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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路人 ...

  •   七月初,夏天刚冒出了个尖,今年的炎热似乎比往年来的更早些。不过就七月刚冒出个头,天气已然,一天比一天的炎热起来,春天刚才过去,就逼得人翻出了夏装。
      偏市中心的二环路上,马路热腾腾的冒着热气,一股股热浪从地表擦过,近似朦胧又像是扭曲。
      宋秉然擦着还在滴水的发端,漫不经心的朝着下边忘了一眼。涂着黄漆的出租车夹杂在道路中央,一辆辆汽车首尾相接铺满热腾腾的道路,从她的这个角度望过去,热闹的都市尽收眼底。
      眼珠子扫到桌子上放着的白纸,上面最显眼的几个大字:拆迁合同。让宋秉然用胶水糊住了,黑色字体模糊的已经看不清,没什么意义的放在了桌子上,偶尔可以用来垫着发热的外卖盒什么的。
      她拉上了窗帘隔绝了外面的景象,刚刚下班的身子已经有些酸痛了。她发困的揉着肩膀,取了条毯子,路过窗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透过缝隙朝着下面望了一眼,空洞的握着毯子呆愣了几秒再一次重重的拉上了窗帘。
      脑袋刚刚触碰到枕头,就听到邻居那个老女人在踹自己门,满嘴方言夹杂着脏话,宋秉然只能听懂几句。无非就是骂她丧骂她没人要骂她不打扫楼道把垃圾放在楼道让腐烂的恶臭味弥漫什么的。她皱着眉提了枕头去开门,刚刚打开门对上她涂了厚重眼影的眼睛就把枕头重重的砸了出去。
      门口安静了好长时间。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黑夜统治着世界。这座房子里住着几户人家,大多都是做生意家里只剩下一个人的那种,时不时的都会有陌生的男人或者是女人走进来,然后面容由陌生到熟悉再到陌生。
      总之乱透了。
      四月中旬的时候,因为房子坐落在市中心,设备以及外观老旧影响到了市貌,市政府决定要把这栋楼拆了改建成人民公园。那些住在楼里早就互相厌烦的女人们早就迫不及待的签了合同,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每天早上因为公共用水而扯着公鸭嗓子进行口舌之战了。
      宋秉然是唯一没签合同的那个人。
      忙着逃离这个地方去住进政府给的新楼的那群女人好像把多年来因为公共空间而受的所有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各种破事都朝她涌过来,喝的水里面有青蛙;住的房子被人用油漆泼的到处都是;门锁总是被人轻易的打开。
      而她的眼神却如同深井清冷而决绝。
      好像一切都没有影响到她的生活。她从来都是夜里出去,上午再回来。即便是回来也是在屋子里睡觉,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看不见那群人。
      她不想离开这里。有好多好的原因,好多好多她都说不清的原因。
      那份合同一点都不公平她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吃亏,那群女人也不会听她的话,比起开发商,她倒是更像是要吞并所有拆迁费的那个骗子。
      况且,他还没回来。
      绕过市中心的大楼,街尾的那家酒吧就是宋秉然的终点。以它为半径画个圆就会发现,不论她怎么走,绕多远的路,她都一直在那个巨大的圈子里。尽管她不知道原因,就像陷入一个巨大而又封闭的圆圈。
      到了晚上,那里才会从城市里苏醒,将白天的那层咖啡馆的伪装褪去,把肚子里的上班族替换为靠着酒水和糜烂消遣人生的夜路人。靠着酒水微醺,然后回家睡个觉,等到再次睁眼天便是透亮,红日也从天际辗转的翻了上来,紧接着这样度过下一天。
      “一杯白水谢谢。”
      宋秉然握着酒杯转身去倒水,水在手里的玻璃杯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身后戏谑的声音响起:“你都不看我了是吗。”
      带着点委屈。
      宋秉然把杯子推给他,又转身去调别的酒了。他只好撇着嘴看着她的背影,她的手指好像格外的灵活,拿着调羹的手指迅速的运动着,白皙如葱,纤细柔美,想象中应该是弹钢琴的手。
      头顶的橘黄色灯光是整个酒吧最柔和的灯光,印在她的侧脸上,她比晨光还柔和。
      他在这里偶然遇到她。那天朋友来这里庆生,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和朋友说了一声就自己坐在了吧台边,和今天一样要了一杯白开水。宋秉然也一样,连头都不抬的把水推给他,然后转了身。
      之后再见到她,也是如此。
      她就像是一道磁铁,每次路过这家酒吧他都忍不住进来,直截了当的走到吧台边。那天下班较早,他比往常酒吧开业早了一个小时来到了咖啡厅,透过稀松的人群看到了趴在吧台上的她。
      她的气质沉的就像是要融到雪中。
      他绕过吧台,看到她面色苍白的趴在吧台上。嫣红的嘴唇却是加倍的亮,她的指尖发白,攥着衣服,面上却依旧是风平浪静的样子,眼神空洞没什么焦距的盯着另一只手。就好像是呼啸海风中支起的小舟,努力顽强的维持着平衡,内心却是深深的恐惧。
      到了医院,医生给她打了吊瓶,让她在病房休息。说是因为饮食不规律而引起的疼痛。
      他拿了单子回到病房。看到她侧着脸,望着窗户面的一片绿色。窗外是初春的绿色,在这个时节刚好温暖而透亮。离开了五光十色声色犬马的酒吧,她整个人好像都是一把轻沙,放到手心用就可以感觉出她的温度,用指尖就可以摩挲出她的纹路。
      “现在是什么时候?”
      “春天。”
      她安静了好长时间,他以为自己不小心触碰到她的内心了,刚想探着声去询问的时候,就听到了她咬牙切齿的声音:“我是问你几点了。”
      傍晚的时候毫无征兆的下了场雨,坐在站牌前他们都没说话。雨一直没有停,医院的路段偏远暂时等不到公交,最后是宋秉然坚持要跑回酒吧上班。他只能跟在她后面,后来的日子他都无法理解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跑的那么快。
      她的答案给的是:迟到了会扣工资。
      她走路的样子是少年的那种轻盈,整个人像弹簧一般,一脚踏入水坑也激不起太多的水花,只是旋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酒吧的老板看到站在自己面前湿漉漉的宋秉然,头上的水顺着短发流到脸上和脖颈上,巴掌大的脸上全是雨水,刚刚还在骂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嘴皱着眉打发她回家休息。
      不用赶工作了,他执意要打车送她回家,她却环住胳膊站在酒吧门口,看着屋檐上的雨水聚成一股,最后在边缘晃啊晃啊,重重的砸下来,又重重的溅起水花。她缩了缩脚,但还是被沾湿了裤脚。
      “我送你回去。”
      宋秉然像是没听到一样,把自己的双肩包往肩上一跨,弓着身子就要冲进雨幕里。却被他一把拽回来。
      她扭头瞪了他一眼,看到他皱着的眉头和眼底意外且没有由来的执着还是愣了一下,但又迅速的甩开他的手,自己像是瘟疫一般与他拉开距离。
      “不用。”
      他再次拉住她的背包带子。她依旧是恶狠狠的瞪他一眼,湛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抵触:“放手。”
      “你老是跟着我干什么!”
      “这是你今天晚上第三次拒绝我送你回家。”
      宋秉然狠狠的推开他,再一次把双肩包挎好,伸出手指指着他,生的俊朗温和的脸上露出些许警告:“不用你管。”
      她把手搭在头顶,弯着身子冲进了雨幕,背影在他的吼叫中慢慢模糊,他低咒一声,拿起东西追了上去。
      城市的顶端被乌云笼罩着,黑压压的一片,不断的雷声和一直在下的雨击打着每个人的心理防线。街上有行人偶尔会停脚,看一眼头顶抱怨这不断的大雨以及还可能延续到明天的雨。
      他看着前面若即若离的背影吃力的追着,少女的动作轻巧一个转身就消失在了胡同里,步子或深或浅的踩在水里,荡起一层层涟漪。
      他呆愣的看着她消失在眼前破旧不堪的楼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住在这栋四五十年代的老旧房子里。雨水慢慢的加深,把楼前台阶的下端浸泡在了水里,泡在水里就像是死去了一样没有生机。
      他冲过去,就看到楼前那个敷着面膜的妇人在瞪大眼睛看他,嘴巴张的大大的好像刚刚被他打断了什么话。他皱着眉接受着她的扫视,然后看到她扯着巨大的嘴脸发出的近似扭曲的尖叫声:“啊!原来是那个死丫头领回来的小情人啊哈哈哈,我还以为有多高贵呢!”
      宋秉然侧着头朝后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一咬牙跑上了楼。
      回到房间她重重的关上门,听着巨大的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回响,烦躁的直接扑到床上,把脸埋进了枕头里一动不动 。
      隔了好久耳边也没有她意料之中的敲门声。四周很安静,只听得到楼上用抽水马桶的声音,以及一直都没有停下的大雨。
      宋秉然蹭着脸,跑去卫生间取了块干净的毛巾握在手里,颤抖的打开门。然后看到浑身都是水的倚在墙上,滑动着手机还不停地撩着头发试图甩干水的他。
      指尖握的发白,怎么也没法像以前一样把毛巾砸出去。
      他成了她这里第一个客人。
      “你自己住在这?”
      “不然呢?”
      “这地方能住人?”
      “不然呢?”
      他被堵着说不出话,尴尬的握着水杯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口水。热水下胃,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她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差不多就走人。”
      “为什么?”
      “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她简单的话里带不起任何的波澜,他扭头看着她。她正坐在床上擦头发,残留的水珠顺着她的耳朵流到领子里,慢慢的浸湿了领口。他想出声提醒她,但话到腹中却怎么也升不上来了。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让你来住你愿意?”
      “……呃”
      “你怎么住在这里不搬走?”“没钱。”
      “……”
      “那怎么不换个好点的地方?”“都说了没钱。”
      “……”
      话题一直都被她毫不留情的截断,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聊得了这栋楼里的其他人。她不屑的扯了扯嘴角,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厌恶,那种一眼看过去就感觉是从身体里涌出来的厌恶:“这栋楼里没一个好东西。”
      “那你……”“我也一样。”
      她放下手里的毛巾,接过杯子给他倒了杯啤酒又递到他手里,自己拿着易拉罐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的就往下灌剩下的一半。
      罢了,在他震惊的眼神中胡乱的抹了嘴角:“我是疯了才会守在这里。”
      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怎么都不会等到的人。
      那个男人叫杨光,前几年住在这里。大学毕业后他找不到工作,整天的挤在这个小屋子里喝酒,玩游戏,她看着自己心爱的学长变得这样,二话不说的辞去了工作来陪他。
      起初他们的日子过的还算不错,靠着宋秉然之前攒着的工资过了几个月好日子。但这段日子过后,他就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约着狐朋狗友整天的喝酒,喝死在路边都没人管。
      他说:“没人会管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乞丐的。”
      她停顿了一下,又开了罐啤酒,恶狠狠的砸出去:“他喝死在路边还是我把他拖回来的。”
      后来有个女人找上门说是杨光的女朋友。那个女人穿着华丽,身形优美,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高贵的样子,是人喜欢的类型。
      然后那天过后,女人带走了杨光的东西,在外喝酒的杨光再也没回来。
      “那你为什么要等他?”
      她夸张又诧异的指了指自己,讽刺的笑出声:“我等他?我只是想和他把我的钱要回来。我那么多个月辛苦攒着的工资!”
      “那你怎么不再回去工作,那样……还可能养活自己。”
      宋秉然突然没了声音,扯起的唇角有点凄凉,灰暗的脸上没有生机,手掌拍着他的肩膀,浅蓝色的眸子里突然变得安静:“我回不去了。”
      “人要是一旦融入新的世界,满身都是污渍与痛苦,这样的我,怎么回到那个世界?”
      窗户外的雨愈下愈大,呼啸的风声像是要把屋顶掀起一层皮来,那个夜里沉默而又蜿蜒的情绪,慢慢的蔓延成海洋起伏般的悲伤。
      “要是他没回来。”
      “下次和我走好不好?”
      那天他这样说给她听。
      一个月后酒吧倒闭,房子也被人泼了油漆,她提着东西没了去的地方,突然想起了他。
      半年后他们的婚礼在巴塞尼亚举行,她终于在杨光宣布继承公司并宣布婚讯的一个月后和他结了婚。她其实早该知道的,杨光身边的妻子不会是自己,也不会是他的那个女朋友。
      她躺在池子里,自己像是星星一般,张开眼自己就在离宇宙不远的地方,他拉着她的手漂浮在水里。洁白的婚纱被水晕染开更加靓丽的颜色。她闭上眼就好像是整个世界。

      尾声:
      两年后,他因为急性并发症住院,她回老房子收拾东西。那栋房子还在那里,歪歪扭扭的靠着几根钢筋支撑着,那个女人看到她来了,忙着擦干净刚刚吃东西的手跑上来迎接。
      “哎呦小姐啊,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我给你把房子重刷了,东西也没变,也通着电,你要是想回来啊随时……”
      “不用了。房子为什么没拆。”
      “老李说那个开发商跑了,之前那份是霸王合同。”
      她低着头咧着嘴失笑。站在门口看着一切都还熟悉的房间,其实她早该明白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因为她的执着而改变的,就像那段无疾而终的等待一样,如同烟灰一般自然的掉落了。但无所谓的执着竟然换来了老房子的保留。
      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她习惯性的坐在床上开了罐啤酒,铝制品的摩擦声伴随着啤酒冒泡声放大。
      宋秉然看了一眼冰箱上的便利贴。
      “姑娘你要好好生活,你要守在这里也要好好努力去踩在他们的头顶上。”
      多少年后她看着清秀的字体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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