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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关雨澄他们那一届毕业以后,许菲留在了翰林中学,和成蹊搭档带着下一个毕业班。罗成立却下海了——他主动应聘去了鹏城一所私立学校,这所学校的生源大部分是计划直接出国念大学的,因此除了分数,更注重综合素质的培养。罗成立向来不愿意做一个夫子式的老师,翰林虽然已经开始改革,但始终还是向分数看齐,总归是觉得束手束脚,于是索性出走了。
      成蹊作为翰林中学的学科带头人去鹏城参加研讨会的时候,约了罗成立见面吃饭。
      罗成立和成蹊的性格大相径庭,不同于成蹊的持重稳当,他带着股放荡不羁的劲儿。但是他偏偏喜欢和成蹊腻在一起,用他的话说,成蹊只是被自己的职业束缚了奔放的灵魂,他不忍心看着一个有趣的灵魂就这样不自知地湮灭,他有拯救的责任。

      亚热带气候的鹏城,即便到了十二月份仍然温暖如春。
      美食一条街的烧烤档口,成蹊和罗成立在一张小方桌两边相对而坐,桌子上已经有了几个空啤酒罐,羊肉串扇贝生蚝还没怎么动,毛豆和花生的壳子倒是已经堆起了小山。
      “嘻嘻啊,我说你要不就过来吧,跟我一起,广阔天地大有所为,真的!”罗成立两瓶酒下肚已经开始亢奋了,话多了起来。“翰林在曾城是个好学校,但是天外有天,苦守着有什么好呢?”罗成立咕噜咕噜灌下一大口啤酒,原本白净的脸开始泛红。
      成蹊笑而不语,一颗花生一口啤酒地吃着喝着。
      “你不会是舍不得许菲吧?”罗成立突然想起了那个风姿摇曳的英语老师,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总是流连在成蹊身上的样子,他是没少见过。
      成蹊正在喝啤酒,咽下了一口,却没有停下来,又慢慢地咽下了一口,才放下易拉罐。
      “不会吧?已经被俘虏了?”罗成立见成蹊一副深沉莫测的样子,像是有好事深藏不露。
      成蹊笑了一下:“你想太多了。”
      “那许菲喜欢你,你看不出来?瞎子都能看出来!”罗成立恨铁不成钢地直摇头。
      “许老师人很好,业务能力强,性格也好…”成蹊逐字逐句地想着怎么表达比较准确,是的,许菲确实是个出色的女孩子,是一个大家眼中和他登对的伴侣人选,只是,怎么说呢…
      “打住打住!”罗成立截住了成蹊还没组织好的后半段话,“没让你写年终评优颁奖词,说点实在的!”
      成蹊又喝了一口啤酒,眉头撺在一起。
      “我不能对自己不确定的事情做出决定。”成蹊憋出这么一句话。
      “嗨,嘻嘻啊,你当这是做数学题吗?感情的事情没有确定,跟着感觉走!”罗成立和他碰了碰手里的罐子,“难道你心里有别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成蹊心里有那么一两秒的停顿,随即摇了摇头,说:“喝酒喝酒!”

      回到曾城,日子仍向以前一样过,上课,考试,开会。成蹊比去年更忙了一些,学科带头人需要定期地和数学教研组沟通,收集反馈问题,成蹊做事又向来认真一板一眼,时间越发感觉不够用。
      元旦假期前一天,许菲和成蹊一起回宿舍的时候,突然送了一样东西给成蹊,说是新年礼物,让他回屋再看。成蹊下意识地想拒绝,又觉得不礼貌,只得道谢,许菲眼神灼灼,似有什么话要说,还好有路过的同事打招呼一起走,才缓解了那一触即发的尴尬。
      成蹊回到宿舍,打开了层层包裹的包装,是一条巴宝莉的经典格子围巾。这礼物的寓意不言而喻,纵使他再不解风情,也懂得其中的意思。
      他很快地把围巾叠好装回原样,坐在沙发上思忖了片刻,掏出了手机。

      成蹊从府城机场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他前一天晚上临时起意飞府城,最早飞府城的航班也只有第二天下午2点才有票了,起飞前航空管制又延误了一个小时,在府城落地已经差不多五点了。
      府城纬度比曾城要低,黑的更早一些。又正好寒潮来袭,气温骤降,接近冰点。成蹊带着一身的寒气坐进出租车,师傅问:“小伙子第一次来府城哇?”
      “是。”成蹊答。
      “过来耍?”师傅又问。
      “看一个朋友。”成蹊略迟疑了一下,回答。
      “哦,女朋友?”师傅笑了。
      “府城挺冷的。”成蹊说,“麻烦把暖气打高一点。”
      “昨晚降温了。天气预报说要下雪,怕是暴雪哦。”师傅把暖气调高了一些,又拧开了收音机,不再说话。
      成蹊看着车窗外灰蒙蒙的陌生城市,树木和路灯在快速地后退着,像沉默的卫兵。
      在酒店放下行李后,成蹊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通讯录里的名字,久久没有落下手指。
      在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青春期的男生,出发时全凭一腔冲动,到达后却又顾虑重重。
      手机里关雨澄的那条短信还在,简单的几个字,看不出任何情绪。四个月过去了,她现在怎么样呢?在这个与家乡相隔千里的城市,学着自己不擅长的专业,她快乐吗?

      关雨澄过着和绝大多数大学生一样平静而充实的大学生活,上课,参加社团活动,做做兼职。待在一个为了逃避而选择的城市,学着一个因为赌气而选择的专业,生活注定不会有太多的期待,但也没有太寂寞,是一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平淡。
      这天府大也放假了,第二天就是新年,夜灯初上,校园里一派辞旧迎新的欢喜。
      关雨澄踩着自行车从学校正门进来,骑在校园的主干道上,高大古老的银杏树一字排开,这个季节只剩光秃秃的枯枝,无言静默在道路两旁。路上人不多,今天晚上学校活动很丰富,元旦晚会,社团聚餐,学院联谊,年轻人的世界里,总是不缺精彩。雨澄喜欢这种安静得有点寂寞的感觉,她慢慢地骑行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自己呼出的一团团白气,想着也许今晚就要下雪了,然后,从一个和她同一方向步行的男生旁边擦身而过。
      那个人很像成蹊,雨澄想。她在府大不止一次看见过像成蹊的身影,端正挺拔的背影,或是棱角分明的侧脸,她心里太清楚,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只存在于曾城那个温馨的城市,存在于她十八岁的记忆里了。
      但这次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种熟悉的感觉太强烈,令她无法强迫自己忽略这个身影。
      银杏树的影子投射下来,使得他的面孔随着走动忽明忽暗,他神色淡然,又似乎若有所思,两手插在大衣兜里,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走着。
      “成老师?”关雨澄内心一阵狂跳,她疑心自己认错了人,但这世上不可能再有一个人,有这样一双让她感到如此亲切的眼睛,
      成蹊听到叫他的声音,游离的眼神聚焦在了面前的这个女孩子身上,她骑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撑地,保持着回头看着他的姿势。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戴着红色色的帽子、红色的围巾,穿着一身圆鼓鼓的黑色羽绒服,一脸的不可思议和掩藏不住的笑意,于是成蹊也笑了,加快了几步走过去。
      “成老师。”关雨澄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她就那样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甚至忘记从自行车上下来。他的头发留的有点长度了,有两缕自来卷耷在了前额上;他一身黑,黑色大衣,黑色裤子,黑色皮鞋,围着一条灰白相间菱形图案的围巾,头发上结着密密的一层水雾,眉眼含笑地站在她的面前。这是她日夜想念的人啊。
      “准备去哪里?”成蹊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雨澄终于回过神来,从自行车上下来。
      “刚到不久。”成蹊看到雨澄没有戴手套,一双手冻得通红,于是走到雨澄那边,说:“车子给我吧。”
      雨澄愣愣地把车子交给成蹊去推着走,自己在旁边跟着。
      “把手放进口袋里。”成蹊提醒她,“知道戴帽子围围巾,怎么不戴手套呢?”
      “哦,买过几次,经常弄丢一只,就懒得戴了。”雨澄老老实实地回答。
      成蹊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又问了一遍:“准备去哪里?”
      雨澄正准备回答,手机响了,是室友雪梨打来的。
      “橙子啊,晚会马上要开始了,你还有多久到?”雪梨本名并不叫雪梨,只是英文名叫Shirley,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叫成了接地气的雪梨,她索性给宿舍其他三个人每人赐了一个水果名。雨澄名字里面带个澄字,顺理成章就变成了橙子。
      雨澄看了一眼成蹊,说:“不好意思啊雪梨,我临时有点事,就不过来了,你们好好玩。”
      “啊?不会吧?”雪梨在那边夸张地叫道,“章澍问了我100遍你什么时候到了,你不来我还不得被他给问到耳朵长茧子啊!”
      雨澄紧张地看了一眼成蹊,唯恐他听到电话那头说的什么,赶紧敷衍了两句挂了电话,然后朝成蹊笑了一下:“室友。”
      “晚上有活动吗?”成蹊问道。
      “哦,学院里的元旦晚会,刚才室友打电话说给我,帮我占的座位被别人占去了。”雨澄心虚地撒了个小谎。“成老师,我带你去学校西门那边一家咖啡馆坐坐吧,那里暖和。”她注意到成蹊时不时吸一下鼻子,而且他也没有带手套,扶着自行车把的手已经通红。
      “嗯,好。”成蹊愉快的接受了这个建议,他希望能坐下来和雨澄好好聊一聊。

      咖啡馆就在府大西门的对面,不大,进门是吧台,里面摆了两张六人座的大桌子,六张两人坐的小桌子,米白色的棉麻桌布,墨绿色的单人沙发,木纹装饰的墙面,没有大光源,只有壁灯和桌子上的小台灯洒出暖色的灯光,在乡村音乐的烘托下,让人感觉放松而温暖。
      雨澄和成蹊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圣诞节刚过,店里还有很多圣诞装饰,玻璃窗上的雪花图案,桌面上的小麋鹿,以及桌子旁边一棵大圣诞树,彩灯还在闪烁着。
      雨澄摘下帽子和围巾,又脱下圆鼓鼓的羽绒服,成蹊才发现她又瘦了一圈。她的头发留长了,从肩头披散下来,齐刘海也没有了,随着两侧的头发梳到了两边,看起来多了几分稳重,还有一种微妙的大概是由于成长带来的浅淡忧伤,那是曾带着少女娇憨的雨澄不曾有过的气质。
      “你吃晚饭了吗?”雨澄问道。
      “飞机上吃了。”成蹊答。
      “喝点什么?”雨澄把菜单递给成蹊。
      “你点就好。”成蹊并不喜欢咖啡,他长了一个中国胃,吃不惯西餐。
      “那就两杯热巧克力吧。”雨澄对大学生模样的服务生说,“再加一份松饼,一份混合果仁。”
      东西很快上了,雨澄把坚果向成蹊面前推了一下,“这里安静一点,就是东西可能不合你的胃口。”
      “没事儿,我不饿。”成蹊见雨澄认真地吃一块松饼,问:“你还没吃晚饭吗?”
      “嗯,今天假期嘛,培训班那边连续安排了两节课,没来得及。”雨澄喝了一口热巧克力。
      “你在做兼职吗?”成蹊担心地问,“钱不够花吗?”
      雨澄笑了:“我爸不至于这么苛刻我。是一个写作入门培训班,我好不容易才应聘进去的。”
      成蹊懂了,还好,他心想,终于还是做了一些她喜欢的事情。
      “在这的生活习惯吗?”成蹊喝了一口热巧克力,发现味道还不错,醇厚浓香,甜而不腻,于是又喝了一口。
      “吃点坚果,会觉得更香。”雨澄建议道,好像没有听到成蹊的问题。
      成蹊伸手拣了两粒腰果,雨澄看着伸到果仁碟子里修长的手指,想起了翰林的数学课上,搁在她的课桌边缘的那只沾满粉笔灰的手,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恍若隔世。
      “还好啊,没有什么不习惯的。”雨澄答道,心说,可是看不到你的日子,怎么会习惯呢?
      “你来府城出差吗?”她抬头看着成蹊,问道。
      “哦,我就是过来…嗯,有点事情处理一下。”成蹊答得语焉不详,又喝了一口杯中的热饮。
      “你的手机响了。”雨澄指着放在桌边的手机提醒成蹊,上面赫然闪烁着许菲的名字。
      成蹊接起了电话,同时站了起来,走到了圣诞树的另一边去。
      雨澄感到自己刚刚开始温热的心,又慢慢冷却下沉。

      成蹊回来的时候,看到雨澄还是在认真地吃松饼喝热巧克力,一口一口,专注认真。
      “是…”成蹊一边坐下来,一边准备解释一下这通电话。
      “我要回宿舍了,室友没带钥匙,等着我回去开门。”不等他开口,雨澄快速地说。
      说完,关雨澄站了起来,穿上穿羽绒服,连帽子和围巾都没来得及戴上,就向外走去,边走边对成蹊说:“我买过单了。”她的声音如常,听不出什么异样,嘴角甚至还扯出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成蹊连忙拿起大衣,匆匆跟了出去。他不明白这短短的几分钟发生了什么,关雨澄即便是要回去为室友开门,也没必要走得如此匆忙。
      雨澄推过自行车,对成蹊说:“成老师,再见。”然后骑上去,飞快的蹬着,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几乎是狂奔着。
      然后,眼泪落了下来。
      她在此刻懂得,从幸福的巅峰跌入失落的谷底,有多痛。
      从她回头看到成蹊的那一瞬间,她就感觉像一场梦,自己想念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面前,太不真实;她不相信自己能有这样的幸运,拥有这样的幸福。直到他们在咖啡馆坐定,开始闲话着家常,她才开始觉得,这一切是真实的。然而,但她看到成蹊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名字时,知道自己该醒了。
      为什么还会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雨澄觉得自己的自尊低到了尘埃里,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她跟自己说,要放下,要向前看,不要妄想拥有一份不可能属于自己的感情。然而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丢盔弃甲,甚至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专程为她而来。多么可笑!

      成蹊回到曾城以后,再也没有收到过来自关雨澄的消息,仿佛这个人突然凭空消失了一般。他心里带着疑虑,还有一点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委屈,但是要说出来,却无从道矣。也许,雨澄的世界早已被新鲜的人和事填满,而他,不过是在她的求学路上送过她一程的人,而已。如今职责已尽,可各自安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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