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之一的格局》三鸣

3、第三节. 脑形建筑

　　门雏的工作是与建筑设计有关的，他在处理完工作的事情后带来一些工具，阿莫士协助他将整个脑的体积和位置摸清楚，同时将四周的废墟清理到了一边。这是个累人的工程，土地被冻得僵硬，然而他们完全不能请求任何人帮忙。晚上的时候门雏就坐与原来的房子独立开的一间小平房里设计新房屋的构造，这间小平房本是用来堆放各种杂物的，现在门雏将他重要的书集中挪到这里面，这里成了他的书房。他将脑中错综复杂的纹路设计成迷宫式的走廊，那些弯弯曲曲的通道最适合改造成走廊。与此同时，关于复活塔图他也试过一些不可行的方法，他找出他们以前对话的信件回复过去，企图通过像是时间旅行的这一知觉分裂的瞬间，有意同一个存在于过去的意识对话，以此来诱捕哪怕一点这个意识现身于现象。当然也不抱有这些雕虫小技会起作用的希望，他只是相信在细节处会给他灵感。设计图纸没有费多长时间，只是将塔图已经死亡的意识拉入现实的具体方法还是没有任何进展。他也相信塔图死亡的意识是真实存在的，不然那生长起来的大脑其中不会产生映像，然而这个意识同时也是超验的。所以他的时间其实并没有停止，只是他向时间的显现已经停止了。
　　阿莫士根据门雏的要求下山买了一些建房用的材料，借用附近居民的车将那些材料拖运上来。他们几乎每天都工作到很晚，中午休息的空当阿莫士总是看起来比门雏更累，虚脱似的躺在沙发上，双手捂着头，脸上的皮肤松弛下来，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门雏若是劝他休息，他必然比平时更早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套上衣服继续干活。
　　他们将这些凹凸不平的通道用砖砌成普通的地面和天花板，只将那些映像留了出来，并用玻璃保护起来，看起来就像是装饰用的壁画。因为一方面不确定电流会不会对这里造成干扰，另一方面隐约觉得在人脑上通电心有不安，他们只在所有走廊的入口处放了几根蜡烛，并给那些入口处挂上锁子，只将设计好的路线留出来，其它门全都上锁，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一条两侧有很多房间的走廊一样。可是从感觉上来讲，又与普通的房间不太一样。阿莫士站在前厅通往过道的入口处，想象自己是一个陌生的来客。他尝试着推开门，房间内一片黑暗，因为无法安装窗户所以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还有一些不能称得上房间，只能说是被门板堵住的犄角旮旯。阿莫士觉得不妥，就告诉门雏这些房间最好别让外人看到。
　　工作进行了将近一个月，那时正好下了第一场雪，他们只好将这个小工程暂停下来，稍作休息。
　　“设计师当起了建筑工人，我总觉得过意不去。”阿莫士说。
　　“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门雏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雪下进来了。”他起身走到窗前准备去关窗子，走到跟前却停了下来，窗子本来就是关着的，他是看到玻璃的反光产生了错觉。雪尘落在地上薄薄地堆积起来，白雪将他照得发亮，但背影却比影子更暗。他叹了一口气，望向天空，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感受因为这不尽兴的思考正在疲惫。还是说深刻地意识到感受正在疲惫，在这里是应该感受到还是意识到，他展开了思索。在自己望向天空的时候，脑子里呈现的是对感受的记忆状态，从而意识到现在没有感受的对比，所以应该是意识到。当门雏想着如上这些的时候，就感到自己有点走火入魔了，在日常中他也习惯性地推理自己的感受、意识。他有点怀念从前那样纯粹地感受。转念一想，顿觉不对，是因为“感受到感受在消失” 这一想法看似有些违和他才会去推理的，真正的推理不是这部分，而是后面嫌弃自己推理自己感受的那部分。
　　门雏有些烦躁，吃过饭后便留下阿莫士自己下山去了，他把领子翻得老高，身子整个儿缩在衣服里，像一个行走的木桩。他走路很麻利，在走到有信号的区域里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就很快回到了山上。还没到傍晚的时候雪便停了，地上堆积的雪尘也随之融化。阿莫士甚至没有发现门雏已经下了一趟山，还以为他一直在自己的书房，看到他走进前厅就连忙招手示意他过去。
　　“生长到地下的部分怎么处理，改造成地下室封锁起来吗？”阿莫士指着一张被揉旧的图纸问门雏。
　　门雏注意到他的手指裂开很多口子，于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是的，还要在这里，”他指着图纸上画出的山顶，上下来回画出一点距离，“在这个高台的石墙上得开出一个隧洞，用来进入地下室，这个我之前没有画出来。”
　　第二天天晴的时候他们又开始继续工作，在他们将这些伪装准备做好的时候，原来的房屋已经面目全非了，只剩下一半割据在砌满砖块的大脑旁边。那个大脑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件建筑艺术品，不过它的外观还需要再做一些装修与原来的那另一半房子连接起来。接下来的工作门雏雇了山下的居民来帮他们。
　　最后他们还是在原来的房子和一些长走廊里通了电。在他们将新的房子安置好之后，就开始专心研究那些记忆映像了，阿莫士称它们为“壁画。”壁画上显示的记忆并没有长到让人费解，毕竟塔图死的时候还很年轻。现在他的记忆以图像的形式呈现在别人眼前，如果心中有什么秘密也会被洞悉。不过这比起说是记忆，更像是和脑内的联想以至于梦境都混合在一起，有些区域显示出诡异的模糊和不合理，尤其是在他的回忆中可以看到自己的那部分，画面的场景产生了跳跃。
　　“在塔图的意识已域于时间之外的这段实际时间内，他的大脑作出了对生前时间信息的整理，作出了对一系列场景——当下的反省，虽然当下只有无限微分的一个瞬间，但对那个当下做出整理的时间与实际时间是共用的，我该怎么命名这段时间呢？”
　　阿莫士摇摇头。
　　门雏继续说: “而在无论何时对于某一个当下的看法都已经经历了这段时间的改造，这之间隐藏的投影便是当时看法的再现，也是一种于人的时间形式，这又是一个命名的难题。”
　　“我们可以不纠结如何命名。”
　　“知觉的产生是在实际时间的范畴内的，意识的过程应该就是在第一种未命名时间中，那么第二种未命名时间就指向回忆。回忆有微妙的加工功能，在时间二……”
　　阿莫士打断滔滔不绝的门雏，“你别省略，我跟不上你的思维了。”
　　“第二种未命名时间，时间二，在这个时间内他的大脑在继续生长，这是一个条件。也就是说要在实际时间中恢复他的生命，先要复活他的意识，如今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个条件，只需要达到另一个条件，便可以复活他的大脑知觉。”
　　“这是方法的概述？”
　　“这只是一个步骤，我才想出来不久。”
　　“我听不懂。”阿莫士坦白说。
　　“有你可以听懂的。”门雏边说着，手中边在一本薄本子做着记录。
　　“你在写什么？”
　　“我在简单罗列一些引起我注意的地方。虽然说有很多不妥当之处，但最令我在意的就两个人。你看……”门雏指着映像上的一个人，“还有一个在地下的部分。这两处是他自己出现在自己视角的最开始的地方，还有最后的地方。”
　　阿莫士凑到被门雏指出来的人像前细细观察起来，那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少年。“我没看出什么蹊跷，另一个呢，也带我认一下。”
　　门雏带着阿莫士走出房间，走下山缘的台阶到一半处从开在墙壁上的隧洞里走进去，在那里面的映像中出现最多的是一个青年男子。
　　“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阿莫士说，“这个青年男子的目光看起来很空洞，但他这种眼神在一只眼睛变色之后感觉正常了。这是一个转折点，从这一点之后第三视角开始出现了。”
　　“你是说，这个男子与塔图的第三视角有关？”
　　“也许。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背景，那个少年身后的建筑和室内布局，以至于街景，完全不像是在这个世界，到这里转折很突兀。”
　　“这是在那之前的。”
　　“我知道，但是无论由哪部分转到哪部分都很不自然。”
　　“从他和那个少年在一起时的场景环境大致可以推测这是在空间层范围的移动。况且你看，他在和少年分别的时候将镶有“目涂”的镜子留给了他，既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目涂承载了塔图的第三目光。至于最初的那个人，应该就在我们这个世界。”门雏说着点了点头。
　　“你口中那个最初的人，在所有映像显示的最后也出现了。可是杀死塔图的那个人却有没出现，这里面会不会有误会。”
　　“也不排除记忆出现差错的可能。”
　　“我们要去找他们吗？”
　　“还记得你刚才听不懂的那一部分吗？我们的手段是恢复他的意识，目的是恢复他的知觉，最终凭借知觉恢复的假象来诱导他复活。所以作为他身体替代品的“目涂”我们是必须要拿回来的。”
　　阿莫士点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们分头找人，那个不知在哪个世界的人就交给你，我找那个好找的。”
　　“你确定吗？少年带有标志性的物件可以用撰纸术寻找，可是青年找起来就像是大海捞针。 ”
　　“我对自己的直觉还是挺有信心的。”
　　阿莫士有着与他自己“轻浮气质”不符的浪漫主义的多愁善感，以及有点市侩的随机应变，他在对人的表情以及气质的区分上有着灵敏的感觉。在确定了目标的第二天他就离开了山上，先到附近的城镇去转了一圈，然后又乘车去了塔图临死前住过的一座城镇。
　　门雏就在山上住了下来，思考可以找到少年的方法。他们之前在山顶附近装了一个信箱，门雏偶尔会收到阿莫士汇报进程的信件，几乎都是雷同的内容，说他自己去不同的地方完全是漫长徒劳的虚度，每天的终点都是一些死巷的尽头，那些该死的地方总是相似到无聊，倒霉的是，那些地方开始时还有些微妙的不同，供他期待了一下。门雏在看到这些内容时，总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撒娇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