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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脂南莫家 ...

  •   帝都。
      皇城脚跟下长大的老百姓打小就听着告御状斩豪杰闯皇宫的戏曲儿长大,因而比上其他小地方出来的人要热情上许多。
      莫歇只不过是随口问了句话,便被人引着一路从东直门溜到西安门。饶是他素来不善辨识方向,此刻也有些无奈了。
      带着他瞎逛的是个气质温和的读书人,有些落魄却不显得穷酸,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一副斯文样子。一路上这读书人倒是热情,将京城的风貌介绍了个七七八八。最后读书人拐了好几条巷子,到了一处后街。
      帝都酒馆青楼极多,免不了有些贵人不能从前门进,因而大部分有名的馆子都会有个僻静的后门,这是常事。只不过那些后门一般不好找,人来人往也少,莫歇静静打量了一眼这读书人,心中有几分诧异他竟知道这暗门之事。
      读书人拿起他的那把破折扇敲敲他的头,力道不重,有点亲昵的意思,让莫歇想起当年在家中时的二哥。读书人轻轻笑着:“少年郎,快些进去吧。”
      莫歇一挑眉,道了声谢。他本是家中的小公子,教养自是极好的,怎会看不出这读书人帮他甩掉不少追兵。
      读书人一点头当是回礼,道:“有人想要你这条命,自然有人想保你一条命。不必多言,将你送进遇匣楼是我的分内之事。”
      莫歇大大方方的走进去,留着读书人一人守着那扇门。

      天已经黑透了,今夜月亮本应是很圆很亮的,只可惜残云蔽月,看不见月光。读书人叹了口气,想自己潇洒一辈子,死时却无明月助兴,当真是遗憾。
      暗处走出三两个人,看不清面庞,嗓音嘶哑:“休玥公子怎么不在你那阁中吟诗作对,反倒来搅了我们几个粗人的好事?”
      读书人微微一笑:“不敢当,故人之托罢了。”话毕,折扇迎面便抛了过去。那扇子看上去不起眼,待兜到黑衣人面前时却忽地碎了,散成白色的絮状物。
      黑衣人不敢小觑这“线头”,离近定眼一看,这竟全部是蠕虫。当即拔刀一挡。虫子伏在刀面上,一时半刻不到,那铁刃化成灰黑色的水,从刀尖上滴落下来。前面的两个人的惨叫不绝于耳。
      原本在最后的那个黑衣人却直直向前走来。事实上,那些落在地上的蠕虫在他走过来时就极其痛苦的抽搐起来,似乎是极端憎恶,又似是极端惧怕。黑衣人伸出左手,要知这天虽然黑倒也不是不可视物,而那人的手在天光下泛起了铁质的光泽。
      这人的手……像是铁做的。
      读书人苦笑一声:“原本以为还有几分可能讨一条残命回去苟且……也罢,都是命。”
      黑衣人捏着读书人咽喉致命的方向急急出手,读书人侧身一避,白袖一甩,又是些五彩斑斓的虫子。他一个行云步,顿时离了黑衣人几丈远,这回一出手反倒是从腰间摸出了一柄剑,长剑直指黑衣人。
      黑衣人似是气急,向前一突,也不躲着那长剑,一出手都是想要捏爆读书人的脖子。“旻越!你倒是长出息了!师门所教的多年来不见长进,倒是把中原那一套名门正派的功夫学得好!”
      读书人猝不及防间被人叫出多年不用的原名,心下一慌,那长剑的剑芒一顿。黑衣人抓住机会,晃身向前,终于近了读书人的身。
      “放心吧,我会将你的尸首带回南疆的。”读书人闭上眼,故人嘱托已尽,他束手就擒。只不过叹息那俊俏少年郎还是天真,想必日后混迹江湖得吃上不少亏。
      “啪嗒”一声脆响,读书人的息道骨已碎,黑衣人附在他耳边说:“呵,南疆的虫子肯定喜欢你这废物的血肉。”
      可惜读书人听不见了。

      莫歇进了那扇门后摸摸索索走了不久,就隐约听见人声。他侧身倚在雕花木门后,一转身倒是被眼前热闹的阵仗惊着了。
      他本以为遇匣楼是间僻静的小楼,卖些消息为生。却没成想人家的主业是卖唱卖肉卖酒,这里歌舞升平,酒池肉林之间隐隐有靡靡之音传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自幼体弱,一贯是被宠着的。可一路从脂南郡到帝都,可谓是将没吃过的苦全尝了一遍。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对一个朝代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可倘若存在的目的只是活着,那么这样的王朝,不如覆灭。那些被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应该只是为了生存所受的耻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真理磨灭了许多人的骨气,但还是有人在奔走疾呼。他们叹安得广厦千万间;他们调素琴阅金经,身处陋室;他们呐喊着古来圣贤皆寂寞。
      这样的人在乱世的折磨下快死光了。可这乱世的脊梁都要被江湖的刀刃削平了,这个大夏王朝还有什么好指望的呢?
      莫歇闷在角落里孑然自立,轻轻咳了几声,自嘲着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还妄议朝政。没过一会儿,他就不再感伤,开始四处打量。
      他不再是莫家的小公子了,没权利把生命再耗费在风花雪月无病呻吟之上。

      都说最好的情报所是青楼,此话不假。
      虽然莫歇心里谋算着小心行事,但一只素白的手在他面前招了招,唤回了他的心神。
      “莫公子,请随奴婢来。”
      他心下一惊,自打他进入帝都以来从未和人说起过他的姓氏。遇匣楼……果真名不虚传。
      那婢女背影袅娜,走了几步好似察觉到莫歇在观察她。她停下来,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公子,从您进到大厅为止是三炷香的时间,我们这规矩一炷香时间三十两。据堂内老鸨所言,您的目光一共留恋了十七位招牌姑娘,一眼十两。最后您这一路盯着我的背影约是约是半刻钟,加上引路小费是八十两。我看您生得俊俏,给您打个九折,总共是三百零六两。”
      ……
      莫歇长这么大,头回遇见这么直白的姑娘。
      素日来他爹爱好是把金子砸水里听响,他娘一出门,临近三条街的水粉衣裳铺子都得歇业三天。就算是他那一心当和尚的五哥拿着莫家锦脂令云游四方也没短过吃穿。
      所以……他出门,没带过钱。
      莫歇面色发红,自幼的教养又不允许他苛责姑娘家。一时间他大窘,只好将随身玉佩抵给婢女。
      那婢女知情识趣,掂量了一下玉佩的分量:“半两三钱重的穗腩青玉在市面上折成银子一千二百五十五两。待公子事了,奴婢自会将余钱奉上。”
      莫歇摆摆手,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公子想问些什么?”莫歇被送进了一间茶室,刚一落座就听见一个年老嘶哑的声音问道。
      “我想知道,脂南郡莫家莫周继一支被屠的原因。”
      莫歇攥起拳头掩住咳嗽声,却掩不住连日不得安眠的眼中血丝和眼下青黑。

      据说这莫家往上数那么五六百年,是有人当过皇上的。不过莫氏后人向来是不拘一格,有人想当皇帝,那么自然有人不想当皇帝。因而莫家的王朝没传几代大家就撂挑子不干了。
      是美人不美还是花酒不花?数载春秋苦短,何必费劳什子功夫当皇帝。
      于是莫皇帝撺掇宰相谋个反,自个儿在起义前一天晚上带着全家搬空了皇宫,回了老家脂南郡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快活日子。
      这桩事一度传为坊间美谈,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
      ……就是第二天宰相打开国库想给小妾顺两件首饰时差点没哭出声来。
      自那以后,脂南郡莫家人便成了世人眼中“行走着的钱袋子”。
      也许是当年莫皇帝弃皇位弃得果断,莫氏一族国祚虽断,福缘倒是绵泽悠远,近千年来莫家未曾衰败,把天下财脉掌得稳稳妥妥 。
      “普天之大,藏财十分,莫氏得之六七。”这一席话江湖人尽皆知,但这庞然大物般的莫家却在三月前被人灭门了。
      这么说也不准确。脂南莫氏向来是长子当家,而如今莫家掌柜的莫周继一家几乎死干净了。
      本应是莫家次子莫周昧掌控大局,但好巧不巧莫家那株病秧子却从北昭寺养病回来了。谁人不知莫周继的十四子在出生之日就被北昭寺静冯大师断言活不过弱冠之龄,故而大家都认为莫周昧是在给他亲侄子留点面子,毕竟莫氏十四子莫歇今年都十七了。他没几年好活了,还不如拿点钱财寻些乐子。
      所以莫歇不负众望从莫家跑出来了,期间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笑呵呵的祝莫少爷一路平安。
      那沙哑的声音顿了一下,发出刺耳的笑声像是长长的指甲划在玻璃上:“公子是在说笑吧?天下谁人不知莫家一案是我们平安阁主子的手笔?竟到我们平安阁里打探消息?”
      莫家一案实在是玄乎,莫周继和他十三个儿子死的都蹊跷,现场没留下任何线索。
      不像仇杀,尸体完好无损。也不像熟人为利益作案,因为附近十里八合有能耐的熟人也死光了。
      唯有尸体眉心有个半寸左右的洞,贯穿到后脑。但是却没有血迹,尸体上没有,现场也没有,实在是蹊跷。
      这风格……说实话,很像平安阁魔头的手笔。那魔头向来是追求简单有效的杀人风格,于是江湖中人以讹传讹,反而成了江湖热门话题#惊天真相:平安阁魔头竟爱凌虐俊俏公子?!#

      “呵,”莫歇过分泛白的面庞有几丝潮红,他挑眉一笑。
      老者幽幽一叹,道:“灾生女帝,祸于萧墙。老朽言尽于此,公子还是……”
      莫歇垂下头:“劳烦先生多加阐释。”
      老者眼中精光一闪:“真想听?”
      “当然!”
      “先付钱!”
      “……”
      “平安阁规矩,一个字一百两,童叟无欺!”
      莫歇顿了又顿:“可否烦请先生……先做阐释?”
      “那自是不成的。”老者不复之前的阴沉,语气中带着几分真诚,“我们家主子说了,平安阁是老实做生意的地方,一切服务都是为了赚钱。倘若今日让你听完消息给跑了,老朽这月恐怕是连西北风也喝不上了。”
      ……你们家主子真是个老实人。
      “我们家主子在给我们上岗培训的时候就教育我们,拳头不是最重要的,钱才是。”老者似乎看出了莫歇心中的腹诽,悠然道,“就好比你要是有十万两的银子,五万两请我们平安阁出手惩治仇人,剩下的五万两你还能活活把仇人绑在柱子上砸死,一砸准能听见响。”
      ……你们家主子真聪明,还能想到如此生动的譬喻。
      莫歇觉得之前吃过的苦头都不算什么了,他拿起木几上的茶一饮而尽,平复心绪。本以为平安阁是个残酷冰冷的虎狼之地,心中早就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了。结果真没想到,这地方的人竟然都那么率真可爱,呵呵。
      “莫公子,这一盏茶是雨后洛阳的新品尚景,一百五十两。”

      莫歇这辈子都没料想过自己会被一两银子困住自由身。
      那一千二百五十五两的穗腩青玉果真被那婢女折成银子给他了,但好巧不巧,三百零六加上八百两消息费再加上他喝的那盏茶,一共正好是一千二百五十六两。他就缺那一两银子。
      在家中时,他只觉得戏文里为着一文钱逼死好汉,像个笑话。可若真是离了家,才知道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你看,他这堂堂莫家公子不照样是被一两银子难住了。

      万般无奈的莫少爷突然在万花丛中瞧见了那一点绿。
      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围着个狐狸眼的公子说笑,那公子眼瞅着就是个老手,左右逢源。手却极有分寸,安安分分的拿着酒杯,没向姑娘身上乱招呼。
      莫歇头一回见段祁涂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像是下了山的狐狸精,专门勾女孩子的。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看人挺准。
      很久以后,耄耋之年的莫歇回忆起他和段祁涂说的第一句话时,很别扭。明明能装成光风霁月的样子,但还是像个不讲理的孩子。就像是小孩子要糖时的别捏。

      “喂,公子,能借点钱吗?”
      段祁涂将一口酒慢慢咽下,面前苍白带着病色的少年眼里有锋芒,一如他刚出世的模样。他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人活不长了,但,就当做是日行一善吧。
      “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下章出场。
    我发誓,段祁涂和莫歇这两人只有革命友谊,不会再升华了。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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