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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她提着拖把像是提着一支半自动步枪,像是要上前线去啦。”龚继红撇下了邰胜南,从相反的方向朝办公楼走去。“‘最主要的,就是去做了,去努力了。这个性情乖戾,行为分裂的女人,嘴巴就像电焊工的焊枪前端的焊嘴,对着焊接处火花四溅地喷个不停,偏偏是这一句话击中了要害,确切地说,是击中了纪委书记在政治剧里所扮演角色的腠理。这就足够了,坚持加上坚定,这就足够了,除此还能演出什么样的活报剧呢。”朔风吹来,“日隰寺人”的人像浮现在前方,像一个矗立在路肩的路标,面孔青色冷峻,提着长长的灰色布袋。龚继红大步趋前,“日隰寺人”不慌不忙地抖了抖灰色布袋,很快就消融在杨树的尖梢和野桃树的披霜的梢头。龚继红放慢步子,向着“日隰寺人”消融的方位以目示意,后脑勺感觉到邰胜南气鼓鼓的喘息执拗地追逐上来,“还有一笔账没有同裘仁戈算清呢。”“她要算清一笔什么账呢。”龚继红不禁疾首蹙眉。
      研究院的办公楼是一幢四层楼的砖混结构。龚继红的办公室在二楼,龚继红去办公室总是顺着两边办公室的内走廊向左拐弯,迈着强壮有力的军人步子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龚继红一拐弯,看到蔡安西正从走廊里头的办公室门前向走廊外头走来。看到龚继红,蔡安西用食指上半截反面往上顶了顶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一只脚朝地上跺了一下,跺脚停住,跺脚的声音像是在说正要走呢,人却来了。蔡安西从短皮袄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红河牌香烟,抽出一枝烟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一言不发地直视走上前来的龚继红。龚继红感到这一天晚上的幕布上面画满了离奇的笔触。邰胜南握着拖把,义正词严地哓哓不止时,蔡安西鬼神一般地从她唇齿的缝隙里抛头露面,绕到身后戳脊梁骨。不到一个小时的光景,活生生地站在了龚继红的面前。蔡安西五十九岁零十个月又二十四天,依照中国古代汉语对老头儿年龄界限的注释,这个可以称作是筋肉结实的矮个子老头儿,穿着一件长到几乎齐膝盖的苹果树皮色的短皮袄,衣领是用黑中稍微夹杂白斑的羊羔皮做成的,他的脸上有一个翘鼻子,眉毛夸大地向上扬着,脑壳上仅存的数十根看不出黑白颜色,实际上是黑白间杂的头发,梳得盖住大大的,突出的前额,这个前额使他的脸部好像是上下两个半圆生硬地拼凑在一起似的。蔡安西精通中文,英文,民族三种语言,在比较语言学,民族通史研究方面颇有建树,而且收集了几万张相关图片和影像资料,国外学界对他的研究成果有着近距离的参照度。龚继红调到研究院之前,蔡安西对研究院之外的学术界人士说,“研究院是我一个人的研究院。”龚继红调到研究院院之后,蔡安西对龚继红说,“研究院是我和您,两个人的研究院。您根红苗正,我又红又专。您是公文一支笔,我是科研一支笔,其它的人不足挂齿。曲丁和文彰自诩研究院首席专家,让我说这两个人纯粹是钻营的巨人,研究的矮子,曲丁是学术白丁,文彰是杂乱无章。”龚继红及时地劝阻蔡安西,说,“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一来,自我表扬讨人嫌。二来,高低是非,心知肚明即可,何必非要说出来影响团结。”
      “蔡馆长是来找我吗。”龚继红很冒失地问道。蔡安西被吸入进气管的烟雾呛了一下,连咳带喘地说,“书记大人,给您打电话您不接,知道您上班早,下班晚,估计您这会儿可能还在忙乎,过来碰碰运气。”龚继红拍了拍蔡安西的肩膀,抱歉地说,“吃完饭回来的路上,邂逅邰胜南,聊了一会儿。”龚继红有意用了一个书面用语“邂逅”,以防蔡安西无端生出疑虑。“和她聊天无异于对牛弹琴。”蔡安西“哼”了一声,跟着龚经红走进办公室,往办公桌外侧的单人沙发上一坐,好像是忘记了来找龚继红的原由,不停地倾泄对邰胜南的不屑,“这个人是乌鸦落到猪身上,只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天天惦记着从公家和别人身上揩油,结果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您知道她自制的最大的一个笑话是什么吗。”“是什么呢。”龚继红放下邰胜南抛出的谜团,问道。蔡安西眉飞色舞地说,“老皇历了。老话新说。那年国家实行住房制度改革,研究院售卖福利房,符合条件的职工一个人买一套,价格很便宜,其实呢,一点儿也不便宜。不知名利,无论贪贿,一个公务员干一辈子,落下的就是这一套房子。一套福利房的成本是一个公务员的一生,您说这个价格还便宜吗。还是说邰胜南,她在研究院有一套房子,邰胜南那时是科级干部,她的房子面积已经达到科级干部的住房标准,不能购买面积更大一些的福利房。她开始算计怎样趁机捞一把。邰胜南的丈夫也是公务员,她丈夫单位也在售卖福利房,不知是谁给邰胜南出谋划策,让她与丈夫假离婚,这样邰胜南的丈夫就可以在他的单位再买一套福利房。知道秦王设计灭亡蜀国的故事吗,秦王想要攻打蜀国,苦于道路不通,便在石牛屁股里装满金子,谎称得到天赐神牛,贪婪的蜀候想得到这头神牛,秦王便慷慨馈赠,蜀候为了运回神牛,修筑了秦蜀道路,秦兵顺路灭蜀,蜀候死亡。邰胜南就是那个蜀候,她回家对丈夫说起假离婚的计策,丈夫迟疑不决地说是不是有失身份不道德呀。邰胜南说,贫者无道,穷人没有身份。有房子有钱了,才有资格谈经论道,还对丈夫说你娶了邰胜南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丈夫笑而不答。这些情节都是他们家里人传出来的。两口子一夜之间离婚,邰胜南的丈夫如愿如愿以偿买到一套福利房。福利房售卖工作结束后,邰胜南提出复婚,不料邰胜南的丈夫早已对邰胜南不胜其烦,邰胜南提出假离婚正中下怀,又甩包袱又得房子,双喜临门呀。她丈夫个子高,就像前苏联电影里的大个子瓦西里,骑在马背上挥舞着马刀,高喊着‘我们不理睬它’,一骑绝尘而去。邰胜南鸡飞蛋打,人财两空,像伍子胥过昭关,一夜间急白了头。她这才明白丈夫最后笑而不答的那一笑,那是眼巴巴的企望意外驾临的暗自惊喜,是阴谋得逞的奸笑。邰胜南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呑,当时应该抄起茶几上那把长柄水果刀杀了他,让细长的刀锋顺着他的积满油腻的脐屎的肚脐眼儿,捅进去,亲眼看着他那蛔虫一样的躯体疼痛无比地痉挛,扭曲,抽搐着死去。”蔡安西讲得口干舌燥,见龚继红面无表情,问道,“您为什么没有笑,这个偷鸡不着蚀把米的女人难道不可笑吗。”龚继红攒紧两条黑眉毛,瞧着单人沙发后面的玻璃窗,说,“不可笑。而且,她一定还觉得你才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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