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去远景阑珊》余士简

3、短昼随灯尽

　　“我的！”昨晚说别人说梦话的白世昕自己睡觉也嘟嘟囔囔的不老实，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齐丰年被白世昕的梦话声吵醒，起身揉揉眼睛看窗外，天已经蒙蒙亮。
　　齐丰年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的出门。冬日的清晨，寒冷从露出来的皮肤往骨缝里钻，一下子赶走了从被窝里带出的温暖和睡意。徐世宁和小十三也起了，徐世宁扫着院子，十三在他身后绕来绕去，边绕边说：“大师兄，我背书给你听。”徐世宁说道：“十三乖，师兄们都在睡觉，小声一点。”
　　齐丰年要过去帮忙，徐世宁笑着说道：“不用，也没什么好扫的。你起的很早啊！”齐丰年点头：“嗯。”徐世宁道：“早起挺好的，师傅也让我们早起，打套拳、做套操或者出去跑一圈都成，可他们都起不来。”又哈了口气，看着面前的白雾道：“天太冷了，去灶房打热水洗漱吧，认得路吗？”齐丰年说记得，自去打水去了。
　　灶房就在旁边院子里，两个老妈妈在烧水准备做早饭。因为都知道齐丰年是前一日跟陆光瑾一起来的，也不奇怪，给他舀了热水，又热情的拉着他问了些年龄、家乡的小事，又问他饿不饿，还塞了两块前一日做的点心给他。因此耽误了一会，回去的时候热水都要凉了。
　　天逐渐亮起来，人们也陆陆续续从梦里醒来。师兄弟们起床时找衣服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常。起来了的，在院子里伸懒腰或者蹲在一边洗漱。申时前，整整齐齐的师兄弟一起去主院给师傅师娘请安，吃早饭。
　　陆光瑾来的更早，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边，慢慢地喝茶。齐丰年看见他，自动走到他身边站着。陆光瑾笑着问：“小年，睡得好吗？”齐丰年点头：“很好。”
　　早饭之后，白济安给弟子们上课，下午则去药房认药，熟悉药性，学习制药，这是每天不变的内容，做完之后才能干别的事情。齐丰年没事可做，陆光瑾就让他一块听课。谁知他并不认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只好和小十三一起识字，读一些小孩的启蒙书。幸而他十分聪明，读书时又很认真，见过的字几乎就不会忘，进步飞快。
　　每天见一样的人，做一样的事，齐丰年却不觉得无聊。每天和陆光瑾说一会儿话，陆光瑾会问今天又学会了什么，齐丰年就把一天学的告诉他，陆光瑾就会真心地赞许他一下。每当这时，齐丰年就会感到安心和满足，也理解了小十三喜欢拉着人背书的爱好。这成了他每天都要做的事情。
　　年关将至，白济安在外面开馆行医的师弟师妹们也都陆续赶回来了。白济安的徒弟们有一些是这些师弟们的子女，因为觉得在外面漂泊动荡，孩子们受不到好的教养，因此会送孩子在谷里长大。至于其他的徒弟，则都是收养的孤儿。
　　平时这些小徒弟中，只有白世昕是在父母身边，然而他平时也没有受到什么特殊待遇，大家都一样。只是一到过年，一些小徒弟的父母回来，就会衬托出另外一些孩子格外孤独。虽然孩子们得到的礼物可能都是一样的。他们看着别人穿着母亲亲手缝的新衣服，看着别人在父母怀里撒娇，怎么可能不羡慕呢？
　　大人对孩子们的心思没那么多的揣摩，孩子却更懂得孩子的想法。每当这时，徐世宁就会格外关注师弟师妹们。他也没有父母可以团聚，就把时间花在这些失落的小孩开心，对他们比平时更加温柔和耐心，把自己的礼物分给他们。
　　这些失落的小孩不包括齐丰年，他对这些温暖熟视无睹，或者是既不羡慕也不想要。因此过了一个年，大家的心情都起起伏伏，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齐丰年。
　　年关过完，孩子们的父母又要走了。明年再回来那就是明年的事了。相聚离别，习惯这些大概是成长中必须要学会的事情。
　　柳叶抽芽，各种各样的花次第地开了又落，山谷里留下了一片片苍翠的绿。陆光瑾和齐丰年在谷中过了小半年，陆光瑾也说自己就算年少时也没有在谷中待过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在谷中过完了整个春天。灵云派给陆光瑾捎了封信，白济安调侃道：“难道灵云山终于想起丢了个弟子，来这里找了？”
　　“便是我丢了再久些，怕也没人想的起我！”陆光景笑笑，拆开信看了看：“一位老朋友，来了南方，要我有空了去见见他。”
　　白济安道：“你一年到头东跑西跑，想找你只能把信送到灵云去，你能不能看见还全靠缘分。别说别人找不到你，姑妈来信的时候说，你几年几年的不回去，给你写信也是有时会有时不回，不知道你是没收到还是怎样。姑妈年纪大了，我说你要有空见这位朋友那位朋友，不如回家看看你妈。”
　　“表哥说的是，只是人家来信邀见一面，我没有躲着的道理。我收拾收拾明日走。”陆光瑾想了想，又说道：“只是不知道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丰年这孩子是我带来的，也确实是无依无靠，想来应该跟着我走。只是他身上的毒尚未解清，你的医术高明，你说的我自然相信。我想把他留在谷里，不用跟着我东奔西走，也能早日得到医治。”
　　原来私下里，白济安同陆光瑾谈了齐丰年的病情。白济安虽然能暂时控制齐丰年的症状，但因为这毒罕见，真正的解药却不知何处可寻。而如果找不到解药，齐丰年顶多再平平安安的活个十年八年，之后毒入肺腑，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白济安叹了口气：“你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他。”
　　晚上吃饭时，陆光瑾说了第二日要走的打算，大人们只是说一些常来看看的话，小孩子们却将不舍写在脸上，问他能不能不走。陆光瑾又叮嘱齐丰年一些好好吃饭好好吃药之类的话。齐丰年傻愣愣的看着他，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陆光瑾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有白叔叔给你看病，有婶娘看顾，还有这么多兄弟姐妹，自然是没有更好的了。”
　　天上明月皎洁，繁星围绕，第二日应该是个好天气。
　　陆光瑾起个大早，想着也必不打扰别人，独自上路。推开院门一看，却看见齐丰年背着小包袱等在门口。相比半年前，他长高了些，也没那么瘦了，更重要的是脸上多了神采。然而此刻，他仿佛回到了半年前，脸上带着局促和小心翼翼。
　　不等陆光瑾说话，他先开口道：“我，我和你一起走。”陆光瑾愣了一下，耐心地说道：“我让你在这，并不是嫌你麻烦，你留在这对你更好。”齐丰年却更坚定了：“我能照顾自己，你去哪儿，我陪你。”
　　陆光瑾无奈，想了片刻才郑重说道：“你年纪还小，可想过将来要做些什么？”齐丰年目光闪了闪，却看着他不说话。陆光瑾又道：“留在这，可以学些医术，将来有一技之长，也好安身立命，不好吗？”看他仍是无动于衷，陆光瑾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好吧，你想跟着我就跟着我吧，只是我要回师门，你一个外人只怕不能在灵云久住。不如你认我做师傅，自然我去哪儿，你便去哪儿，如何？”
　　齐丰年虽然时常呆呆地，此刻却机灵起来，立刻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喊道：“师傅！”陆光瑾看他如此麻利，好像生怕自己反悔，不禁失笑。
　　接着陆光瑾和众人说明原委，二人终于出谷，向南行去。十几日后，二人到了日兴城，陆光瑾的朋友就在城中。来到了日兴城，陆光瑾再回师门山派就很近了，大概几十里的路，起马不过半日就到。
　　齐丰年跟陆光瑾也算走过一些地方了，他发现不论是乡间小道，还是城里的街道，不论走到哪儿，陆光瑾都熟悉的仿佛昨天才刚走过。现在也一样，陆光瑾领着齐丰年穿过七拐八拐的穿过街道，停在了一个行馆前。小厮进去通报后，立刻有人出来请二人进去。
　　这人向陆光瑾行了礼，抬起头看着他：“陆少爷，好久不见了。”陆光瑾侧身，笑道：“确实好久不见，田福你都快老了。”田福摸摸鬓边的生出的一点白发，叹道：“如何能不老。”又道：“公子随我来吧，我家主子等你多时了。”
　　行馆不小，一路看去，花草树木都不少，庭院建筑颇有当地的风格。二人被领进一个院子，还没进屋，一个人就迫不及待的快步迎出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光瑾，你总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