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去远景阑珊》余士简

2、无风草自青

　　两个小少年一蹲一站在鱼塘边，陆光瑾看见，远远的喊道：“哎——！小昕，世宁！”两个少年听见声音，转头去看，待看见陆光瑾，蹲着的少年连忙跳起来，边挥手边喊：“小叔！”少年眉目清秀，却因为笑得太过天真无邪，微微透着些傻气，正是白济安的独子白世昕。
　　陆光瑾也向他们挥挥手，朝房子那边指了一下，意思自己先回去了。从远处看，除了一栋三层的藏书阁，其他都是大小不同的小院子。中间几个院子，住着谷主夫妻，男弟子们，女弟子们以及其他家人。向外则住着谷中的其他人家。
　　陆光瑾和齐丰年踏进主院时，几个徒弟在外面收晾着的草药，看到他们，都很惊喜：“小叔，你回来了！”还没寒暄完，屋里传出气急败坏地声音：“朽木不可雕！”陆光瑾眼神询问几个徒弟，才知道弟子们都做完了功课，只有三师兄没有默出要背的医书，正在屋内罚抄。
　　陆光瑾二人进屋，白济安看见陆光瑾嘴上说着：“好小子，你还记得世上有百草谷吗，没有我三催四请，你是不打算来了罢！”脸上却是掩也掩不住高兴。
　　陆光瑾笑道：“怎敢让表哥请，只是来时顺便走了趟揽月山庄，给你带了两壶朱二娘亲手酿的‘金不换’，饶是我和她快十来年的交情，也好好的坑了我一大笔。本来是提前出发，偏偏北边又下了一场大雪，十分难走，因此来迟了些。”白济安嫌弃地说：“滚滚滚！你能是为了两壶酒去的吗？”嘴上说不，手上却不客气的收下了酒。三徒弟一边抄书，一边往这边偷瞄，白济安看见一挥手：“该干嘛干嘛去，别留着了。”三徒弟巴不得，应了一声抱着书跑了。
　　寒暄了一番，陆光瑾说起带齐丰年来的目的。白济安听了前因后果和起逢年的症状，也不多说，就去给齐丰年把脉。看了片刻，皱着眉问陆光瑾觉得如何，陆光瑾说出自己的看法。白济安对齐丰年说到：“孩子，若照你的描述，我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你可能要另寻名医了。只是我也恰好知道中了一种毒的症状与你现在相似。”
　　齐丰年略显慌乱的看向陆光瑾，两人虽然短短相处了几日，但或许二人真有缘分，齐丰年渐渐在陆光瑾面前放下了心防，不仅话多起来，还时常露出下意识地孩子气和天真情态。然而进谷见了陌生人之后，齐丰年又沉默起来，像个跟在陆光瑾身边的木偶。
　　陆光瑾犹豫了一下，白济安却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缓缓开口：“孩子，别怕，我不是逼你，更不会害你。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在哪里怎么中的毒，我才能救你。”“我…，在，在……”在这之前的日子在齐丰年的脑海中闪过，那些被刻意忽视的记忆叫嚣着宣示它们的存在。一直锁着的房子，不知道是什么的药，逃跑被抓住的毒打，身边忽然死去的同伴，阴冷难闻的弃尸坑……齐丰年忍不住发起抖，陆光瑾握住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怕。”齐丰年垂着头，声音发颤：“六年前，我们被关在一个院子里，每天喝一碗药。”“在哪儿？”白济安追问。“洛州城，他们说的什么阁，我不知道。”
　　外面传来笑闹声，打破了屋子里压抑的气氛，去网鱼白世昕和大师兄徐世宁回来了。鱼送去了厨房，而徒弟们都知道陆光瑾来了，还带来了外面的人，都互相推攘着想来看看。谷中人少，且就那么一方天地，成天的看，再好的也会腻。除了专管采买的人，其他人都不怎么出谷。大人厌倦了谷外的纷乱，更爱谷中平静的生活，孩子们却对谷外充满了好奇。
　　白济安打开门，孩子们的声音停了下来。白济安的夫人原本带着女孩子们在偏厢做针线活，听见陆光瑾来了忙出来见客。一大帮子人，呼呼啦啦，一屋子站得满满的。互相见过，周光瑾笑着说：“上次来还是去年春天，快两年没见，孩子们都长高了。”又拿出给孩子们带的礼物，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女孩子们是一些样式可爱的发簪之类的东西。待孩子每个孩子拿了东西再一一谢过，白济安让都散了，又嘱咐不要走太远，一会儿要吃完饭了。白济安写了一副方子，递给徐世宁，让他去抓药煎了，好在晚饭前给齐丰年喝。
　　白世昕拉着齐丰年：“出去玩吧，在这干什么，大人说话最无聊了。”齐丰年看着周光瑾，周光瑾笑着点头：“玩去吧。”齐丰年这才让白世昕拉着走了。
　　徐世宁去煎药，孩子们无事可干，也都去药房干些别的活。最小的十二和十三两个师弟在外面和泥巴玩，小十三已经玩得一身土，白世昕嫌弃道：“玩得一身泥，不要指望我给你们洗。”十二头也不抬：“又没要你洗。”十三才五岁，撅着屁股吭哧吭哧的挖土，看见齐丰年，眨巴着大眼睛：“小年哥哥，我会背本草经。”齐丰年愣了一下，说：“真厉害。”十三得了鼓励，哇啦哇啦的背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十三背完，齐丰年才算脱身，主动上去帮忙干活。他没处理过药材，不会做的也不插手，遇到搬搬放放的事情，就主动做了。他虽然话不多，与别人相处的倒好。药煎了个把时辰，徐世宁隔着纱布倒出一碗，端来给齐丰年，说道：“药要喝热的，我凉了一下，大概能喝了，只不过这里面的药味道都不怎么好，你忍一下吧。”
　　齐丰年接过了药道了声谢，端起来一饮而尽。味道岂止是不怎么好，齐丰年觉得喝药的一瞬间仿佛只剩下了自己的舌头，其他的身体部位全弄丢了。然而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徐世宁看他喝干净了药，笑了一下，倒了杯清水递过去让他漱口。“这药一天喝一次，一剂喝三天。师傅没说要和多久，大概要喝一段时间再看。”
　　齐丰年道：“不能每天都要麻烦你，以后我自己煎药吧。”白世昕道：“其实无妨，我们每天不是待在书房就是待在药房，煎药不过是顺便看个火的功夫。你不想麻烦师兄，我给你煎也可以。”齐丰年无奈，麻烦你们谁不是都一样，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因为人多，吃饭坐了好几张桌子，下午网的的鱼也收拾好上了桌。齐丰年喝药有很多忌口，不知是不是做饭的人格外细心，有好几道菜是忌口的人都能吃。吃罢了晚饭，天也全黑了，而饭前喝的药起了作用，齐丰年行动如常，没有要犯病的意思。
　　晚上看书伤眼，也没有摸黑干活的道理，夏日的时候吃完了饭还能就着晚风乘凉，冬天就没什么活动了，所以谷中的人一般是吃过了晚饭就睡觉。齐丰年跟着男孩子们回了院子。原本是两个孩子睡一个屋，一个大孩子带一个小孩子，加上齐丰年正好。原本是小七自己睡，所以齐丰年自然该和小七一起睡了。
　　白世昕把齐丰年拽到自己身边：“小年和我睡，十二去和你七师兄一块儿睡。”十二很不满意：“为什么？”白世昕道：“还敢问为什么，你俩睡觉一个磨牙，一个说梦话，还都喜欢撵着人睡，谁跟你俩一块睡能睡着啊？”小十三举手：“我，我要和小年哥哥一块睡。”大师兄把他拉到一边：“不行，小年哥哥不会半夜叫你起来尿尿的，跟大师兄走。”
　　孩子们陆续回屋睡觉了，十二也只好跟着七师兄走了。白世昕和齐丰年二人回屋，洗漱之后，齐丰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因为白天赶路劳累，很快齐丰年就迷糊起来。这是躺在旁边的白世昕突然开口：“小年，你睡着了吗？”齐丰年半梦之间突然被惊醒，愣怔片刻才答道：“没，怎么了？”
　　白世昕翻个身对着他：“你别睡，我们聊会天吧！”齐丰年看了他一眼，屋里很黑，但就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还是能看见他透着天真的光的眼睛。“嗯。”齐丰年转过头盯着看不清的屋顶应了一声。
　　“你从哪儿来的？”
　　“广平城。”
　　“哦，我有几个师叔，他们也在谷外面，偶尔回来，但他们没有在广平城的。那广平城好玩吗？”
　　“大概吧。”
　　“唉，外面好玩的东西是不是有很多？有街道，有集市，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吧？还会有很多人，变戏法的，唱戏的，拿刀的，拿剑的，可惜我都没见过。小刘哥他们出去采办的时候也会给我们带礼物，但是要是能自己亲手选的东西再亲手付钱该多好。可惜我爹不让我们出谷。”白世昕叹了口气，继续说：“小年，你觉得是谷里好还是谷外好？”回答他的是身边人清浅而规律的鼻息。
　　“小年，你睡了吗？”白世昕小声的唤了一句，照样没人回答。他躺好，想着那些触不可及的热闹景象进入了梦乡，梦里他穿梭在人群中，大道平整宽阔，路边房屋鳞次栉比，小商贩高声叫卖……
　　而寒冬的夜依然一片沉寂，没有因为任何人的梦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