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去远景阑珊》余士简

4、长夜无月明

　　这人看起来和陆光瑾差不多年纪，面容宽和，对陆光瑾是十足的热情。然而不知道是他锦衣华服的富贵，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度，让齐丰年心中不由得生出些惧意。
　　陆光瑾看他迎上来，反而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跪地叩首，同时说着：“草民陆光瑾叩见翊王殿下。”齐丰年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此人身份，立刻跪在陆光瑾身后。
　　翊王云彦上前的动作顿了一下，赶紧把陆光瑾扶起来，一边说道：“光瑾，你是怪我吗？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不肯好好跟我讲一句话吗？”陆光瑾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笑道：“殿下言重了。草民从前年少轻狂不晓事。只是如今我远在江湖，无一官半职在身，见到殿下自然是该拜的。”云彦道：“我只希望你我的情谊一如从前不变。”陆光瑾却笑着不再接话。
　　云彦叹了口气，让二人进屋说话。屋里装潢精致，摆设华丽，齐丰年进屋时匆匆瞥了一眼，就低着头不敢再看。两个丫鬟轻手轻脚地上了香茶，又悄无声息地退出房去。
　　云彦看着齐丰年迟疑道：“不知这位是……”陆光瑾道：“他叫齐丰年，我徒弟。”齐丰年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目光。
　　云彦道：“我记得那年新科，程弘文和杜昕分别中了文武状元，都是举世难得的少年英才，却比不过你探花郎的风头。”回忆起往事，云彦眉眼舒展：“不论文采，相貌，武功还是家世，没有你不占先的。那时不知道多少世家子被长辈教训的时候要灌一耳朵你的事迹。若是你教出来的徒弟，日后必定也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陆光瑾道：“想必后来世家教训公子们时仍要提我，只是作为反面罢了。”
　　云彦抿了口茶，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忽然说到：“对了，杜昕去年春天回京，他今年年初得了一个女儿，我夫人去贺喜，直说小女儿乖巧可爱。”陆光瑾道：“他这些年和家人聚少离多，现如今能抽出时间多陪陪家人也好。”
　　云彦应道：“是，他去边关那年，我长子还不会走路，如今也能学骑马射箭了。不知不觉真是过去许多年了。”说着嘴角牵出一抹笑，又散去：“我在信上说了，我这次来，因为要疏浚河道，兴修水利，户部拨的款项出了点儿差错，我来监督。才有了见你一面的机会。”
　　陆光瑾拱手道：“殿下折煞草民了，我虽然习惯了江湖上来去自由，殿下想见我，随时知会便是。”云彦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随即笑开了，转过头看向掩着的门，仿佛透过这门能看见什么：“我知道你早厌烦了这些，我又何尝不是。倘若大哥还在，一切必定都不一样了。如今我只希望你们都过得好些，其他再无所求了。”
　　陆光瑾轻轻的开口：“不是厌烦，只是无可奈何。很多事大概天注定了，不是我们能够改变，强求不来。”齐丰年不知道他们话里谈论的都是谁，却能感受到被一室无人开口的寂静放大了的忧伤和寂寥。
　　从驿馆出来，师徒二人出了城骑马往灵云山赶去，一路无话。到了山下，远远能看见山门，二人下了马，登上了平整宽阔的石阶，陆光瑾边走边交代：“上山之后，除了拜见师祖和各位师叔，其他师兄弟，你平常交往即可。好相处的可以多说两句，你觉得不好相处的也不必放在心上。”又解释道：“师侄们实在太多，很多我都叫不上来名字，其中不乏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巨贾富绅之子，或者不拘一格的江湖儿女，脾气性情各不相同，你找合的来的人相处便是。”
　　齐丰年应下，又去看道边的风景，只见树木丛生，高大苍翠，一条溪水从山上缓缓流下，清风时不时的拂过，凉意顿生。一只青鸟斜着冲过来，齐丰年下意识地侧身躲了一下，青鸟却不是冲他而来，而是稳稳地停在了陆光瑾的肩膀上。
　　陆光瑾顺了顺青鸟的毛，对齐丰年说到：“别怕，这是我儿子。”又对青鸟说：“小绿乖，这是你弟弟，小年。不许欺负他，知道吗？”青鸟仿佛听懂了一般，扑楞了一下翅膀，高傲的和齐丰年对视了一眼。齐丰年打了冷战，轻轻地抓住了陆光进的衣袖。
　　到了山派，见了灵云的掌门同时也是陆光瑾的师傅史客远，拜了师祖，又去拜见各位师叔，虽然有好几位都闭关修炼去了，无奈史大侠的徒弟多收了几个，一个一个地拜见完，也花了不少时间。
　　山派中人多，因此房屋住处也多。放眼望去，疏密相间、高低起伏的房屋小院散落在山腰上，掩映在万绿丛中。住处是由主人的辈分或身份而定，比如掌门就住在最高的地方。
　　齐丰年初来乍到，除了陆光瑾一个人也不认识，加上陆光瑾在他之前从未收过徒弟，他的住处足够宽敞，自然住进了陆光瑾的院子里去。
　　休息了一晚养足了精神，次日起个早，陆光瑾领着齐丰年去了弟子们学习的地方。灵云山上的弟子，每日要用几个时辰一起读书，锻炼，学习武学基础和灵云派一些简单的剑法拳法，其他时间再由自己的师傅引导学习武功。
　　齐丰年在灵云山的生活开始了。学习生活必定是规律而稍显乏味的，练武对一些孩子来说也着实辛苦，但这些对齐丰年，却是能让他心满意足的日子。读书很好，教书的先生博学睿智，虽然他比不过自己的师傅；练功也很好，多练几日自然而然能感觉到身体慢慢强健；学招式更好，做示范的师兄身法流畅，动作刚劲，不由得让人心生羡慕，虽然他更比不过自己的师傅。
　　虽然齐丰年每日和陆光瑾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但和同门师兄弟们相处也是不可避免地。同门中果真同陆光瑾说的一样，大多不是家族大富大贵，就是在江湖中声名显赫。当然不论是屹立百年的世家大族还是纵横的江湖的豪侠，他全不认识。只是看一些人的衣食住行的讲究和行走坐卧的排场，自然能看出家世不凡。
　　初来时，齐丰年作为陆光瑾唯一的弟子，一些人自然会来攀谈结交或者打听他的身份。最后大家都确认他真的是失怙失业的穷小子一个，慢慢就失去了兴趣。虽然没有人看不起他，甚至人人都是礼貌周到的，齐丰年慢慢地也能感受到，大概家世相近的人关系会更亲近些。
　　当然没什么背景的人也是有的，比如有时会给稍小一些的弟子示范拳法的许志恒师兄。许师兄为人看起来颇为端正严肃，待人又不失亲和，比齐丰年大几岁，脸上还留着些少年的稚嫩，身量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在诸多同门中，齐丰年和许师兄相处起来最没压力。一来二人身世相似，都是孤身一人；二来许师兄极照顾他，齐丰年不善言辞，许师兄就常同别人说他的好话。齐丰年自知身无长物，更无一分别人可图的东西，因此许师兄待他好，他便真心实意的敬重起许师兄来。
　　熟了之后，许师兄有时也会感慨，说道：“灵云派中，大多都是先入师门，再拜师。先拜师的，必定都是家世不寻常。仅是那入门时要奉上的学资，就不是穷家小户给得出的。你直接拜了陆师叔为师，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运气了。”
　　齐丰年原本不知道灵云派入门时还要付大笔学资，大概是师傅替自己给了，一时有些惶惶不安起来，一时又想到许师兄无依无靠，不知比别人多付出了多少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