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自有光》鹿蕉

3、第 3 章

　　城外的农家小户大多是良善之辈，淳朴憨厚的笑容，粗糙习惯干农活的大手，粗布麻衣，脸上的皱纹都是因为满足而褶出的笑意。

　　两个月前刚刚下山的狗蛋，背着一把破剑。这些年，狗蛋把师姐留下来的书读了个遍，腹有诗但是气依旧不怎么华。

　　张大婶一家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普通通农户之一。穿着一双磨破的草鞋的狗蛋向张大婶问路时，唠嗑半晌后，还帮张大伯把柴火劈了。狗蛋的劈柴技巧折服了张大伯，硬是留了一宿。张大婶还把狗蛋的破草鞋给补上了。

　　数天后，当狗蛋捡回一个浑身湿透的处于昏迷中的姑娘的时候，张大婶吓得差点把门给直接拍上。张大伯倒是冷静一点，问清楚之后，让狗蛋进了门。

　　被救回来的姑娘叫“环珠”，不仅顶好看，还礼貌乖巧。张大婶像突然有了女儿一样，欢天喜地的模样，连狗蛋告别都没出面。

　　告别了张大婶一家，狗蛋继续走上了寻找师姐的道路。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师姐是一个怎样的人，有时候想入迷了还会不小心撞上迎面而来的人。师父说，找人打探消息，百晓生是首选。

　　城里的人真多，闹市更是喧闹。有时就是越是喧闹，内心就越是寂寞。狗蛋不懂这些，他就是看着忙忙碌碌的苍生，突然就心里堵了一下。到底为什么，他想不通。或许找到师姐就能知道为什么了吧。

　　熙熙攘攘的闹市有人在买字画，穿着青布长衫很文弱的读书人站在摊前有些局促不安。没有叫卖，一副外行人的模样自然生意冷淡。狗蛋好奇凑上去瞧，青衫摊主挤出一丝笑容。

　　“这位兄台，不知有否看上的字画呢？”

　　狗蛋闻言，抬头有些羞涩一笑，那股憨厚的气息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我觉得你写得挺好的，就来看看。”

　　青衫摊主有了兴趣：“兄台懂字？”言语间大有遇到知己之喜。

　　“啊，不不不，我以前跟我师姐学过一些……”狗蛋搔搔头，话未说完手上就被塞了一支笔。青衫摊主大概是拍了一天的苍蝇，好不容易有了人给他聊天解闷，赶紧怂恿狗蛋来一手。

　　日落西山，不少小摊贩陆陆续续收摊返家。

　　狗蛋怀里揣了一卷摊主赠送的画，上面是狗蛋提的词。而青衫摊主留下狗蛋的墨迹，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狗蛋啊，不知你师姐是怎样一个人？”摊主得知狗蛋的字师承师姐后忍不住问。

　　狗蛋抬头看着云霞席卷燃烧了半边的天空，半晌没有说话。

　　师父说，找人打探消息要找百晓生。

　　但是师父没有说，怎么找百晓生。脑子向来一根筋的狗蛋突然就站在街头傻眼了。
　　天无绝人之路，无巧不成书。

　　在狗蛋帮巷子里的小乞丐抢回来半个馒头之后，咕哝着离去时，小乞丐啃了啃了一口馒头含糊着喊：“别走啊，我带你去找我叔叔，他可是百晓生的关门弟子，你要打探谁他保准给你找到……”

　　下一秒，小乞丐被提起了享受一次飞檐走壁的感觉。

　　虽然不是百晓生，但是既然是弟子，应该也不差。狗蛋因为这样的想法，硬生生耗了十天。还好最终的结局是好的，当狗蛋终于在风波阁看到师姐的时候，那憋闷恼怒像被一盆水猝不及防泼熄了，徒留一缕缕微弱残烟。

　　这十日来，百晓生的关门弟子丢过来的各种不真不假的消息，狗蛋几乎绕城一周走了个遍。期间在街上看到的恶霸收保护费，遇到流氓强抢民女，狗蛋一肚子的气尽数发泄出来，大吼一声畅斩十八式。

　　大概再憋上几天，狗蛋的大侠风度就绷不住，揪着关门弟子揍一顿了。

　　被揍晕套上麻袋扛走前，狗蛋看到师姐站在阁楼上，一身红衣墨发。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呢。
　　脑子断片前，狗蛋突然在想，以前的师姐是怎么样的？

　　狗蛋他和师姐相认后，待在了风波阁。他不是聋子，自然听了很多关于师姐身上的标签——风波阁阁主，京城金嗓子，认钱不认人，冷血没有同情心……

　　每一条都和记忆中的大眼睛师姐对不上号。

　　山上的修了好几间竹屋，冬暖夏凉。到了夏天，师父会搬了藤椅在屋外摇着羽毛扇，把玩着手里的小石子，指点武艺。若哪里出错，小石子就毫不留情弹射出去。师姐经常一身淤青，而他在旁边看着师姐出错而干着急。

　　师父说师姐的天赋不足，也没有一颗向武的心，永远达不到一流。师姐也不在意，抱着剑回屋擦药油，并且烧饭时往师父的饭菜里放多一勺盐。

　　日子总是溜了很快，和师姐一起待在山上的生活好像很寡淡。练功，劈柴，挑水，师姐烧饭的时候打下手，刷碗，给师父烧洗澡水，跟师姐念书，日复一日的生活和咸菜白粥一样简单无味。

　　师姐经常会发呆，安静的坐在林子里看着麻雀叽叽喳喳。有时候会一坐半天，好像已经和这林子的树化为一体。有时候师姐的大眼睛里也会是藏着狡黠，比如给偷懒让他给师父烧洗澡水，又或者偷偷把师父的衣服缝补歪。

　　师姐是什么时候变了？

　　大雨滂沱，雨滴砸下来脊背生疼。师姐蜷缩在后山上，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庞，脸上不知是泪还是雨。看到他赶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衣衫不整，最触目惊心的反而是胸前一大片血迹。

　　血不是师姐的。狗蛋松了口气，把师姐抱在怀里。然后看到了师姐身后的那个被割断了气管的男人。那个昭示死去男人身份的乌金腰牌掉落在积水处，夜黑风高雨势不见减弱，可是有着极佳视力的狗蛋偏偏认出了身份——那是武林盟主的小儿子。

　　“师父，世上的人都是瞎了眼么？”师姐在面对千夫指的时候，惨然一笑，“世人皆道我杀了人，却只字不提最初施暴者的丑行。”

　　狗蛋被师父用绳子简单粗暴却挣脱不掉的方法死死缚住，目眦欲裂看着师父当着整个武林人的面把师姐手筋挑断，逐出师门。

　　从那天起，山上的竹屋就空了一间。

　　面对狗蛋的质问，师父只是叹了口气：“废了武功逐出师门，反倒是在救她。只要隐姓埋名，日后必将无人寻仇。武林江湖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地位身份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谁的拳头大，谁就是正义。”

　　“不对，”狗蛋很认真地看着师父白了的鬓发，“师姐说，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而视死如归。自古不知有多少人用生命去践行的正义，绝对不会是这种龌龊龃龉的不公。”

　　师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小心摊开那个青衫摊主赠送的画，上面是狗蛋提的字——宁以义死,不苟幸生。

　　狗蛋突然想起之前回答青衫摊主的话——

　　“如果世上真的有光，那光是信仰，信仰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