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简单故事》当然dangran

15、第十五章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KTV的大门，班长早就打电话定了个豪华大包，十几个人一下子涌进去，还是略显拥挤。
　　麦霸们迫不及待地开嗓了，雨澄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她一向害怕唱歌这项活动，自己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中音又唱不到调上，每每被拉着进KTV，都诚心诚意地祈祷两件事：一是多几个麦霸，最好是抱着话筒就不撒手的那种；二是自己能隐身或者变透明，千万不要被人注意到。
　　屋子里人多声浪高，像一锅开了锅的水饺，热气腾腾。雨澄默默地脱下了嫩粉色的外套，感觉浑身一阵轻松，于是伸了个懒腰，瘫在沙发上。刚放松了两秒，雨澄感觉到了来自某处的注视，她抬头，直直地对上了坐在她正对面吧台的成蹊的目光。雨澄愣了一下，迅速调整坐姿，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眼睛盯着自己鞋尖，如芒刺在背。
　　成蹊却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从雨澄坐到那个角落的时候，他就开始看着她，看她脱下外套，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又突然就看到了他，又迅速乖乖地坐得像个小学生一样端正。她穿了一件很宽松的高领毛衣，头发又披散着，那张没有什么色彩的脸在灰色衣领和黑色头发中间露出来，小小的，下巴尖尖的，少了几分原来小女孩的圆润，有了清晰的轮廓和线条。
　　关雨澄想换个位置坐，又觉得这个举动欲盖弥彰，可坐在那儿，又如芒刺在背，她搜寻章澍的影子，发现他被班长那一群人拉着正背对着她在唱歌，只得掏出手机，给季晓月发了一条短信：“去洗手间吗？”
　　季晓月看到短信的时候很纳闷儿，要去洗手间走过来叫她就是，何必还专门发一条短信呢。待她看到坐在关雨澄正对面的成蹊和雨澄那乖巧如小学生的坐姿时，立马明白了当下情势。于是她走过去，先和成蹊打了个招呼，然后一把拉起关雨澄，指着门那边说：“洗手间去吗？”
　　洗手间在走廊的尽头，很安静，只有隐隐的低音炮的声音传来。
　　“你不能淡定一点坦然一点吗？”季晓月看着镜子里的雨澄，“就把他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打个招呼，聊聊天，不就好了吗？”
　　雨澄低下头，打了一点洗手液，搓出一团丰盈的泡沫，慢慢地仔仔细细地洗着每一根手指。
　　“你，心里还是没有放下他。”季晓月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隔间，确定里面没人，继续说：“那章澍呢？他算什么？”
　　雨澄心里一紧，她一直不想去分析的一个问题，就这样，被季晓月轻轻点破。
　　“雨澄，我不是要像个卫道士一样批判你，只是，不想让你勉强自己，拧巴着过。当初我是鼓励过你和章澍在一起，我以为你和成蹊断了联系，见不到面，章澍对你又挺好，你会慢慢改了心意。”季晓月看着雨澄的样子，心里有点难过，也有点自责。
　　“章澍对我很好，我不会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雨澄冲掉手上的泡沫，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季晓月一张，“我会忘记成蹊的。”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上一次，是在两年前，府城的一家火锅店里。
　　季晓月帮雨澄整理了一下头发，说：“我们回去吧。”

　　季晓月推开了包厢的门，里面竟然很安静，大家都看着门口，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她和雨澄都还没反应过来，大家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一个女同学握着麦说：“下面，有请我们的章澍学长送给雨澄学妹爱的告白~”话音落，《情非得已》的前奏响起。
　　雨澄尴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紧紧拽着季晓月的衣袖，眼睛不知道落到哪里才好。章澍随着前奏朝她走过来，在牵起她的手的那一刻，开始唱道：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
　　一双迷人的眼睛
　　在我脑海里你的身影
　　挥散不去

　　周围的同学们一起打着拍子，间杂着喝彩，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亲一个”，雨澄大囧，唯恐章澍真的会亲她，还好他只是牵着她的手专注地唱着歌。季晓月这个时候不可能还站在雨澄旁边做一颗硕大的电灯泡，跑去蓝进宁那边吃水果了。
　　“你们搞什么鬼啊？来这么一招。”季晓月埋怨道，“你也不拦着点儿，跟着瞎起哄。你不了解雨澄吗？估计她一点惊喜都没有，惊吓倒是够够的。”
　　“当事人愿意唱，我怎么拦啊？”蓝进宁一脸看大戏的表情看着章澍，“羡慕吗？要不要我也给你来一首。”
　　“去你的！”季晓月嫌弃地把西瓜皮塞到他手里，忧心忡忡地看着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关雨澄。
　　成蹊还是坐在吧台那里，大衣和西装都脱掉了，领带也扯松了挂在脖子上，他静默地看着这群起哄的年轻人，一口接一口喝着矿泉水，嘴角有点微笑的弧度，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毛东东给他递过去一支开了盖的啤酒，和他碰了个杯，他便仰头一口气喝了一半下去。
　　章澍的歌唱完了，迎来一片掌声，不知道是为他的一副好嗓音，还是为眼前这对甜蜜的情侣。他搭着雨澄的肩膀，打算带她去一旁的沙发坐下，去沙发那边，挨着门的吧台是必经之地，于是他停下来，和成蹊又打了个招呼。
　　成蹊招呼章澍在旁边坐下，雨澄只得跟着坐在了章澍的旁边。
　　“唱歌不错。”成蹊说。“你比关雨澄高一届是吧？”
　　“是的，我大四了，还有半年就毕业了。”章澍答。
　　“打算工作还是考研？”成蹊又问。
　　“我想直接工作，数学还是偏向理论研究，我不太想搞学术。”章澍老老实实地回答。听他这样说，成蹊没有再说什么。
　　沉默了一小伙儿，成蹊把头往关雨澄那边侧了一下，问：“你呢？雨澄，有什么打算？”
　　雨澄。她太久没听到成蹊这样叫自己的名字了，那两个音节，像轻轻地拨动了一下她的神经，牵扯心神，令人恍惚。
　　“成老师问你打不打算考研。”章澍见她没有回答，以为是隔太远没听到，又重复了一遍。
　　“哦，我...”雨澄转头看着章澍，“你希望我考我就考，你要是不想我考，我就不考。”说完，冲着章澍笑了一下。
　　章澍没想到雨澄会把他的意见看得这么重要，一时间有点讶异，把她揽在怀里，说：“傻样！”
　　看到这一幕，成蹊眼波微转，没有再说什么，正好毛东东招呼他过去唱歌，便跟章澍说：“你们好好玩。”然后走到了毛东东那一堆人里。
　　关雨澄闷闷地坐在那里，任由章澍握着她的手。
　　“怎么无精打采的？”章澍问。
　　“唱歌不好听，要低调。”雨澄冲他笑了笑，“免得被人注意到，抓出来唱歌。”
　　章澍乐了，说：“不用怕，我带着你唱，保证把你从沟里带起来。”
　　雨澄看了看时间，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好累，明天下午又要赶火车。”
　　“靠我身上休息一会儿。”章澍调整了一下坐姿，“不能提前撤退，扫了大家的兴。”
　　关雨澄始终不习惯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太亲昵，从章澍怀里挣脱出来，恢复端端正正的坐姿。

　　毛东东表示要和成蹊合唱一曲，包厢里再次掀起小高潮。在成蹊教他们的一年里，可从来没见过他开嗓。
　　他们选的曲子是《烟花句》，毛东东唱了第一段：

　　曾在某远处洒过伤心眼泪
　　还幸有你共一醉
　　是你跟我说让我清醒的句子
　　叫我不用为她再枉追

　　他在学校谈了一个广东籍的女朋友，想必平时没少练习，咬字发音十分标准。
　　成蹊接着唱了下一段：

　　其实我对你所说的安慰话
　　全属试试看 没根据
　　是这么数句在某天所听到的
　　可叫心事暂且告退

　　和毛东东带着少年气的故作深沉不同，成蹊唱得随意了很多，声音比他平常说话要低沉一点点，带着悠长的尾音。
　　关雨澄受室友桃子的影响，这几年看了不少TVB的刑侦局，桃子喜欢原汁原味的粤语发音，说很有古韵，比国语配音有味道。这两年听力练下来，雨澄虽然不会开口说，但是能听懂个八九不离十。她从不知道成蹊的粤语发音竟然这样好听，口齿碰撞间一个个平平仄仄的字吐出来，慵懒随意，余韵悠长。而那句，可叫心事暂且告退，令她更加心绪难平。
　　歌曲接近尾声的时候，雨澄的手机响了，是个学生家长打来的，也不好挂掉，只得跟章澍示意出去接电话。
　　成蹊唱完歌，悄无声息地去前台买了单，在回包厢的路上，瞥到了休息区雨澄的背影。他在原地停住，默默地看着。从背后看去，她乌黑的头发已经及腰，泛着柔软的光泽，她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偶尔会轻轻地左右晃动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机从耳朵边移开，成蹊迈开了步子，走了过去。
　　雨澄从休息处走到走廊只有几步的距离，正好碰到回包厢的成蹊。
　　“成老师。”雨澄没想过会单独碰到成蹊，她叫了一声成蹊，便不再说话。
　　“怎么出来了？”成蹊环抱着手臂站定，看着雨澄微微一笑。
　　“接个电话。”雨澄局促地用左手抓住右臂，“学生家长打来的。”
　　“你还在培训中心兼职吗？”成蹊问。
　　“嗯。”雨澄答。
　　“你瘦了。”成蹊看到雨澄毛衣袖口里伸出来的细细的一截手腕，“你还好吗？”
　　“挺好的啊。”雨澄不自觉的，也换了一个和成蹊一样双臂环保的姿势，“你和许老师，还好吗？”问完，雨澄给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一排贝齿。
　　成蹊楞了一下，然后也笑了，把手臂放下来，手插进裤兜，低头看着脚尖，说：“谢谢关心。”
　　“你...今天很帅啊，一点儿都没有老。”雨澄由衷地夸奖。
　　“是吗？”成蹊抹了一下头顶，“那就好，我努力保持。”
　　“你...”突然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然后一起笑了起来。雨澄第一次看到成蹊这样生动的笑脸，从嘴角到眉梢，都是盈盈笑意。
　　“你先说。”雨澄说。
　　“还有半年就大四了，你有什么打算？”成蹊认真地问。
　　“没想过。”雨澄也认真地答。
　　“这不像你。”成蹊收敛了笑容，“你是有主见的人。”
　　“是吗？”雨澄像是在反问，又像是自言自语，“有主见，有时候也决定不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成蹊不再说什么，如果不能指点她的人生，那么，最好也不要对她的人生指指点点。
　　“雨澄，”良久，成蹊叫了关雨澄的名字，像是一声呼唤，带着期待，带着关切，带着一点无奈。雨澄不由得抬起头，郑重地看着成蹊。“人一生要做很多次选择，跟随自己的心意就好，不要担心错了。”成蹊顿了顿，“一定会有纠错的机会，嗯？”
　　雨澄问：“你什么时候学的粤语？”
　　成蹊说：“我喜欢张学友啊。”
　　雨澄答：“果然是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张学友。”
　　成蹊无奈地笑了，说：“我的话，你要记住。”

　　回到住处，已经将近12点，季晓月很快睡着了，关雨澄盯着窗户那里的一小片亮光，清醒无比。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是章澍发来的：“宝贝儿，睡了吗？盖好被子小心着凉，想你。”
　　雨澄按下回复键，想了很久，打下一行字：“准备睡了，好困。”
　　回完，按下关机键。
　　“你把章澍当什么了？”想到刚才在KTV季晓月问她的这句话，雨澄心里兀自一紧。
　　章澍是什么人呢？是她的学长，是关心她的人，是她的恋人，是她不可以辜负、不可以伤害的人。
　　事情本没有多少复杂的情节，不过是，放下一个求而不得的人，再靠近一个陪伴左右的人，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