感觉。PS：说实话那句走东边我写到的时候都背后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