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沈汐Eleanor

2、他送给她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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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是什么，生活是你马不停蹄地往前赶，自以为只要抵达终点之后就可以推开另一扇门，然后迎接新的生活、新的自己，但当你终于摸到了那扇门的时候，你才发现，门后面是和过去一模一样的一条路，你还得继续走，不过不是每次，你都能用得上“马不停蹄”这四个字。
　　对齐岳来说，那些每天早上领到的旧报纸就是他走不完的路，而沈若芸偶尔的教导和嘉奖就是让他信以为真的那扇门。他搞不清楚这个比他年长三四岁的女人，她看上去没那么好相处，但又没什么脾气，总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你觉得她薄情，不好相处？她又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不为结果地拽你一把。
　　然而，齐岳实在没办法从心底里感激她，甚至想跟她做出一点要求来，能不能不要装的那么不近人情。
　　才刚刚进入远城报社的齐岳，根本想不清楚职场人员的那些小九九，只能日复一日地校对着无数的旧报纸。

　　另一边，沈若芸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
　　6月来临，气温也就跟着上来了一点，但远城这个地方，气温上来了，率先躁动不安的永远是那些挥舞着扇子的广场舞大妈。铺天盖地的新闻就成了两股势力，一边圣母心地嚷嚷着全社会应该给大爷大妈一片自由活动、享受老年生活的幸福天地，一边言辞凶狠地讨伐着广场舞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是那些抖音同款的背景音乐、诡异而笨拙的舞姿、拖着时代潮流和社会审美后腿的舞蹈服装，在这些新闻里头，沈若芸要秉承着独立的原则，写出一篇视角独特、观点犀利的文章来，不失为一层考验。
　　沈若芸也是人，她也有每个月月初就来收租的房东太太，也有作息迥异状态不同的室友，也有每个月令人焦虑的那几天，还带着这么一个不谙世事、偶尔睁着一双大眼睛拿睫毛给你扇风的实习生，她也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于是，和广场舞大妈搏斗的这几天，沈若芸在各种资料的杂货堆里勉强生存，哪怕是回家了，也不放过室友书柜上的那些花边材料。她绝不是工作狂，也没有那么多劫富济贫、教育苍生的良心，她只是想让自己的工资和工作都稳稳当当地上升上去，这样，不论做出什么决定，她都能有底气。
　　程倩倩也就是看不惯她这种非要乖乖巧巧才能得来的“底气”。

　　当她凌晨一点半从店里走回来，一身酒气地推开门，看到客厅里抱着电脑敲字的沈若芸，她简直要骂娘了。
　　“我以为家里进贼了。”程倩倩扶着墙说，她身上是酒吧场子里的那股廉价香水味，还有烟味、酒味。后面两种都是从她自己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她大概喝了三五杯啤酒，一两shot洋酒，抽了三四种烟，现在是个浓妆艳抹的气味混合体。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沈若芸压根没理她。
　　“哎——你现在这个时候写稿子，你明天还要不要上班啊？”程倩倩不死心地补上一句。
　　“上，但今天能把稿子写完，我为什么要拖到明天。”沈若芸的眼睛没有离开电脑屏幕半分，整张脸上唯有嘴巴在动，画面说不出地诡异。
　　“可真是个劳模。”程倩倩语气讽刺地说。她欣赏不来这种新时代女性的工作姿态，只知道坐在沈若芸对面的小沙发上玩手机。
　　“今天生意还行么？”
　　“行，还不是那么回事儿。新来了两个姑娘，也就跟着来了二三十个男人。大家都等着六月份的世界杯捞钱。”
　　“挺好的。你自己没事少喝点酒，到底还是酒伤身，你男人看着也不心疼？”沈若芸看了程倩倩一眼，把手边的纸抽丢了过去。“口红花了。”
　　程倩倩慢条斯理地接了过来，抽了两张摁在嘴上粗暴地擦拭着，“我男人？我哪有什么男人？酒吧里那些拿着杯子过来一脸笑嘻嘻的，也算的是我半个男人吧。”
　　沈若芸合上了电脑，眼睛却格外地亮，事实上，她也格外地清醒。“你上个月那个男朋友呢？”
　　“分了啊。”程倩倩笑了笑，“半个月之前就分手了，人家觉得我这个作息没办法谈恋爱。”
　　“怎么没办法了，你又不是白天一整天都在睡觉。”沈若芸有点想笑，她甚至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男人愿意离开程倩倩，这个夜场里游走的姑娘就像个妖精。不过，品种并不能决定命运，所有的物种都会干两件事，完成生命大和谐，和死亡。而程倩倩也不会因为物种独特就躲过分手。
　　“白天他在上班，晚上我在上班。好一点的时候，我一两点钟下班，坏一点的时候，我还得通宵。有时候他想下了班有个女人温存一会儿，我都只能给他发两条消息，回去了我又一身烟酒味……我觉得我根本没办法谈正常人的恋爱。”
　　程倩倩说完了，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咖啡出来，又递给沈若芸一瓶水，她已经喜欢上咖啡了，也许她可以和咖啡谈恋爱。
　　“有想过转行吗？”沈若芸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下。程倩倩现在呈现出一种太过坦荡、太过明白的姿态，这让她不知道怎么对待才好。
　　“有。”倩倩笃定地说，“我可以转行的方向很多，比如我曾经是做设计的，平面设计我现在还会做。我也可以做模特，这个圈子里的人我认识很多。还有咖啡师、幼教，”沈若芸猛地抬起头来，她们完成了一个可爱的四目相对，“对，我当过幼教，我真的没有带坏小孩子，但我不喜欢。”
　　程倩倩抱住了她的膝盖，脚上的紫色指甲油在灯光下圆润而美好。她慢吞吞地、有点惋惜地说，“其实我真的尝试过很多行业，我们都是这样摸爬滚打一路过来的，可是我就是觉得，我找不到一个，比酒吧还让我舒服的地方。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在酒吧里吧，酒吧里是容不下老女人的。”
　　沈若芸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来回应程倩倩，她一口一口地喝着瓶子里的水，在这个灯火通明、毫无睡意的晚上想起了那位“叶总”，想起了他们之间无厘头的交谈。她和他讲很多社会上的事，讲传媒这个行业的悲哀和无力，讲当事人和采访者的各种反应，还有反复更改的条文，每个时期狠狠扼住大众喉咙的东西。但她从来不讲程倩倩。她自私地没有透露半个字，虽然她知道，一旦说起来，沈若芸和叶总将有无数的话题，但她不想。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带着隔着距离就能感觉到的危机，她不想让自己难得的这点愉悦也沾染上这个女人的一星半点。
　　怎么说呢，沈若芸无可救药地发现，她隔着屏幕、隔着距离，还跨着公司，对一个刚刚认识一个月的男人有了太多不应该的期许。
　　“睡觉去吧。”程倩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这个女人光着脚走了回去。
　　“晚安。”沈若芸对着她的背影说，也是对着自己、对着那个男人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