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记》汇椰城

19、问世间情为何物

　　张奎的这句话问话在刘莺的耳朵里等同于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刘莺当然想活，想活自然就不会作死说出心里话啊！“美，是我生平所见最美的。”刘莺觉得自己说这话像是没有上润滑剂的机器，在有规律的卡壳中说完。
　　“哦？那比起宝湘姑娘如何？”对于刘莺的回答，张奎显然很满意，但是他总听说宝湘如何美丽娇艳，这在他心里一直是个梗。
　　宝湘？这跟宝湘有什么关系啊？宝湘活着的时候也没听说她跟张奎有啥呀，怎么会扯上宝湘呢？刘莺心里有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但是脸上还不能显出半分。“宝湘自然是没有瑶娘美的，她毕竟身在风尘，但是周身的气派就跟瑶娘相去甚远，更不要说她没瑶娘长的好。不过张老爷叫我来就是为了看看瑶娘美不美？”
　　“当然不是，我的瑶娘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我真是蠢，她不必与任何比较。”张奎说完匍匐在瑶娘跟前，把头枕在瑶娘的腿上。“就是天上的星月也不能与你媲及，我美多看你一眼就对你多爱一分。”
　　张奎细碎的呢喃着，仿佛忘记了刘莺的存在。刘莺觉得自己要是不走开一定会死掉的，但是她又怕自己抬脚会死的更快。她努力把自己当做一尊石像，不，是空气，唯恐张奎失控，自己有什么不测。
　　“这般美丽的瑶娘应该给她一首颂歌，听说你是许晔城中最会唱歌的人。所以我想请你给她唱首颂歌。如果我满意，我会送你一兜珍珠，若是不满意······”
　　“你放心，我一定让你满意。只是你想让我唱什么？”刘莺不等张奎说下去，立刻就抢过来话头。
　　“我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你来找吧。另外，别想着逃走，我找遍天涯海角也会找到你的。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对了，十五过来，黄昏之后再来。瑶娘对月光十分痴迷。”张奎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把目光从瑶娘身上挪开。
　　刘莺如蒙大赦一般强打精神从房间里出去，隐约间看到张奎又倾身去吻瑶娘。出了院子，再看到蓝天白云，刘莺觉得自己又活过来。还是接她的人，就站在门口，弓着腰，也不多说句话。刘莺大气都不敢喘，跟着那个人疾步向前。
　　半途中遇见一个少年，与张奎有五分相似，也身形消瘦，较张奎少了阴郁之色，更多了几分少年独有的朝气。想必这人是张奎的至亲，刘莺心里想。瞥过一眼也就没再看，她极为迫切离开张府，多呆一刻都受不了。
　　刘莺一路像是被鬼追着走自是不提。在万府，万老爷兴之所至去寻万夫人，还特别挡了要去通报的下人，自己七拐八绕地走到万夫人的房门口，正准备敲门，突然听到万夫人似是跟什么人在说话。
　　“你说什么？宝湘那贱人的坟没有被掘？”
　　“我跟他传完话后见许久没有动静就特地到那贱人的坟上看了，丝毫未损。”这声音像是前些日子说是犯事被撵出去的婆子啊！
　　“那你到底找人去跟那张奎说了没有啊！”
　　“说了啊！就是庄子上的庞小翠啊！那姑娘心大，一心指望办好这次差事能到府里来呢！”
　　门外的万老爷再也忍不住了，抬脚就把门踢开了。那婆子见阵势不对赶紧转身就要走。万老爷也没拦着，毕竟是当家主母，不能在下人面前给她没脸。这该死的奴才有的是时候收拾她。
　　“你去找人让张奎去掘宝湘的坟？”
　　“是的。”
　　“为什么？”
　　“为什么？老爷，自打你三年前认识那个贱胚子，你可是连院子里的任何一个女眷都不曾碰！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自知年老珠黄，不能碍了老爷你的眼。便是老爷来我房里也不想那床弟之事。可是你看看这满院的女眷，燕瘦环肥的都有。你竟然三年一指不染。便是我们当年情笃之时你也不曾这般待我！她身死我是何等欢欣，连夜里都要多做几个好梦。可是，原先嗜色如命的老爷竟然转性了！她只是一个婊子，凭什么！”万夫人说起来龇目欲裂，万老爷同她夫妻几十年从来没有看她这般失态过。
　　“你是我万家的当家主母，要什么有什么，何必与一个楼子里的姑娘争个高下呢！”
　　“要什么有什么？老爷，你我夫妻几十年，你可曾对我倾心过？你可曾把我放在心尖尖上过？要什么有什么？不过是些身外物罢了。”
　　“你这般太有失身份了！”
　　“身份！那莲台上的观音多有身份，不过是泥塑的，动都动不得。老爷你且走吧，我不会再动宝湘了。刘莺姑娘那日唱，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不知我死后老爷可曾会想起我？”万夫人说完便背对着万老爷不言，纵使是结发夫妻万老爷也不会对一个女人小意示好的，一拂袖就走了。
　　自那日起万夫人便病了，不出半年就亡故了。万老爷于女色更加冷淡，甚至遣散了一院子的通房小妾，长居万夫人的院子里。当然这是后话了。
　　情是什么？床地欢愉就是情吗？有人说若无床地欢愉便不能称之为情，讽刺的是床地欢愉易得，真情难寻啊！
　　刘莺途中遇到的少年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了张奎的院子门口。想伸手敲门，举了几次手都垂下了，但也没有离去，就这般立在那出从中午到黄昏。夕阳垂下，门从里面打开。
　　“宏儿盘桓许久终是不进，叔叔我等不了了，你进来吧。”张奎说完看见张宏一脸拒绝之色便什么都明白了。“侄儿厌烦叔叔这里死气过重，你且等等。”说罢张奎便回去了。
　　王道恒将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瓷瓶递到张宏手里。“这里面装的是浮生梦，也是世上最好的幻药，有了它便是想摘天上的月亮也能让它得偿所愿。”
　　“服了它可有什么坏处？”在张宏的眼里那个白瓷瓶无异于烫手山芋，迟迟不肯伸手去接。
　　“坏处？服了它的人自然是真假不辨了。不过如此也好，你叔父多年心缘也能了了。我很好奇，对于这个让你们全家蒙羞，甚至因为他害的自己父亲早亡的人，你如何还能生出怜惜之心？”
　　“谁说我对他有怜惜的！”张宏被他眼里的讽刺给激怒了，伸手就抢过了那个瓷瓶。
　　“这就对了，只有他死了，你们张家的耻辱才能被洗清，你才能坐上家主之位。”
　　“我才不是为了家主之位！”说完张宏就拿着瓶子跑了。
　　“宏儿！想什么呢”张宏这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张奎，显然张奎刚洗过澡，头发上还有热气氤氲。
　　“叔父怎么不把头发擦干就出来了！”
　　张奎听了张宏这句话后笑了。“宏儿这般关心叔父，叔父甚是欢喜。”
　　“我才没有关心你呢！”说完张宏转身就往他院子里去了。“这孩子！”张奎笑着叹息了一下就跟上去了。
　　厅里早就摆好了宴席，除了伺候的下人也就他们叔侄二人。张奎多年独居，自是少言寡语。张宏幼年丧父丧母，更是性子沉闷。两人就默默喝酒吃菜，两人就像是放皮影戏一般。伺候的丫鬟仆人看到这诡异的情形都心里直发毛。
　　“许久不见宏儿又长高许多。叔父近两年不理事，那些老油条可还能压得住？”
　　“起先见我年少出了许多难题，我便狠狠整治了几个刺儿头，线下一个个都服服帖帖。如今张家的生意比先前还好。”
　　“如此便好。宏儿有这般的治家手段叔父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叔父!”自打张宏父母亡故之后，他就日夜盼着张奎能早死了。可是现如今听张奎自己说死心竟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一般，直发疼。“叔父身体康健，定能长命百岁。”张宏说罢端起酒杯狠灌下去，也把涌到眼眶的泪狠狠憋回去。
　　“傻孩子，世上能有几人长命百岁？这般说不过是虚愿罢了。况且你也知叔父日夜与女尸为伍，如何能长命？再说生死乃人生常事，你不必过于悲伤。”
　　“那你不与女尸为伍，我去延请名医，你必能长寿。”坦白说，张宏的父母亡故之后张奎并没有亏待他。甚至还狠狠打压了那些想谋他家产的人，并且给他请了最好的先生教他文武之道。
　　“傻孩子，身中浮生梦和玉颜必死无疑啊！”
　　张宏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你全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喝？宏儿给叔父敬酒，叔父怎么能辞呢？更何况我这样的人死了许晔会举城欢庆呢！”张奎说起生死竟然跟说今天是什么天气一样平静。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说生就生说死就死，一点都不顾别人的想法吗？”张宏把桌子上的酒菜全都扫到地上，站起来对张奎嘶吼。他泪流满面，心痛难掩。
　　“宏儿不是希望叔父死吗？若是宏儿能开心，叔父死也甘愿。”
　　“可我就一个人了啊！”张宏悲怆低喃。
　　张奎不知何时已经离去，那些伺候的下人怕被迁怒也早就溜走了。偌大的房间唯有他一人，除了一盏灯外都是无边黑暗。
　　王道恒正要出门却看见张宏立在门口，十来岁的少年却是满身暮气，成为张奎的侄儿也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邪霉。
　　“不是说那药不会死人的吗？”张宏见王道恒出来飞奔着扑上去，抓住他的袖子，仰脸问道。也不知道是没有底气还是因为不愿意相信那张奎会死，问的口气也不特别强烈。
　　“浮生梦的确不会死人啊！我何曾骗过你？”
　　“那他为什么还中了玉颜？”
　　“若是那天他不去城南山脚就不会中玉颜了！宝湘是身份低贱，但她到底是为我王道恒死的，怎么可能让她死都不得安宁。”王道恒说完就把袖子从张宏手里抽出来了。头也不回的就要走了。
　　“可是，可是，可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啊！”张宏失魂落魄的说道。说完就像被安了弹簧一般跳起追上王道恒，再次扯住他的袖子。“你一定有解药的对不对？”
　　“生于大家竟这般心慈。你会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的，解药没有。但是你放心他不会感到痛苦的。”说完再次把袖子从张宏手里扯出，上了马车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