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简单故事》当然dangran

19、第十九章

　　罗成立拎着毛豆花生卤味抵达成蹊的小公寓时，天已经擦黑了。
　　他自觉地从冰箱里翻出冰啤酒、冰可乐，在茶几上铺排开，成蹊从厨房里拿来几个盘子，把打包的吃食从塑料袋里倒进盘子里，又用筷子扒拉了一下，确保每个盘子里的食物是呈正圆形堆在里面的。
　　“嘻嘻，我真的很佩服你。”罗成立一脸牙疼的表情，“这次我不会帮你洗盘子的啊！”
　　“我自己有手！”成蹊专注地扒拉着盘子里的毛豆，像一个正在摆盘的三星米其林大厨。
　　成蹊很少做饭，不过但凡在家里吃，一定要摆出家里吃饭的阵势，就着一次性饭盒吃东西，他接受不了。然而每次和罗成立一起喝小酒，他都是先倒下的那个，留下一边骂不绝口一边收拾杯盘狼藉的罗成立洗碗刷碟。
　　“那个方案怎么样？”成蹊忙活完，坐下来，切入正题。
　　“做得挺详细，预算控制得也不错。不过这办线下活动，工作量也太大了，我们总共才几个人啊？”罗成立担心落不了地。
　　“员这一块，他们会找大学生兼职，费用我们承担，也花不了多少钱。”成蹊擦了把手，把笔记本抱过来，打开那份方案，和罗成立把一些细节问题又过了一遍，做了些标注。
　　末了，罗成立眉头一皱，不坏好意地说：“你说非语心也真大，这合同没签预付款没有，就把这么详细的方案发给我们，万一我们不和他们合作，直接盗用方案，他们不吃哑巴亏么？”
　　“罗成立，你才做了几天商人，道德沦丧得也太快了。”成蹊对这种想法极为不齿。“不过，你知道这次支持这个项目的是谁吗？”
　　“我哪儿知道是谁，不都是你在对接吗？”罗成立很是无所谓。
　　“我之前有个学生，关雨澄。”成蹊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感觉心里有那么一丝不坦然了。
　　罗成立是记得这么个人的，不过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情，印象很淡了。
　　“是有这么个女生。”罗成立说。
　　“对，她在这家广告公司工作，昨天给我打电话，我一下就听出她声音了。”成蹊把邮件的签名指给罗成立看：“你看，名字也一样，应该就是她。”
　　“你们没验明正身一下？”罗成立来了点兴趣，这事儿确实有点巧。
　　“没，她叫我成先生，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谁。”成蹊灌了一大口酒。
　　“那你知道她是谁啊！人邮件都发给你了，虽然说你这人民教师身份敏感不适合从事商业活动，对自己学生总要坦诚相见吧！”罗成立不解成蹊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后面你们迟早要见面的，要制造惊喜？”
　　“我…”成蹊语塞，一时间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告知雨澄自己是谁，虽然他内心觉得，雨澄一定已经了然于心。
　　“嘻嘻，你今天怎么了？这么不坦荡！”罗成立和他碰了碰杯，“酒壮怂人胆，干了这杯，说出你的故事。”
　　成蹊顺着罗成立的话，一口气把剩下的大半杯啤酒一口气灌下去，靠在沙发上，整理着思路。他是讲究逻辑的人，然而要说清楚这件事，他觉得思路有些混乱。
　　“知道我为什么和许菲分手吗？”成蹊问罗成立。
　　“知道啊，她调回实验中学了，你们异地了，感情敌不过五十里地的距离！”他们分手时罗成立已南下鹏城，成蹊只是在电话里和他提过这件事，并没说太多，他也一直没细问，觉得不过是男女之间寻常的分分合合。
　　“是我们分手后，她才要求调回实验中学的。”成蹊的语调已经带着醉意，但是很平静，像在讲一个故事。“你一定会问我们为什么分手，是我提的分手；我为什么要提分手呢？因为我不喜欢她，更谈不上爱；我尝试过去喜欢她，但是想到如果要和她结婚，共度一生，我没有一点期待。说好听点，我是为她好，不能欺骗她；说现实一点，我是自私，我不想勉强自己和一个不爱的人一起。所以我就跟她说，分手吧。”成蹊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又开了一瓶酒，对着罗成立笑道：“人世间有百媚千红，都不是我爱的那一种。”
　　罗成立愕然，他一直觉得在这段感情里，不解风情的成蹊是才是被动的那个人，被示爱，被动地恋爱，被动地分手。不曾想，他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在感情这个浪漫而复杂的问题上，自有自己的主见。
　　“那…你爱哪一种呢？”他一半八卦一半认真地问。
　　成蹊睁开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也谈不上爱吧，就是放心不下，想看着她，照顾她…”他深邃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也许是是酒精的作用，有点泛红。
　　“嘻嘻，我觉得吧，我们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没必要和怀春少男一样，还来单相思这一套，放心不下就冲上去，告诉人女孩子你要守着她啊！”罗成立在感情问题上向来直接而热烈，来势汹汹，去也匆匆。
　　成蹊笑着摇了摇头，“为人师表，伦理道德，不能逾越，不能逾越。”
　　“什么玩意儿？”罗成立疑心成蹊喝高了开始胡说了，“人民教师也有七情六欲，怎么就不道德了？”
　　成蹊不再说什么，闭着眼睛，昏昏睡去。他酒品甚好，喝多了一言不发倒头就睡，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罗成立叹了一口气，自斟自饮起来。
　　成蹊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熹微的晨光透过薄纱窗帘，屋子里还是暗暗的。他觉得嗓子火烧火燎的，便坐了起来，手却撑在了沙发边缘，着力不够，差点滚了下去，他才想起来昨晚自己喝多了，醉倒在了沙发上。把腿从沙发上拿下来的时候，又一下子撞在了一个硬物上，又酸又痛，忍不住“嘶”了一下，暗骂罗成立这家伙，埋的什么雷！摸索着打开灯，却发现是茶几——他忘了沙发前面就是茶几，看来昨晚真的喝多了。
　　茶几已经收拾干净，只有一包纸巾，纸巾袋子下面还压着一张纸巾，上面有字，成蹊抽出来，揉了揉眼睛——是罗成立龙飞凤舞的两行行书：
　　所爱隔山海，
　　山海皆可平。
　　嘻嘻，加油！
　　看着这莫名其妙的留言，成蹊有点愣神。他从冰箱里找出矿泉水，一口气灌下一整瓶，脑子才稍微清晰一点，他想起来，昨晚和罗成立聊过供应商乙方的关雨澄，聊过和许菲的分手，那么，通透如罗成立，大概是猜出来让他拒绝人世间百媚千红的人是谁了。
　　成蹊坐回沙发上，又站起身，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找到一包开封过的香烟和打火机，走到阳台上，点燃，重重地吸了一口。他已经很久没吸烟了，一下子觉得有点冲，有点辣，咳嗽了起来。
　　从阳台往下看，是一片精心规划过的小花园，天色尚早，花花草草尚未苏醒，一片沉静。他想起了翰林女生宿舍前的那片小花园，那个春天的清晨，紫藤萝开的正好，他大煞风景地打了一个喷嚏，惊扰了在花下看小说的关雨澄，而她递给他一张展开的纸巾，正好可以接过去就盖在鼻子上，他强做镇定地擦了擦鼻子，其实内心尴尬得要死。想到这里，成蹊脸上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
　　哦，他还记得那天雨澄看的书，《荆棘鸟》，后来他也看了，对于文学并不感冒的他，看完以后内心却有一种深深的悲哀，梅吉并没有从拉夫尔神父那里得到永恒的宁静和幸福，生活给了她一段短暂的幸福，却又把她推向了更多的痛苦与哀愁。
　　人如果能澜不惊地过一生，已经是天大的幸运，活了三十二年的成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用心地经营着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从来没有好高骛远之意，唯有在感情上，始终留着一片空白。在这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平淡不是不可以，只是，若有一个能让自己的心感觉柔软温馨的人相伴，会更好。他心底里始终存着这一点奢望和理想。

　　上午上班的时候，肖邦问了关雨澄一句深蓝那边情况怎么样了，雨澄说那边还没回复。肖邦让雨澄赶紧打个电话问问，做乙方的要主动点跟紧点。见雨澄一副踌躇不前的样子，又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雨澄摇了摇头，便坐在电脑前发怔。
　　雨澄正在内心挣扎着要不要给成蹊去个电话的时候，忽然有人“嘭嘭嘭”敲她的办公桌子，从声音里都能听出敲桌子的人的不耐烦，她吓了一跳，赶忙回头，是谭明娜那张妆容精致却冷若冰霜的脸。
　　“来我办公室！”甩下这句话，她便脚下生风地回到办公室了。
　　关雨澄迅速回顾了一下这两天的工作，看是哪里出了纰漏，以便一会儿遭受暴风雨洗礼时能顶住，但是直到站到了谭明娜的办公桌前，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关雨澄，你这两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谭明娜的语气里没有生气的成分，但是和她的表情一样，冷冷的。
　　“没…没什么，就是接了个新活，有点压力。”雨澄有点底气不足，她知道自己这两天有点心不在焉，有的没的想得有点多。
　　“当初把这个任务派给你，是征求了你的同意的，那么我希望你拿出职业精神和专业态度，把属于你的工作高质量完成。有什么想法困难及时沟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对着电脑发呆，OK？”谭明娜说到最后，停下了一直对着笔记本打字的动作，看着雨澄：“工作中个人情绪是没有价值的，嗯？”
　　“我知道了，Tina。”谭明娜的最后一句话，让关雨澄如醍醐灌顶，也在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幼稚和可笑。
　　“那去忙吧！”
　　“谢谢你，Tina。”关雨澄由衷地道谢，然后回到座位，用手机拨通了银色名片上的电话，约成蹊见面详谈方案。
　　成蹊把时间约在了下午，地点就在上次他和肖邦见面的咖啡厅，离关雨澄的公司步行十分钟的距离。
　　出门前，关雨澄换了双一直备在办公室的高跟鞋，又去洗手间补了口红，补了一层粉霜。做这些的时候，她对自己说：都是为了工作。然而，心里还是在演练着见面时的表情和言语，职业性的微笑，成先生您好，还是惊讶的叫，成老师怎么会是你？呵呵，都太过刻意。
　　下楼，穿过喷泉广场，再沿着小路直走200米，就是咖啡厅。
　　成蹊坐在靠着马路的落地窗边，远远地就看到了走过来的关雨澄，她的样子变了一些，头发碎碎地披在肩上，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连衣裙，身形依旧是熟悉的样子，瘦而笔直的，带着一点倔强；她拎着一个电脑包，走路却依然轻盈有节奏；她目不斜视，面色平静地走过来，推开了咖啡厅的门。成蹊觉得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雨澄跟服务员说了一句什么，服务员便引着她走过来了。还未走近，她已经对上了成蹊的眼睛，随即露出一个微笑。成蹊迎上去，伸手想帮她拎电脑包，雨澄微微一笑：“没关系，我自己来。”
　　两人落座，成蹊问雨澄要喝什么，雨澄说抹茶拿铁。于是成蹊冲服务员招招手：“两杯抹茶拿铁。”
　　点完单，两个人好像都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互相看着对方，都笑了。
　　“外面真热。”成蹊先打破了沉默。
　　“嗯，有点。”雨澄脸上汗涔涔的，虽然没走几步路，但是拎着沉重的笔记本，又踩着高跟鞋，还是有点累。
　　“你们公司就在附近吧？”成蹊问，约地点前他查过。
　　“嗯，走几步就到了。”雨澄把粘在额头上的几根发丝撩开，“你过来远吗？”
　　“不远，罗成立的公司也在科技园，不过在西区。”成蹊把罗成立的深蓝教育和他为什么变成了Chris Cheng跟雨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你地下工作做的很尽职尽责嘛！”雨澄听完调侃道。“关于那个方案，您和罗总都看过了吧？成先生？”
　　“哎，你可别这样啊，听着别扭。”成蹊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哈，好，好，成老师，行了吧？”雨澄打开电脑，旋转到一个两个人都能看到的角度，“你看下哪些地方还有疑问，或者有其他的想法，我们今天把它定下来。”
　　“这份方案没什么问题，罗成立也觉得可以用，不过希望增加两条。”成蹊也调整到公事公办的态度。
　　“您说。”雨澄挪动了一下位置，在电脑上新建了一个文档，准备记录。这样一来，她和成蹊就从面对面坐着变成了坐在他的右手边。
　　“来支持现场活动的大学生，你们这边能先提供一些培训吗？担心到了现场他们不知道怎么配合和互动。”成蹊说话的语速很慢，似乎是担心雨澄打字的速度跟不上。
　　“还有呢？”雨澄抬头问。
　　“活动现场能提供专业摄像吗？后期我们想剪一段宣传片出来，3-5分钟时长的。”
　　“第一个没问题，第二个会涉及到费用问题。”雨澄老老实实地说。
　　“会额外增加多少费用？”成蹊问。
　　“这个...具体我不太清楚。”雨澄毕竟没有做过一线业务，对于单项服务的报价没有什么概念。她感觉有点尴尬，自己努力想展示的专业，竟然在这种基本问题上卡壳了。她搓了搓手，像个回答不出来问题的小学生。
　　成蹊见状笑了一下，说：“或者，你可以打电话问一下你的同事？”
　　雨澄闻言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肖邦的手机，见雨澄一脸忐忑，成蹊站起来，向洗手间走去。雨澄霎时间轻松了很多，她害怕被别人直视自己的窘态。
　　待成蹊重新坐回来，她已经坐得端端正正在等他了。
　　“成老师，你看，这个是视频拍摄和视频制作的详细报价。”雨澄把电脑又转了90度，让它正对着成蹊，那是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按照不同的摄影器材、不同的拍摄方式、视频的不同长度排列组合了将近20种方案。成蹊大致浏览了一遍，觉得有点头大，便问：“能根据我们的费用预算和使用场景，推荐一个比较合适的吗？”不等雨澄回答，他又补充道：“你不用马上给我结果，明天上午告诉我就行。这个确定了，我们可以马上签合同，付预付款。”
　　关雨澄知道成蹊已经看出来她准备欠佳，这是给她时间去做功课，感觉更加困窘，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嘴上应着好乖乖地坐着。
　　“最近怎么样？还好吗？”工作聊完了，成蹊终于问出他最想问的问题，然而说出来，又觉得太过寻常——这句话太多人对他说过，他很少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一句寒暄而已。待到此时自己说出来，才发觉每个字都沾满不能言表的情绪。
　　“还好。你呢？”雨澄合上笔记本，装进电脑包，坐回成蹊对面，带着淡淡的笑意。
　　“也还好。”成蹊也笑了，“这个回答好像不太认真。”
　　“知道就好。”雨澄看着成蹊的笑脸，“你以前很少这样笑，总是很严肃。”
　　“是吗？”成蹊认真回想了一下，“我一直想和你们打成一片的。”
　　“你...”雨澄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时候，曾经一度她觉得成蹊离她很近，近到让她想靠得更近去获取依赖和安全感；后来，她才发现他离她那么远，教室和办公室，近在咫尺，却是那个时候无法逾越的两个世界。
　　成蹊问雨澄要不要再吃点什么，雨澄摇了摇头，于是两个人垂首而坐，他们很默契地都没有问彼此的另一半，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那个...我要回公司了，视频方案我尽早发给你。”雨澄是喜欢此时的静默的，在一个秋天的下午，和眼前的这个人，坐在清凉的室内，看外面烈日当空，听树上蝉鸣声声，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不舍。可是她必须让自己离开，一如当年从府大门口的咖啡馆坚决的转身走开——更何况，现在他只是她的客户而已。
　　“我送你吧，电脑挺沉的，我帮你拎。”成蹊站起身，伸手去拿她的电脑包。
　　“不用，我拎得动。”雨澄一把抢过电脑包，匆匆走到前台买单，被告知成蹊已经付了钱，于是又向成蹊道谢。看着雨澄忙乱的样子，成蹊便不再坚持要送她，既然不能给她陪伴，那不如让她独自行走好了，至少她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走得随性自在，没有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