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二十二章 ...

  •   新年上班的第一天,谭明娜把关雨澄叫进了办公室。公司要在上海开一个点,派谭明娜过去全权负责新办事处的筹备。肖邦已经答应和她一起过去开疆拓土了,主要负责对外业务,但是还缺一个处理内部事务的人,关雨澄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对内她了解非语的工作流程,对外又了解业务流程,做事细致认真,虽然不是长袖善舞,但是踏实可靠。
      关雨澄听到这个消息有点突然,谭明娜给了她两天时间考虑。肖邦比她早知道谭明娜的想法,趁着在茶水间碰到的空,问关雨澄的想法。
      “我得想想,从来没想过要去上海呢。”雨澄确实还有点云里雾里。
      “去吧,挺好的机会。在这儿你都汇总了一年的报表做了一年的PPT了吧,除了深蓝,你完全没机会对接一线业务,而且深蓝那种小单子,没什么技术含量。你要为以后打算。”肖邦跟她好好讲了一堂职业规划课,关雨澄才发现这个看着和自己同龄一脸青涩的同事,其实很有自己的打算和想法,不由得为自己这一年碌碌无为的工作感到羞愧。
      下班后,在小区对面她又一眼瞟到了夜色中社康中心亮着的灯箱,自从去那里看了牙齿以后,她才发现其实那个地方很显眼,只是之前一直没注意到。她想到了昨天下午躺在治疗椅上强压在心里的油腻感,想到了秦定波电脑显示器上那张自恋的笑脸,以及,背景里那欢乐的三人组。成蹊和许菲,那样亲密地凑在一起,女的风情万种,男的气度儒雅,堪称一对璧人。雨澄曾经以为自己摆脱了学生的身份,便能由内而外地成熟起来,具备一个女人的风韵,她脑子里面一直挥之不去在翰林中学那个晚霞漫天的下午,看着许菲和成蹊并肩走在一起的画面,许菲那飞扬的印花裙角和纤细的高跟鞋,是她对成熟女人的所有向往。
      回到家,关雨澄打开电脑,点开了音乐播放器,选中一首《烟花句》,然后倒在沙发上,环视着屋子里的东西。这个房子比之前章澍租的一居室小了很多,但是里面一草一物都是自己挑选添置的,它是自己在这个城市最温暖的所在了。然而,那个和自己同处一城的人,却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
      曲终,雨澄打通了谭明娜的电话:“Tina,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谭明娜时间安排得紧凑,要利用春节前的一个月过去把办公室先选定,再和一些之前有往来的客户巩固一下感情。她让关雨澄定了两周后的机票。
      按照之前秦定波的计划,接下来一周根管治疗做好,再观察几天,如果没发炎再填充一下就没问题了。她给秦定波发了条短信:“秦医生,如果你这边方便的话,我想这周三下午来把根管治疗做了,谢谢。”很快,秦定波的电话过来了,问怎么要安排得这么急。雨澄只说工作忙,想尽快结束掉,秦定波那头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周三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鹏城的冬天一旦下起雨来,气温就急剧下降,十度左右的天气,寒冷程度却不亚于曾城的冬天零度的体感。雨澄在社康中心门口抖落伞上的水珠时,秦定波已经迎了出来。
      “老远就看到你走过来了。”他笑的时候,嘴咧开一点,看起来极为热情。
      “秦医生今天不忙啊。”雨澄跟着他走进去,把围巾解下来,一时不知道放哪里,秦定波很自然地要接过去,挂在他的衣帽架上,雨澄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手一把夺了回来,折叠整齐放进了包里。秦定波露出一个长者不计较幼者冒失的微笑,说:“你每次挑的时间都很好,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这算不算天时地利人和呢?”
      关雨澄心里的油腻感再次升腾起来,但她一向不善于去驳斥或者拒绝别人,只能勉强地笑了笑。这次秦定波没有忘记戴口罩和手套,只是脸依旧凑得很近,雨澄觉得很不自在,总是动来动去。
      “你不要动,这个转速很快,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很危险的!”秦定波语气极为严肃,在工作的时候,他还是很一板一眼的。“要是觉得紧张,就闭上眼睛。”他放缓了语气又补了一句。
      雨澄当然不可能照做,她一直觉得看牙最尴尬的就在于躺着的时候,如何安放自己的眼神。盯着医生吧,偶尔医生和她对视上,两个人都尴尬;闭着眼睛吧,两个人离那么近,自己再闭上眼,更怪异。后来她就琢磨出两眼不聚焦地看向某个方向的“眼神涣散神游法”,才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难题。
      遭到秦定波的呵斥以后,她只有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要动,但是这样她感觉更难受,全身都绷着劲儿,不一会儿一层薄汗都出来了。秦定波以为她是因为近距离感受到自己的魅力紧张了,心里颇有成就感,脚下松开了钻头的开关,把盯着牙齿的眼睛转移到了雨澄的脸上,他相信自己的眼神杀一定能让这个总是端着的姑娘心旌荡漾。不料雨澄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她一脸漠然地望着天花板,没有任何表情,秦定波只能暗自讪讪地收回一双多情的美目。
      “我要抽神经了,可能有一两秒的不适感,你忍一忍,不要乱动啊。”秦定波把探针放进了那颗蛀牙上面,温柔地提示着雨澄。雨澄有了上次的经验,默默地双手攥紧了自己的衣服,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次的不适感和上次的剧痛不一样,是一种牵扯到胃部的恶心感,一下两下,她感觉一阵作呕,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感觉呼吸都困难了。好在这一切很快结束,待探针从嘴里一离开,雨澄马上坐起来,趴在漱口水槽旁边干呕了好几下秦定波抽了几张纸巾,不等他的手靠近,她很快接过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你很紧张。”秦定波问。
      “有点难受,好像,嗯,牵扯到了胃。”
      “好了,都结束了,以后它再也不会疼了。来,躺下来。”秦定波的语气里几乎带着哄小孩的宠溺,让雨澄感觉刚出过汗的后背一阵刺扎扎的,但她还是依言躺了下去。
      秦定波一边慢条斯理地冲洗着牙齿,上药,封闭,一边说让雨澄填充后再做个烤瓷牙套,以免做过根管治疗的牙齿咬硬物碎掉。从治疗床上起来后,雨澄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告诉秦定波,自己要调去上海了,恐怕时间不够了。这个消息让秦定波很意外,他反问:“你骗我吧?你是不是不想在我这看牙了?”雨澄心说是啊是啊,嘴上却好言好语:“没有,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我挺过意不去。我下个周末就离开鹏城了,只能去了上海再做牙套了。”秦定波没有再说什么,闷闷地写了病历,又把雨澄送到大门口。

      关雨澄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房子退租了,房东还算仁义,只收了半个月的违约金,公司已经在上海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小区房,作为谭明娜、关雨澄、肖邦这支先遣部队的住处。雨澄把衣物、书、几件用得很顺手的日用品分门别类打包好,打算周末快递出去。她并不是一个念旧的人,每次挪动住处东西都很简单,除了必需品,其他要么卖掉、要么送人。
      上班的时候,肖邦找关雨澄的次数多了起来,他觉得能被谭明娜看上的人,,一定是有几分本事的,因此对待雨澄的态度里,除了之前出于对职场新人的友情指点,又添了些示好的意味和盟军的惺惺相惜。周五下班前,他在MSN上问雨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得知雨澄要寄几箱子快递,表示自己可以帮她搬东西。雨澄以快递会上门取件婉拒,她不喜欢和同事的交流超越工作范畴。
      这两天她一直在想,要不要和成蹊道别。她必须承认的是,离开鹏城也是一种逃离,肖邦在茶水间的那一通开解让她意识到了去上海对她职业生涯的意义,可是真正促使她离开的,是在秦定波的电脑上看到那张照片后内心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补的失落。经历了章澍的那一段感情,她不可能再重蹈覆辙,通过投入另一段感情来麻痹自己,那么眼下她能做的,就是离开,到一个远离成蹊的城市。至少,她可以不再空幻想在路上和他偶遇的可能。她把编辑好的短信反复删改,最终还是全部删除了,转而给罗成立发了一封工作移交性质的邮件,告知他接下来客户对接移交给其他同事了,后续如有合作需求,可直接联系某某,但是只字未提自己要离开鹏城的事情。罗成立很快回了邮件,说找个时间一起吃饭,雨澄看着邮件界面约摸有五分钟,最后点了右上角的叉,没有再回复。
      出发去上海的前一天,关雨澄最后一次躺在了社康中心的牙科治疗椅上,这次只需要把填充材料塞到那颗蛀牙的大窟窿里,再封起来即可,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秦定波没有像之前一样说很多话,他坐在雨澄头部右侧的椅子上,在填充完让雨澄咬合的时候,左手从她的头顶绕过去,手掌托住她的下巴,她的头正好在他的臂弯里。秦定波温柔地注视着雨澄,她却始终保持着眼神涣散没有焦点的状态,这让他很有挫败感,多少女孩子被他这样看着不超过五秒钟都会面露娇羞芳心大乱。
      晚上非语给即将奔赴新战场的三个人举行了一个小小的饯别宴,平时和雨澄交浅言浅的同事们,竟然都表现出十分诚恳而深厚的不舍,雨澄做谭明娜助理的这一年里,他们少挨了不少骂,人非草木,大家心里都清楚雨澄功不可没。他们一起送了雨澄一条巴宝莉的围巾,说上海太冷,上海女人又精致,让她先从脖子开始武装自己。雨澄有些害羞,她不擅长过于情绪化地表达和交流,只能一个劲儿说谢谢。她没有喝酒,大家也没有太为难她,转而去灌肖邦和谭明娜了。
      喧闹中,雨澄放在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满怀期望地点开,确实一条来自秦定波的长长的短信。他在短信里感性细腻地描述了第一眼见到雨澄的感受:你捧着一束洁白芬芳的花,如一个暗夜的精灵出现在岁末的夜晚。讲述了他每一次给雨澄看牙的心理活动:你并不是一个美丽的女孩,但是每次想到即将见到你,我都无比期待;而见到你的时候,我又激动得难以自持,我多么希望你的牙永远都看不好。最后,他表达了对雨澄即将离去的惆怅:得知你要离开,我的心就像鹏城的冬天一片阴冷,每天都下着雨。雨澄,今晚我可以再见你一次吗?
      读完这条声情并茂的短信,雨澄哭笑不得,她可不希望自己的牙永远都看不好。而最后一句话,让她心里的油腻感达到了顶峰,她从来没做过过河拆桥的事情,但是当下立即删除了这条短信,把秦定波的手机号码也删除了,她看到这个名字,已经有了一种生理上的不适感。她刚把手机放回口袋,又震动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短信的内容有点让她摸不着头脑:你要拒绝我就直接了当,不用这么傲慢不回我信息,我并不缺女人,看上你是你的荣幸。看完短信,雨澄目瞪口呆,这都哪儿跟哪儿?除了秦定波,不会有第二人给她发这么莫名其妙的短信。雨澄无奈,她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略作思忖,回了一条短信给秦定波:秦医生,我想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无论如何,感谢你作为医生付出的精力,谢谢。然后果断把这个号码拉进了短信和通话的黑名单。

      寒假跟在元旦后面如约而至。成蹊学校放假早,罗成立让他再去公司帮几天忙,然后一起开车回曾城。寒暑假是培训机构的旺季,小半年折腾下来,深蓝教育已经进入了正轨,并且口碑颇好,罗成立已经在暗自盘算开第二家了,找成蹊去帮忙也是为了再次游说他弃教从商。
      寒假的第一天,成蹊起了个大早,坐地铁去深蓝在科技园的办公室。临近春节,地铁一改往日的拥挤,车厢里难得地出现了空位。在机场线换乘站,上来一对年轻的男女,女的薄薄的长针织衫下腹部隆起,明显是怀孕了,男的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自己坐在了旁边,女的顺势靠在他身上。等他坐定,自然地抬起头时,发现对面的男人正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的怒意几乎能喷射出来。
      成蹊一眼就认出了章澍,他对这个在翰林的校庆上有一面之缘的小伙子印象很深,心里始终有点不待见他。他记得上次在关雨澄公司楼下看到他俩时是9月份,到现在不过4个多月,而章澍旁边那个女人的肚子眼看着就要生了。这其中的问题,成蹊稍作推算便明了了,他想起那天在一楼大厅雨澄蝴蝶般向章澍飞去的情景,又看到章澍和身边的女人你侬我侬的样子,怒从胆边生。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他极有可能已经冲上去抓住章澍的领子了。
      章澍愣神了几秒钟,也认出了成蹊,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闪躲,拉起了旁边女人的手,地铁开始报站的时候,便走到了门边,待车门一开拽着女人的手就下车了。列车再次启动进入黑暗的隧道,成蹊看到对面车窗里映出自己的脸,他被自己脸上带着杀气的表情吓了一跳,进而又想到雨澄,那个总是安静的淡然的雨澄,她现在怎么样了?成蹊心里的怒气还未消散,又丝丝密密地穿插了心痛。这学期开学后,他只来科技园给罗成立送过一次资料,自然也没有再见过雨澄。地铁停在了科技园站,成蹊走到地面,雨澄所在的那栋楼就在往前五百米处,他远远地看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像一个长舌妇一样告诉雨澄他刚才看到的一切?或是,让雨澄离开那个王八蛋?成蹊很少有这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不知道站了多久,一个保安过来问他要去哪里,是不是找不到路,成蹊随便应付了几句,走开了。他决定先给雨澄打个电话,探探她的口风,也许,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呢?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机械的电脑合成女音:您好,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和五年前他意识到雨澄已经从自己的生活中抽离出去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成蹊突然发现,除了手机里这个电话号码,自己没有任何能马上和关雨澄取得联系的方式,他和她之间的联结,是如此薄弱。他有点凄然地站了一会儿,决定先去罗成立那边。
      罗成立正在办公室里教育小助理,看到推门而入的成蹊时愣了一下,赶紧打发助理走了。
      “怎么了?欠债不还被围追堵截了?”他第一次见成蹊这个样子,知道他肯定有急事,还是忍不住打趣一下。
      成蹊本想和罗成立说一下今天在地铁上的偶遇和自己的担忧,但又想这件事于理来说是关雨澄的私事,他不想把对于她来说难堪而残酷的事情说给更多人知道。他两只手搭在桌子边上,指头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表情凝重。罗成立不知道他十万火急地跑来,却又一言不发是要干什么,扔给他一瓶水,便坐回自己位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哎,你那个学生,关雨澄,是不是升职了?”罗成立忽然想到了那天收到的邮件。“你看。”他把笔记本推到成蹊面前,“这措辞够官方的,叫我罗总。”
      成蹊迅速地读了一遍邮件,又看了一眼发件时间,问:“没说她干嘛去了?”
      “没有啊,就说因工作调整。对了,我还特意回邮件说回头一起吃饭呢,也没理我。”
      “车钥匙给我一下,我回家一趟。”成蹊拿起搁在桌子一角的车钥匙,起身就走了,留下张着嘴一句话还没说完的罗成立在背后声嘶力竭地吼道:“车在老地方!”
      出了电梯,成蹊迅速拨通了他默记下来的那个座机号码,电话很快接通,电话那边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尖尖细细,完全不似关雨澄的稳重舒缓。她很耐心地告诉成蹊自己才入职,不知道这个人,成蹊气急地说:“找你们其他同事,他们肯定知道这个人!”电话那头的小姑娘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声:“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深蓝教育,罗成立,之前和和你们合作过一个项目,一直是关小姐在对接。”成蹊强忍着怒意。
      “哦,罗总您好,是这样的,关小姐已经调去上海了,快一个月了。如果您这边还有业务需...”
      “能告诉我关小姐新的联系方式吗?”成蹊打断了那头的话。
      “不好意思罗总,我们只能告诉您新的业务对接人的联系方式,请谅解。”
      成蹊不等那边说出更多的话,掐断了电话。他径直找到罗成立的车,一脚油门踩到底,回到了公寓。

      关雨澄从寒风瑟瑟的室外回到办公室时,天色已经晚了。他们的新办事处开在了浦东临江寸土寸金的一栋写字楼里,规模不大,进门就是一个大开间,有十余个工位,临江的一面隔了两个独立房间出来,小的是谭明娜的独立办公室,大一点的是会客室。
      此时华灯初上,在落地窗边可以看到黄浦江畔的点点流光。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肖邦和谭明娜分头参加客户的年终尾牙去了,她刚去南京路的一家商场看了给客户准备的礼品样品,要过年了,都在忙于人情往来。办公室没有开灯,却并不黑,是一种夕阳刚落到地平线以下的昏黄。雨澄没有开灯,走到自己的工位上,按下电脑开机键,拧开保温杯,下午临走前泡的枸杞桂圆茶散发出香甜的气息,她喝了一口,微烫,从嗓子滑落至胃里,一股暖流让她清晰感受到了自己食道的走向。
      自动登录的邮箱在缓慢接收着邮件,自动登录的MSN上肖邦的头像在闪烁着,他给关雨澄留言说自己的办公桌上有鹏城寄来的小吃,让她自取。关雨澄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未读邮件的数字一点点增加,它们绝大部分自动归类到了“同事”文件夹里,寥寥几封出现在了“客户”下面,最后,收件箱里出现了一个“1”,这意味着,它可能是一封广告,或者是发件人第一次给她发邮件。
      雨澄移动鼠标,光标移到那个“1”上面,阅读邮件的动作她再熟悉不过,点击一下可以预览,点击两下就是打开,可是这次,她却迟迟没有落下握着鼠标的右手食指。她喝光了保温杯里的最后一口热茶,有一颗桂圆滚到了口中,经过一个下午的浸泡,已经淡而无味。雨澄慢慢咀嚼着,终于双击了一下那个“1”。
      邮件没有主题,内容也只有孤零零的一行。
      雨澄,听说你离开了鹏城,在上海还好吗?那里冬天很冷,多穿衣服,照顾好自己。成蹊。

      关雨澄的目光落在最后两个字上面,视线渐渐模糊。
      在上海的一个月,她忙得马不停蹄,没有休息日,没有上下班的界限,回到住处倒头就睡,很少有停下来整理自己思绪的时刻。这封寥寥数字的邮件,让她刻意压在心底的情绪瞬间决堤了。泪水从脸颊滚落,雨澄抽了一张纸巾按在眼睛上,静静地流泪;这种压抑的哭泣让她换不过气,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嗓子打开了,她失控地哭出声来,在空无一人的没开灯的办公室,尽情哭泣。连日来工作中的种种委屈,新生活的诸多不适应,连同心底无望却又无法割舍的思念,统统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平静下来以后,雨澄打开了办公室的灯光,温柔的白色的灯光洒满整个开间,安静得能听到灯管发出的轻微的电流声——一种久违的声音。她想起了那年在翰林度过的冬天,也是这样寒冷而安静的教室,成蹊坐在她对面,给她讲一道立体几何的解法,一边细细地说着一边在草稿纸上画图,讲完后让她做一遍,自己则静静地坐着等着她。记忆里的时光总是格外温柔,雨澄曾经以为,时间会让一切慢慢淡去,如同《荆棘鸟》中梅吉对她深爱的哥哥弗兰克的感情——即使是那些充满深情厚爱的回忆也概莫能外,好像脑子里有一种无意识的愈合过程,尽管我们曾痛下决心永勿忘,但它依然能够使创伤弥合。
      然而,在这个冬夜,她不得不承认,只要是和成蹊有关的东西,都会让她的心百转千回。
      这是一种比绝望更煎熬的感觉。
      介入别人的感情关乎道德,师生恋关乎伦理,违背了道德和伦理的爱,让关雨澄想一下都觉得充满罪恶感。她不允许自己去触碰这种禁忌,可是她又无法对这封邮件装作视而不见。她敲了删,删了敲,极其剪短又态度坚决地回复了成蹊的邮件——
      成老师,谢谢关心,我在上海一切都很好,这里的工作和生活是我非常期待的状态,一切都非常满意。也祝你同样享受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祝好!
      点下发送键,关雨澄把这个邮箱地址加入了黑名单。
      那一晚,关雨澄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境模糊且气氛压抑,她在一个老洋楼里,好像在等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终于听到有人说那人来了。她匆匆跑到阳台上往楼下的小路上看,烟雨朦胧中,成蹊的影子出现了,旁边还有许菲,他们并排而行,一直走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雨澄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天色将晓,她想,就让她在这个没有成蹊的城市里好好生活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