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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Never Know ...

  •   一
      暴雨过后,潮湿的城市又被叠加了几分色彩。
      我的车子自由的行驶在宽阔的高速公路上,道路两边的树影摇摇晃晃的在陈舟的脸上投射下一层柔和的阴影,车窗上还挂着雨水,漫长的雨后阴云漏下点阳光,给了这个氤氲的午后一点烦躁的气息。
      我侧头看了一眼正在欣赏窗外风景的陈舟,透过后视镜我看到了他闭上的眼睛。
      “要到了。” 他依旧侧着头,淡淡的回了我个鼻音。
      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突然感觉到汽车空间里突然就有些压抑,我把窗户放下来,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雨水从外边飘进来,落在皮肤上,渗透了衣服纤维的凉意,直穿皮肤。
      前方的路因为一个红绿灯发生了交通堵塞,我停下车子把头探出窗户。
      “艾琳带了吗?”“带了。”
      “它会陪着你的。”“我想我该感谢它。”
      我干脆直接闭嘴,窗外的出租车司机手里夹着烟头,长年饱受劳累的胳膊搭在车窗边,浸在潮湿的空气里,任由一整根烟燃烧的只剩下烟蒂,他探出头,看了眼前方的长龙队伍偶尔的恶狠狠的用方言骂几句就又缩了回去。
      夏日突然变得有些燥热。
      艾琳是一只猫,偏偏胆子特别大,整天在家里上窜下跳的,白天上演一出别出心裁的离家出走,等到晚上再从阳台跳回来,心满意足的吧嗒着早就放在阳台的猫食,也是琢磨透了陈舟不会打它的性格,才越来越放肆的。
      终于,这家伙有一天大胆到了极致,跳向了我家的阳台。然后我养在阳台上的那盆花不幸遇难。
      二
      陈舟已经抱着艾琳睡熟了,他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我梦里的那只蝴蝶。
      今晚的游轮因为天气晚点,我们昨夜住的宾馆已经在今天早上的八点退了房间。我们只好拉着行李,两人一猫决定在今天晚上看完这边的游轮盛宴就去车站取票回家。早上出来的好心情到现在却被流浪的野猫野狗带走,糟糕透了的心情。
      这时候宽阔的乐园只有寥寥的几个还在等游艇的人。时不时经过的游乐观光车,车轮溅起的积水声响也格外的清晰。
      我打了个哈气,昏昏欲睡的看着四周的夜景。
      “你要睡一会儿吗?”“你还要睡吗?”
      陈舟抱着艾琳给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抬头顺着我的视线看向四周。
      几天前。
      玻璃外的停机坪上停着的飞机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渐渐地离开。我拖着行李箱在玻璃前驻足观望。
      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边缘,迫不及待的挤进室内,室内的温度在阳光挣扎过程中开始升高,我摘下帽子把它放在行李箱上看了眼已经起飞的飞机,然后向着出口走去。
      失约了。我难掩心中的失落,而这失落并不是因为他的失约,我只是心疼我的演唱会票。
      “抱歉,我迟到了。”
      我抬头对上他清澈的眸子,忽然间飞机起飞的轰鸣声在我耳边炸开,轰隆声带着不同于刚才的失落,又极速的轰隆隆的略过。
      像一颗三分球‘咣当’一声投入筐中。
      “陈舟是吗?你好我是你这次的旅行伴侣。”
      他对我突然伸出来的手露出有些难以应对的样子,眼神恍恍惚惚的从我头顶瞥过,又落在我的手上,然后有些犹豫的伸出手。
      我的手和他的手握在一起,却又极速的后退,在这短暂的停顿里,情绪和好奇所能滋生的,是我的感觉。
      我记得陈舟的母亲联系我的时候,那个女人只有三十快要越入四十岁门槛的年龄,却苍老的像年入古稀的样子。
      “医生我求您一定要帮我儿子。”
      她的儿子就是那只黑猫的铲屎官,我的新邻居。不过,他还不认识我,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照片的时候,是在那只黑猫打碎我心爱的盆栽后我抓到它打算给他送回家时偶然打开了黑猫脖子上挂着的怀表。
      她简单的告诉我,他的儿子有心理上沟通障碍,对于一切嘈杂的事物,都会有一种不由而来的抗拒,对于别人的热情浇灌也是避而不理。
      对于他人来说的最重要的情感到了他这里便是经不住热火灼烧的情意。他就像一条逆着人群穿行的鱼,既格格不入又尝尽孤独的淋漓。
      孤独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会在你一个人孤单的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悄悄的爬上你的眼角,然后拔出它那锋利的刀用力的刺在你的神经上,让最后一根神经都断裂。
      不再抵抗,去寻找那残存的温暖。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帮他。
      这个念头一直伴随着我们上了飞机,在伦敦的大街上漂游,再到我们回国之后我最后一次见他之前。
      那天我们正在吃早餐,我按照他母亲给我短信的内容帮他点了他喜欢吃的菜,怕他吃不惯西餐还故意找了一家中餐厅。对面的人吃饭的时候很拘谨,也许是因为我在旁边的原因。
      “你养过一只黑猫对吗?”“嗯……怎么了吗?
      他好像并不意外我会这样说,只是很缓慢的点了点头,又把最后的一颗肉丸子放进嘴里。
      “艾琳。”“什么?” 他愣神的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没想到我会回答的这么快。
      “黑猫的名字,艾琳。”
      “她是不是特别喜欢盆栽?”我把锅里的最后一只鸡翅夹给他,尽可能的想和他多聊一点,亲近一下。
      “她毁了我的小盆栽。”
      ‘咣当’一声他手里的筷子砸到了面前的陶瓷盘子上,然后我看到他的脸颊浮上两片红晕。我突然意识到,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从餐厅出来之后,他带我去了一家花店让我挑选盆栽。面对着各种各样的盆栽我哭笑不得,只能不停的拒绝。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让你赔我盆栽。”
      和刚刚那个一样的表情,伴着如同晚霞一般的红晕。
      三
      为了让他适应热闹的环境,我订了两张演唱会的票,在我们来到伦敦的第三天,那天突然就下起了暴雨,一场突然袭来的暴雨把伦敦大街的热闹打散,霓虹灯在暴雨中被洗刷的更加发亮,在突然就安静下来的伦敦安静,沉默的,闭着眼安然呼吸。
      暴风雨的毫无征兆让主办方取消了演唱会,而我也只能和陈舟那个闷油瓶待在旅店里大眼瞪小眼。听着豆大的雨点不成规律的砸在窗户上,被雨水包裹了的情绪很快的就被冲走,最后连每一片叶脉都洗的发亮。
      一个小时过去了。陈舟说待在房间里有点闷,想出去走走,却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他回来。我询问了工作人员,凭着她简单的描述去了楼顶的花园。
      我扶着精致的雕刻扶手边走边喊他的名字,就在要到达楼顶的转角处突然飞出一个黑影。我下意识的后退,在脑子里迅速拼凑出了一百种甚至一万种不好的结局。
      “喵—” 我对上一双在昏暗的楼道的发着淡绿色的瞳孔。他带了艾琳过来。
      它又对着我叫了一声,带着不太友好的傲娇,在深夜的楼道里有些渗人。
      我突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它弄坏我的盆栽后被我直接不友好拎着就要去隔壁问,还拿走了它脖子上的那个怀表。
      “你呀,弄坏我的盆栽还不是要你的主人赔给我,以后啊就不要这么闹了。”
      我对着一只听不懂人类语言的黑猫,像是给犯错的孩子讲道理一样。但我深信它还是听得懂我的表达的,我宽慰似的拍了拍它的脑袋绕过它继续向上走去。
      直穿天台的清爽凉风把整个夜色都包裹进怀里,城市灯火如同一直蛰伏着的怪兽,吞噬了整个黑夜,让它在巨大的深渊中悄无声息。
      “陈舟。”
      背对着我的身影在繁华的城市下显得更加的单薄,寂寥。城市生活有它的脆弱和敏感,也很清楚也懂得体谅,但我偶尔的想放弃这份温存然后慢慢的走出自己的世界。
      我对上陈舟惊恐的眼神,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那个摄像机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摄影机从他的手里滑落,还有那些已经被缩小在照片的夜景。
      我仓皇的像个窝囊废一样逃回了房间。
      我不敢再对上艾琳的瞳孔,我怕会看到它眼里的那种孤单,我不敢再对上陈舟的瞳孔,我怕我会看到孤单的自己。
      原来孤单只是一个人的事情。
      四
      陈舟并不孤单。
      孤单的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没有爱好没有陪伴没有关心没有希望,只有整片整片翻涌的被麦浪淹没的悲凉。
      在和他来国外的前一天,那是我第九千天自己一个人吃饭,也是我第两万七千次自己一个人吃饭。我的孤独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
      在机场的等待过程是漫长的,从登机到飞机起飞再到飞机落地,这整个过程都是漫长的像是跨越了一个世界的桥梁。
      我期盼着陈舟与我的性格相似,我想让两个孤独的人一起旅游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可怕的孤独。
      但我发现,孤独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事。
      陈舟他有艾琳,那只闹腾却又爱主人的黑猫。他有他喜欢的夜景,那片翻涌着喧嚣的寂静岭。
      两个孤独的事物相碰,总会有一方一直被孤独的神眷顾。我不敢面对的,艾琳瞳孔里的孤独灵魂,喧嚣的寂静岭在晚安的道别后也被孤独撞过灵魂的失重声。
      “抱歉,你吃过早饭了吗?我昨天睡的有些晚,想去看游行吗?应该会很热闹,我觉得我们可以提前在那边订一个新的客房,以便我们随时去玩。”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听着茶杯与桌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声,不大舒服的皱眉。
      “陈舟我们回国吧。”
      他眉飞色舞的表情一下子僵在那里,我看了眼他手机上的订票界面轻轻的把头扭开。
      “为什么?我们不是出来玩的吗,一个月,这才几天?”
      他提出的质疑就好像一道闪电,一下子就劈中了我所有的软肋,本来就狼狈不堪的面容一下子更加的面目全非。
      “陈舟,我是医生。”
      “那我不是你的病人吗?”
      “所以在你看来我们是来玩的?”
      他被我问的哑口无言,支支吾吾的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我丢过去的病例单堵了回去。
      “你的病例。”
      “周末的游轮盛宴头等舱。”
      他把病例连同我放在桌子上的消费单一同卷走,紧接着我的手机就收到了一条周末游轮盛宴的座位消息。
      “你的病不需我治了,治疗金额我会全额退还给你,我订了三天后回国的机票,你的母亲说会去接你。” 当天晚上我已经决定了要和他分道扬镳。
      他无所谓的耸肩,表示到自己对我的安排并没有意见。而他的表示就是只要错不过周日晚上的游轮盛宴就好。
      窗外的小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自从我们来了这里,这里的雨就一直没有停过。洗刷了无数个泛着白光的天际末端,陪着无数个孤独到无法倾诉的夜晚。
      我烦躁的听着窗外的雨水声,本来是大自然的馈赠却在此刻变得比那些刺耳的汽车鸣笛声还要可恶。
      “医生小姐,你知道的你现在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他越过我,关上了那扇我垫着脚都够不到的窗户。“游轮盛宴你会来的,今天晚上艾琳会陪着你晚安。”
      我看着对我怀有戒备的艾琳想要伸手去抱它,却被它喵的一声在手背上抓起一道皮。它瘙了瘙痒,再一次戒备的弓起声音,喉咙里发出足以镇压住敌人的低吼声。
      我其实知道的,作为心理医生我比谁都要知道孤独肆意泛滥的感觉,总有人认为心理医生这个职业是万能的,就像是朋友圈里那些无所不能的超人一样。
      其实都是一样的。孤独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
      陈舟的出现就是在我的伤口上用力的又刺了一刀,让那个我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伤口变得难以愈合甚至到了一种抽丝剥茧的程度。
      硬生生的疼。
      他并不孤单,也不需要一个可以帮他的人。反而倒是我,习惯了长久的孤独竟然难以面对那些马不停蹄的喧嚣。说是心理医生,实则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连自己都救不了。
      游轮盛宴在我们回国的前一天。
      我想着各种理由想要推脱,却被他拒绝,最后连艾琳都在拽着我的裤脚把我往外拉。
      天气冷的可怕,在我意识里这个从来不会飘雪花的城市竟然飘起了不太大的雪。瞬间让整个呈现出温暖的城市点起了更加巨大的火焰。
      我搓揉着手腕看了眼那些已经散开的行人,再低头看向我怀里和我抢温度的艾琳,还有躺在它旁边的陈舟突然没了冷意。
      他无疑是一个好的朋友,虽然到现在我还未能真正的了解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夜色叠加的更加浓重,像是在末尾用毛笔重重的点了一点,然后晕染开的千丝万缕。
      “困吗?”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半梦半醒的垂了垂我那只被他压着的腿。
      “还好。” “几点的航班?”
      “三个小时后。” “还早,你要睡一会儿吗。”
      艾琳抖了抖猫毛跳回了陈舟的怀里,习惯的蹭着他露出的那一截手臂。
      他低着头,他的侧颜总是很美好。轮廓分明的下颚,柔软而又硬朗的线条像是上帝偏心的给他钟爱的画加上的特殊的几道。
      “医生小姐,你知道这次游轮盛宴会晚点是不是。”
      我没有否认,因为我早在前一天就看到了推送的消息。
      “那为什么还要来?”他摸着艾琳的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医生小姐,其实你比我清楚,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热闹的游轮盛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对上他的好像闪烁着星光的眸子,发现他的眼底流光易转,如同蜡烛燃烧后掉落的半截火星灼烧着胸腔,冷漠的抽走气压让心脏以一个没有规律的频率跳动。
      “去尝试着喜欢一件事,一个环境,一种语言,一个人,也许孤独就不会那么可怕了。”
      “我很喜欢这座城市,因为我喜欢上了它。愿意和他分享我的喜怒哀乐,愿意把他美好记录下来。我想医生小姐,你可以试着去喜欢它,一点点就好。”
      他突然站起,拉走放在一边的行李箱朝我挥挥手。
      “走吧去机场。”
      “不了。”我侧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夜色下格外的撩人,像个害羞的丁香姑娘微微浮动。
      “游轮盛宴要开始了。”
      我们第一次在纽约见到了好天气。也许是我们马上要离开的缘故,虽然我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相互关联的道理。陈舟早早就收拾好了一切,但由于昨晚的游轮盛宴现在他有点力不从心,抱着艾琳的手都是松松垮垮的,吓得艾琳一直用爪子勾他胸前的衬衫口袋。
      “艾琳来这里。”
      我朝着艾琳拍了拍手,试图和它进行第一次友好的谈话。它显然是被我吸引了注意力,回头看了我一眼后,整个身体呈弓状扑过来。
      我抚摸着它脖子后边毛,想起上次我提着它要去找它主人的时候,有些怜惜的摸了摸他的脖子。我取出脖子上一直挂着的怀表,挂到艾琳的脖子上算是物归原主了。
      “医生小姐,我们真的要分道扬镳了,送我回家吧。” 他摘下墨镜,朝我挑眉,眼底流光溢彩与我见他的第一面全然不同。
      道路两旁的绰绰树影不断地朝后飞驰而过,阴影打在眼皮上,投下一片片短暂而又迅速消失的黑暗。不至于眼皮被灼热的泛红。
      “医生小姐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他突然开口问出这个连我都在质疑的问题。
      “好好养病。”我站在一个医生的立场,对自己的病人加以嘱咐。
      “你也是,医生小姐。”
      算是别出一格的告别,以一段草草的对话就结束了长达一周的治疗旅程,我不知道我是否需要在这段时间里去挽留什么。
      多年后我的门诊进行了一次大搬家,为了能使那些病人再一次找到我,我翻出了一堆的病例,然后照着上面的号码一个个打过去。
      话筒那边嘟嘟的忙音响的我有些不耐烦,面前发黄的病例也在不停地告诉我这是一个多年前的病人,是一个已经不需要治疗的病人。
      “医生小姐,好久不见啊。”
      我握着话筒愣住,直到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
      “艾琳,和医生小姐打个招呼啊!”“喵—”
      阳光折射进窗边,照在我手上里的手机上。我发现早就记不清了那个少年的样子,只知道晨晖的依稀中那个少年的面孔被照的发光。
      我其实早就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了。
      孤独原来从来都不会是一个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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