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去远景阑珊》余士简

1、大道广且平

　　冬天昼短夜长，还未过申时，天色就隐隐变暗。客栈里没有客人，伙计们都十分清闲。掌柜的看账，两个跑堂靠在角落的桌子旁闲侃。齐丰年缩着手蹲在客栈门口守着西斜的太阳，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街上偶尔经过的人。
　　面前投下一片浅淡的影子，齐丰年抬眼看去，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牵着马站在门前，打量着眼前的“云来客栈”的牌匾。齐丰年连忙站起来，问道：“这位客官可是要住店，里面请，小的去拴马。”说着就接过了男子手里的缰绳，男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多谢小友。”齐丰年自去后院拴马。
　　等他拴马回来，客人已在大堂落座。客人年纪不大，看着未过而立，白面无须，面容温和，眉眼含笑，原本悬在腰间的一柄漆黑长剑解了随手放在桌上。客人刚点完了菜，边等菜边和掌柜闲聊。看见齐丰年进来，掌柜的道：“小年，去给客官烫壶酒。”齐丰年应声去烫酒。男子看着齐丰年说道：“这位小友是店里的学徒罢，年纪不大，做事倒是很麻利。”掌柜的拱手道：“公子抬举他了。”又道：“只是确实是年纪小，他跟我们说自己十二岁，我看说他十岁都嫌多。”
　　客人看齐丰年，个子很矮，身形单薄，脸上还带了点儿枯瘦的病态。客人道：“这几年各地灾害不断，贫困失业的农户遍地都是，若非生计所迫，家里的父母也不肯让这么小的孩子出来谋生。”
　　掌柜点头叹道：“正是，上半年南边发了大水，不是说有十几个州府都受了灾。这孩子家里没人了，他能一个人走到这里，就算他命大了。我本不打算留他——您也知道我们平头百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内人心软，说这么小的小子，再让他上哪儿去呢，早晚饿死。留这儿罢，好歹有口饭吃，我们虽然小门小户倒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客人笑道：“掌柜的心善，是他的福气。”
　　掌柜笑道：“我们不过做些小事。若非咱们知府大人颁发的安民令，让流民登记造册，安家置业，不知道这样的人还要怎么可怜呢！”客人道：“程弘文程大人？程大人倒是一心为民的好官，这流民的安抚赈济就做的很好。我听说各地常有流民暴乱，这广平府倒是难得的太平。”
　　掌柜的笑着称是。说话的功夫，客人的饭菜已经送来。齐丰年端着热好的酒放在客人桌上，收回手的时候手微微颤抖，齐丰年赶紧把手藏进袖子里，退到一边。掌柜看了眼天色说道：“小年，我看这天要黑了，你感觉可比前几日好些？”齐丰年应道：“好些了。”掌柜叹气道：“我是拿你没办法了。你虽说好些了，只怕天黑了又要犯病，真是要吓死人。左右现在无事，你先去歇着。”
　　客人吃着饭，耳朵却听着这边的话，放下碗筷接着说道：“在下冒昧问一句，这位小友是否身患难解之症？”又解释道：“两位勿怪，因为我年少时和家里的长辈学过一些医理，这位长辈对疑难怪病颇有些心得。不如让我给这位小友看看，或许能找到症结所在。”
　　掌柜道：“客官言重了，说到他这病真是有些怪。看他白日里倒像个好人一样，一到晚上就要发病。先是身上忽冷忽热，四肢僵硬手足不受控制，然后慢慢地意识模糊，第二天早起好了，晚上又要再发。看了大夫，大夫也说不出个一二。”又道：“公子竟然会看疑难之症，只是太麻烦您。”
　　客人笑说无妨。收了饭菜，客人让齐丰年坐下为他把脉，半晌又换了只手诊看，待眼睛、舌头能检查的地方全仔细查看了一遍，客人才沉吟道：“从这脉象来看我确实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病症，不知道你是否有中毒的可能？”
　　掌柜的在一边道：“客官，他这几个月与我们同吃同住，我们都好生生的。他确实没有能中毒的地方。”却没注意到客人说出中毒是齐丰年脸色微变。
　　客人道：“我也只是猜测，我若同我家长辈比大概只算学到了一点皮毛，帮不了这位小友。”掌柜的似乎有些失望，却道：“客官不必介怀。”
　　第二日早起，客人要退房赶路。店里的伙计们整理洒扫，井然有序。掌柜让齐丰年给客人牵马，客人看着齐丰年，犹豫了一下对掌柜和齐丰年说到：“实不相瞒，我此行的要去百草谷，不知道掌柜的是否听说过谷主白济安？他的医术在当世算得上数一数二，齐小友可以和我一同去。”掌柜的迟疑道：“我们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自然久闻白谷主大名。只是听说外人不能轻易进谷，我怕这小子福薄，没有这样的机缘。”
　　客人道：“谷主正是我表兄，跟着我入谷方便许多。且他不让人随便进谷，一是怕人践踏了谷里的花草，二是谷中有许多小弟子，怕他们爱热闹耽误了功课自然要安静些。他是医者仁心，从没有求到他面前而不救的。至于诊金，就更不用担心。他以往的患者也有穷困付不起赀费的，若心里过意不去，替他做些采药种药的事，抵上即可。”
　　掌柜说道：“白谷主的表弟？听说灵云派史大侠有位高徒好像叫陆光瑾的就是白谷主的表弟。”客人笑道：“正是在下，想不到托师傅和表兄的福，我也闻名了一场。”
　　掌柜说道：“陆公子太客气了。说来惭愧，我还想您和这孩子素不相识，却这么热情的帮他，是否有什么图谋。但陆公子您我是绝对放心，客栈里住过一些客人，与我们闲聊起来，都说受过您的仗义相助。公子高义，自然令人倾佩。”又对齐丰年说：“小年，遇见陆公子也算你的造化，以后如何就看你的命了。快给陆公子磕个头。”齐丰年跪下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响头。陆光瑾连忙将他扶起来，说到：“不必如此，掌柜也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他。”
　　因他二人要赶路，掌柜的也不多留。于是齐丰年包上自己的两件衣服，同陆光瑾出发了。二人白天赶路，傍晚找客栈吃饭投宿。七八日后，终于到了百草谷。齐丰年这才知道外人不能轻易进百草谷的原因——谷的入口前是一个石阵，要进谷就要先通过石阵。
　　陆光瑾解释道：“这石阵在这已经快百年了，听说我外公的父亲当时也是名医，救了一个人。这人很有些神通，会些奇门遁甲之类的，给了这个阵法，对我外公说‘或可保子孙平安’。这几十年来，能破阵的仅有两人。”
　　陆光瑾说着领齐丰年进了石阵。齐丰年好奇问道：“有两人？”陆光瑾笑道：“我也是听说。就算有两人，也很久远了，恐怕已作古多年。当世不知道是否还有这样的能人。”又道：“你是我领进来的，就不能算外人。”
　　阵内奇石横生，左突右进且险峻非常。才走了片刻，齐丰年便觉得迷花了眼睛。不过很快眼前就豁然开朗，怪石消失，旁边大石上刻着“百草谷”三字，土地平坦起来。远处建着屋舍小院，一排排错落有致。屋前是连成片的整齐田地，屋旁的梅花正盛开着，在寂寥的冬日吐露着盎然的生机。总之一眼望去，谷中处处井井有条，又处处透漏着活泼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