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不夜话》桑下愚人

3、喜欢，得到。

　　捏着不透气鼻子的乔婉，双腿打颤地推开她床前的那扇窗户，一股冷意顷刻间扑向了她透着不健康红的脸颊，雨后的花香，太过凛冽。

　　乔婉侧了侧头，任由肩甲两边的头发漫上风里的水汽。

　　她的头发很长，顺顺直直的乌黑，只在天青色睡衣领处才稍稍有些卷蓬的迹象，几股散乱出来的头发贴着透了胭脂似的白嫩皮肤，在那日益隆起之处弯出了令人羞愧的弧度。

　　睡衣很长，长至只要她乖乖站在原处不动，就能够完完全全地遮住她的脚，乔婉夏季的烦恼之一非凉鞋莫属。

　　脚下的地板踩起来吱呀吱呀的，咋咋一听颇像十三岁那年上京拜祖母游玩时乘坐的摇橹船声，因此在搬进来的第一天，她就选了楼上这间阁楼作为她的闺房。

　　窗前有个小榻，不高，红木质料，其上也没什么繁杂的雕刻，蝙蝠云纹最多。

　　这个小榻是她和乔爸爸在庙会上淘来的，每年农历五月十五那天，古城里大大小小的巷子都会被堵的水泄不通，卖什么的都有，很热闹。

　　乔婉跪坐下去的时候，刚好能看见窗户外不远处的寺院，明黄色的墙壁在连如棉的小雨氤氲下愈渐深暗，朱红色的瓦舍栏杆，看不清的进深面阔，模模糊糊的乔婉好似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寺庙里传来梵音。

　　她醒的有点早，可能是因为昨晚没睡好，而且糟糕的是她不记得她昨晚是什么时候下的车了，也不记得她是怎么脱了衣服爬上床的。

　　“糕糕，早饭我给你放桌上了，学校那边你今天就别去了，爸爸已经请好假了，我上班去了，晚上见。”乔爸爸的语气很快，乔婉根本插不上话。

　　“哦，对了，洗手池边抹布盖起来的那坨东西你别碰啊，会咬人。”已经听到关门声的乔婉，正当要从窗户口探出头问个究竟的时候，急急忙忙跑回来推开门的乔伍将她要说的话惊的咽了回去。

　　“知道了，那个，爸……”急急忙忙从阁楼上跑下来的乔婉，抿声抿气地捂着胸口傻傻的对着空气眨了眨眼睛。

　　由于跑的太快，她的眼前一阵发黑，一觉到天亮的感觉让乔婉有种说不上来的乏力，那种乏力到不像是吃了感冒药后的昏沉，更像是记忆里的那晚安神茶后在大相国寺庙醒来时的感觉。

　　没头没脑的一个念头让乔婉的后背猛然一凉，不自持的防备心再次牢牢的将她裹住，正如蔡英所评价的那样，乔婉不仅孤僻到古怪的地步，而且还有点防备过剩的意味，她或许从没信任过别人，自私自利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于乔伍来说，这样固执的乔婉，他足足花费了六年才让她接受了他要做她爸爸的这个事实。

　　“滋滋……滋滋滋……”陷入莫名情绪里的乔婉被屋外的电锯声吓了一跳。

　　她家的隔壁在施工？可她明明记得她家隔壁是个荒废了的小房子，门都没有，只有一丛丛生长茂盛的牵牛花与拉拉草围着以前的栅栏攀爬出来的生物残“墙”，怎么会有人突然看上那个房子？

　　乔婉站在门槛前看了一眼她家隔壁，见噪声太大便回来关上了门窗，简易的吃完饭收拾好厨房后，沓沓地回阁楼上去了。

　　乔婉一向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奇心，对于关心也起不了作用的事物，则是能不费力就不费力，性子里带着的冷，入了骨髓。

　　乔爸爸是晚上八点左右到家的，一进门就看见乔婉静巧地坐在门堂前的屋檐下等他回家。

　　同他一起的还有乔婉的数学老师，商辞。

　　乔婉没想到她的数学老师这么晚会来她家，因此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今天的作业给你带来了，还有这个周六我有事，补课推到周日。”

　　“谢……谢谢，商老师。”乔婉连忙起身，不自然的鞠了一躬。

　　她和眼前的这位商老师的对话，总是怪怪的，但具体怪在哪，她说不上来，有种气不通畅被打了结的感觉。

　　“不是说好以后都不用等我回来的吗？”

　　乔婉看着挡在她面前的乔爸爸，紧张的情绪稍纵即逝，低着头轻声地嘟囔了句：“您活在梦里呢！我可没同意过。”

　　是什么时候养成要等乔爸爸回家才去吃饭睡觉的习惯呢？

　　她不记得了，只知道有乔爸爸在的家才叫家，要是不用去上学，一直在一起，她会更喜欢。

　　商辞皱着精致的眉头，看着眼前的这对父女，脸色说不出来的别扭。

　　乔伍长的嫩，三十好几的岁数看起来也只有二十五岁左右，再加上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脸上一点岁月的痕迹都没有。

　　“乔伍，不请我进里边去坐坐吗？”

　　这是商辞来乔婉家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以往补课的时候，一般在左边的那个房子里进行，教学内容结束后他就会离开。

　　乔婉对于商辞提出的要求十分排斥，她不喜欢将她的家，暴露在外人的眼皮子底下，供他们观赏品评。

　　她以为乔爸爸会像以往一样拒绝所有要求参观他们房子的人，但这次乔婉想错了，乔伍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委婉的给了商辞进去的机会。

　　“里面有些乱，要是商老师不嫌弃的话，就进去坐坐吧。”

　　乔伍将怀里的绣球花递给了乔婉，示意她先进去将花插进花瓶里。

　　乔婉顿了顿，抬头看了眼乔爸爸，转头进了屋。

　　乔伍不算矮，一米七七的个子，但在商辞的面前还是足足矮了一大截。

　　“我有什么好嫌弃的？又不是没见过更乱的，只要够我落下脚就行，总不至于比以前还乱，是吧，乔伍？”

　　商辞在乔婉走后，就不再顾忌形象地扯了扯领带，满脸不耐烦，绷不住的本性，瞬间堂皇的暴露了出来。

　　因为乔伍背对着商辞，所以他并不知道商辞对他仅有的耐性，已经被他无所谓的语气消耗殆尽了。

　　“这倒是，毕竟我是有闺女的人了。”

　　“闺女？乔伍你信不信你在这样对我，我能让你连她的渣子都捞不到？”

　　商辞将乔伍逼进了没有灯光的角落里，夜色下的朱红色小窗被夏天的暖风吹的咯吱咯吱的晃荡着。

　　“你特么的敢！”乔伍的声音压的极低，深怕屋里的乔婉听见。

　　“我有什么不敢的？只要你特么的再用那样的鸟态度对我，改明我就让她飞了。”不知什么时候伏在乔伍耳朵旁的商辞，如是说道。

　　商辞贴靠的很近，近到呼出的气息能够全部舔舐到乔伍的脸上，缱绻不去留有余温。

　　“你非要大家撕破脸才甘心？”乔伍愤懑地侧过去了头。

　　“脸？我在你心里还有脸？不是说有老婆的吗？怎么二叔一来，你就把你那不怎么在家的老婆埋了？心可真是一如既往的狠。”

　　“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定定看着商辞眼睛的乔伍警告道。

　　“报警？你可别把自己抓了进去，到时女儿没人养，便宜了外人，哦，对了，你家先生不是外人，面子还大，使唤你能使唤的得心应手。”

　　“你……你滚，特么的现在就给老子滚。”

　　一把揪住商辞衣领的乔伍被商辞牢牢的圈在臂膀之下。

　　“滚？滚哪去？你床上？我倒是无所谓，就怕吓着你家乖女儿。”商辞对着乔伍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话里话外极邪。

　　“商辞，你可真够脸厚的，当年甩了你还干巴巴的往我这儿贴。”

　　“可不是嘛，我又没睡腻了你，哦，对了，你家那宝贝闺女去了你家先生那，没准也是和你一样的下场，迷……”

　　“唆”的一拳，没有任何防备的商辞被乔伍打的一个踉跄，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融成了嘴角的血迹缓缓滴向落了一地半绿不绿的地面。

　　“你滚，以后乔婉的数学不用你补了。”

　　商辞龇着冒血的唇齿讽刺道：“不用我补？难不成你自己来？我保险箱里还有你考31分的数学卷，要不要？我可不认为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人能踏进你家的门。”

　　“商辞你特么的还要不要脸了？”紧攥拳头的乔伍显然是气坏了。

　　“不要，要脸能有你？没有，我要脸做什么？”回答的是他，否决的也是他。

　　商辞依然是一副不紧不慢欠扁的态度，他忽然异常的想念小时的乔伍，乖巧好骗，说什么是什么的模样真疼人。

　　“至今耿耿于怀？对我？”乔伍的冷笑像根刺卡在商辞的喉咙里，令他每笑一声都剧痛难忍。

　　耿耿于怀？他的念念不忘原来在他的眼里只是如此，甚至不堪入目。

　　商辞的笑声越来越疯狂，疯狂到将屋里正在摆放绣球花的乔婉吸引了来。

　　夜色下，那双眼睛里，乔婉看到了只愿挂在干净天空上的星辰大海，波涛汹涌的令人心生向往的同时，畏惧不前。

　　多年后乔婉才明白，商辞眼里的星辰大海是由怎样的支离破碎聚集而来，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多彩的深邃，令人无处安放。

　　商老师笑着走后，乔爸爸也笑了，蹲在红色木头的窗户口下仰着脑袋看天上的星星。

　　“婉儿哪也不去，永远留在这里看星星，可好？”

　　“为什么？”他们不是每年都要搬一次家的吗？为什么不走了？

　　“我们走了，屋外的那丛绣球花就没人管了。”

　　夜色太暗，她什么也看不见，包括蹲下去的乔伍在内。

　　“好。”乔婉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其实早在一年前他们就不用搬家了，对于现在的生活，她已经适应的差不多了，书也看了很多，而且仍在继续看。

　　养花的最大好处，或许就是在夜色下也能像赏星星一样的“赏”它们，暖风下的香，让人莫名的心生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