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沈汐Eleanor

4、他送给她的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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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叫醒沈若芸的，是报社外出专车里的《海草》。

　　在司机师傅坚持不懈地劝说下，沈若芸终于摘下耳机，准备欣赏老大爷的夕阳红品味，却在前奏响起的瞬间惊掉了下巴。
　　“叔，麻烦您关一下，关一下。”沈若芸双手并用地表达了自己的抗拒，把耳机乖乖巧巧地塞了回去，继续听她的落日飞车。车外的暴雨没有任何停歇，才转暖的天气又被拍了回去。
　　她是昨天晚上收到通知的，说轻雅传媒的总裁愿意接受他们远城报社的采访，但要求采访记者对他们的活动内容有了解，并且能接受。
　　轻雅传媒的活动是关于青年人夜生活与亚文化的，这可不是每个记者都愿意赶着上前去触碰的，而在公司里一向对选题毫不避讳，只对官方事件百般挑剔的沈若芸，显然成了这次采访写作的不二人选。于是黄有程在电话里单刀直入、坦坦荡荡，就这么把一个女记者推到了前线上。
　　沈若芸总喜欢说，外出采访就像打仗。这当然有过分夸张的嫌疑，但本质上是差不多的，尤其是，你要去采访一个素未谋面的、连资料都鲜少的人。
　　哪怕她和这位总裁在微信上通讯了两个多月，他们对彼此的声音早已熟悉。
　　是，好巧不巧，就是那位之前有过合作的“叶总”。
　　人生处处是缘分。

　　采访的地点被安排在轻雅传媒的接待室里，20层，从落地窗下面能俯视一派远城的风景。不过可惜了，阴云密布的天空下面只有在风里摇摇欲坠的树干，凶猛的风拍打着窗户，沈若芸在窗户上看自己的倒影，让随行的摄像师去旁边休息。她早来了半个小时，就是为了能熟悉这个要开展对话的环境。
　　白色的墙面、白色的长桌、白色的台灯，还有灰色的小沙发。沈若芸就坐在长桌一端的沙发里，穿着一件暖和的深蓝色衬衫裙，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白色的丝巾，挡住了她怕冷的脖子。她尽量让自己走的每一步都不发出太清脆的声音，那双高跟鞋也的确听话，一起等待着还没出场的主角。
　　等了比半个小时还要久一会儿，房门开了。
　　沈若芸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门外先是走进来了一位彬彬有礼的男助理，然后是那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总裁。
　　这个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手臂上套着两个深灰色的袖箍，仔细看的话，领口上还放着两个小小的领撑。银灰的领带在上面，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一支笔。下身是一条同款的黑色西裤，脚上的皮鞋也是黑色的。走路的时候，能看到肌肉线条把裤子乘起来，常年健身，身材不错。
　　摄影大哥已经走上去和助理握了握手，而沈若芸还站在原地继续她的注目。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那张脸上。
　　那张脸是一张带着一点少年感的脸。即使已经是总裁了，面无表情的时候，也不是那么的富有威慑力。那张脸上有一对浓密的、锋利的眉毛，一双有些轻佻的桃花眼，一个并不高挺的鼻子，以及有些干涩的嘴巴。如果可以细看，下巴上其实有没刮干净的胡茬，黑眼圈也若隐若现。
　　沈若芸张了张嘴，她找不到自己可以说的话。
　　她任性地，一反常态地允许自己看着这张脸很久很久，久到违背了一个陌生人起码的礼貌，久到违背了一个记者节省时间的原则。
　　这是她合作伙伴的脸，这是她半个朋友的脸。
　　这是她奋不顾身爱了整整两年，又拿剩下的五年来默默怀念的脸。
　　这根本不是什么叶总，不是什么轻雅传媒的负责人，也不是那个微信账号背后聊着天的男人。
　　这是她的爱人，她曾经的爱人，她现在依然无法忘怀的爱人。
　　沈若芸站在原地，忽然希望时间就这么停在这里，停个十年百年，这样她就可以不用面对过去，不用面对将来，不用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不用对他进行一次官方的、正式的私人采访。什么都不用做，她就可以在一个屋子里拥有他，独占他。这个小小的接待室里，她可以自我满足地宣布：她还在乎他。

　　这当然不可能。

　　“叶总裁”也只是停顿了一会儿，允许那个震惊的、深情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多驻留了一会儿，就向前走去。他一反常态地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沈若芸一个人的眼睛说。
　　“叶泽。”
　　他顿了顿，像是迟疑。然后有些不管不顾地说。
　　“我没想到，他们派来的人会是你。”
　　他等待着一直沉默的沈若芸。

　　整个屋子从这一刻起陷入了漫长的寂静。助理和其他的工作人员早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但工作和私人感情中间，现在是前者更重要。在负责摄影的小彭开口之前，沈若芸那张脸总算是换了一个温和点的表情。她依然是看着叶泽，就像他看她一样。她的嗓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开口的动作像是个才学会说话的孩子。
　　“……我是不是可以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叶泽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拥抱了她，只一下，轻轻地。
　　“我们现在开始采访吧。”沈若芸克制地坐到位置上去，确认了下，对旁边一头雾水的小彭比了个“可以”的手势。
　　“叶先生您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远城报社人文社会栏目的负责人沈若芸，今天，很有缘分，也很荣幸，可以进行这次专访。”
　　“你好，我想我不用做太多自我介绍了。关于这次活动，我也相信，交给你负责没问题。”
　　“那么接下来我会向叶先生提出一些问题，如果中途您想做出任何的回避或者暂停，随时提醒我。”
　　“不会，你问什么都可以。”
　　沈若芸打开了她的采访笔记。
　　“其实，真的挺巧合的。我个人并不算是，负责这个板块的记者，但是呢，昨天晚上我突然就收到了主编的通知，跟我说这边有一个亚文化相关的专访，我算是，略懂皮毛，就顶着雨天，可能有点仓促地赶到了这里。来的路上我是很好奇……你们是怎么，选择了‘亚文化’这个活动主题。”
　　“也不能说是‘活动主题’，应该是‘目的’。我们是想通过这次活动做一个亚文化的普及，让那些不了解，或者说，有误解的人能了解这个新事物。你知道的，大众对于未知的东西，要么有敌意，要么有恐惧。”
　　“是这样，至少目前来看，很多人还把亚文化视为洪水猛兽，当然，因为亚文化本身的不确定，也会在伦理、道德上存在很多的争议。不过，既然如此，我认为，想要普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关于这方面的，我想就算我不说，你也很清楚。所以我们这次的活动是一个融合了音乐与艺术的中小型沙龙。活动中包括入场人员的资格准许，以及所有讲师、分享者们的资料备份，还有整个的舆论走向，我们都是非常谨慎的。我们希望来到这里的人可以真正地，把亚文化这个文化类别，传播出去。我们不提倡、不鼓励、不引导，但同样不抵制、不拒绝、不扼杀。”
　　“后面这半句真像一个传媒的宣传语。”
　　“你也算是我的宣传途径。”

　　沈若芸搞不清楚她是如何顺利地完成了这一次专访，但总算是完成了。
　　当摄影师和其他工作人员都急着赶回去的时候，叶泽轻易地以被采访者的身份留下了她，留她一个人坐在接待室里。他没说要她等待，但也没说要她离去。
　　沈若芸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里。
　　一个早就编制好了的，等着她靠近、等着她沉迷、等着她放松警惕掉进去的大陷阱。沈若芸就是那个直接撞到树上的兔子，他叶泽就是那个等待着兔子的人，叶泽知道，沈若芸会义无反顾地撞上去，和她义无反顾地爱上他一样，和她义无反顾地决定赴那个嬉皮士club的约一样。
　　他是猎人她就是动物，他是烛火她就是飞蛾，他是南墙，她就允许自己永远地徘徊在撞过去的那条路上，她能拥有神力一般反反复复地死而复生，永远不知道疲倦，永远不知道疼。
　　五年没见，她沈若芸一败涂地，而他叶泽游刃有余。
　　凭什么？

　　沈若芸想不明白。
　　直到叶泽坐回到她面前，她都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