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簪·念殇》相思月后

45、相见

　　缓缓推开房门，望见仍在里面等待的萧忆涵，风姝凝有点欣喜，可转瞬间似想到了什么，心却又跌回了谷底。
　　他还等在这里，却根本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所爱之人。
　　算起来，他从未等过她。

　　就在风姝凝暗自伤神时，萧忆涵已经看见她，一下便冲了过来。
　　此时的风姝凝已经卸下面纱，面容清丽绝艳，和她的气质衬在一起，真真称得上惊为天人，可是萧忆涵心里记挂的，始终只有那个人。
　　风神女这次好不容易卸下面纱，却只落的个无人欣赏的下场。

　　“风姑娘，请问，找到念忧了吗？”
　　看着他，风姝凝有点犹豫，她该告诉他苏念忧的下落吗？
　　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见过他，她也实在不知道这么些年他都经历过什么，如果不是在灯会上偶然撞见了他，如果不是他这张她记了几百年的脸，如果不是那只玉簪，如果不是……她身为梦殇谷传人而特有的对气息极强的辨认力，她可能会，一辈子都，彻底错过他。
　　所以他俩这么些年都没有见过，她也实在是不知道，他现在的性情究竟如何。在她所剩不多的记忆里，殇哥哥总是谨慎淡然的一副样子，她从没见过他犯急，在她看来，她的殇哥哥，永远绝世独立，哪怕天塌下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现在，这位拥有和殇哥哥相同容颜的萧公子，却为了一个女妖一再犯急，他，真的还是以前的殇哥哥吗？
　　还有，殇哥哥以前法力强大，就算爹娘，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可如今，这位萧公子的身上，却是法力全无，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初次在灯会与他相遇的时候，她不敢在他走后追上去的原因，一是不能确定苏念忧的妖力如何，第二就是这个理由。
　　之后的一段时间，她都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以前的殇哥哥？如果不是，为什么会有和殇哥哥完全相同的一张脸，以及，那种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如果是他的话，他这么些年，又究竟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法力全失，记忆也全失？甚至连性情，也变了不少。
　　那么她如果告诉他苏念忧的下落，他一定会立马冲到慕容阁吧？这样的话，他便凶多吉少。
　　可如果不告诉他，他对她一直都心怀戒备，就算她跟他说让他在梦殇谷等她带苏念忧回来，他也一定不会听的，到时候惹下麻烦，又该如何？
　　“风姑娘，风姑娘？”萧忆涵望着陷入沉思的风姝凝，本不想打扰她，可又想到现在不知生死的苏念忧，只好开口。
　　“哦……不好意思，萧公子，我走神了。”风姝凝赶紧缓过神来，心里却仍在盘算如何回答他。
　　“没事，请快点，我很急。”
　　“萧公子，我不想骗你。”风姝凝望着他，“可我担心你，所以如果我告诉你，我去帮你救回苏姑娘，你可不可以，就在梦殇谷里等我？我向你保证，一月，只用一月，我就可以带她回来。”
　　“救？”萧忆涵的声音起了波动，“风姑娘，念忧她果然……很危险吗？不行，我必须去，我在这里待着会坐立不安的，我真的害怕，我会再一次失去她。风姑娘，算我求你了，带我去吧。实在不行，你告诉我地点，我一个人也行。”
　　风姝凝觉得，她实在不适合和萧忆涵说话，因为他无论说什么话都离不开“苏念忧”三个字，而且，句句不在表达他对苏念忧的情感，让风姝凝难免止不住的心寒。
　　他知不知道，她也害怕，再一次失去他啊。
　　她都等了他一千多年了，她真的忘不掉他。
　　她眼眸垂了垂，开口:“慕容阁，苏姑娘她在慕容阁，萧公子，我们行动得快点，我怕，苏姑娘她的时间不多了。”
　　萧忆涵的脸色一变，哪怕他根本不知道慕容阁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径自越过风姝凝，快速向梦殇谷的谷口走去。
　　风姝凝缓了缓，也跟上他。
　　又过了半刻，隐藏在暗处的慕容瑾才缓缓走出，只不过神色变得更差了些。
　　凝凝，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在去慕容阁的路上，风姝凝跟萧忆涵讲了一些事，由此让他对苏念忧又多了几分了解。
　　苏念忧是狐妖，但不是普通的狐妖，而是拥有灵狐之血的圣雪狐一族。
　　几千年前，天帝震怒，突然对圣雪狐一族发动了猛烈的攻击，他们一族奋力抵抗，却还是死伤者众，能够活下来的很少，而他们一族拥有的圣血极其特殊，据说有包治百病，“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圣雪狐一族的很多狐狸都认为，正是他们的血，才让天帝猜忌，然后被灭族。
　　实则不然。
　　这场灾祸是多方利益角逐的结果，不是天帝一人的决定，不然的话，依天帝的实力，就区区的圣雪狐一族，怎么可能存活了这么久？至于除掉这一族的利益弊害，各种因果，因为时隔太久，风姝凝也不太清楚了。别说她，清楚的人，几乎少的可怜，因为涉及太多有头有脸的人，很少人敢随意猜忌，所以这也自然而然成了一桩悬案。
　　那场针对圣雪狐一族的屠杀，灵狐们几乎死伤殆尽，只有少数活了下来，估计苏念忧便是其中一只或是活下来的灵狐的子嗣。也许是因为灵狐的血拥有奇效，自然而然的，那血也有一定特殊的气味，为他们招致灾祸。不过这种气味只有少数人或妖可以感知得到，所以那些灵狐幸存者们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安度此生。
　　可偏偏，苏念忧运气不好。她正好碰上了对灵狐之血极其敏感，并且还不知道为什么，对圣雪狐一族有着深仇大恨的慕容家族。
　　她碰上的，是慕容阁三公子慕容瑾。
　　所以，她被送去了慕容阁。

　　在得知了这些情况之后，萧忆涵的脸色变了变，不过旋即便恢复了正常。
　　其实于他而言，这些秘密都是无所谓的。他所要做的，只是保护好苏念忧，一辈子守着她，看她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当然，如果顺便可以还使自己获得成全的话，那便再好不过了。如果不能，他会在她得到幸福后，一个人默默离去，在一个她看不到的地方，穷尽他的一生，使她安稳喜乐。
　　所以，在得知了苏念忧的灵狐身份后，他并没有多么大的情绪波动，那些，只不过是使他保护她，变得愈加困难罢了。
　　他还默默地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他不要告诉苏念忧她的身世，所有这些秘密，他一个人承担就好。

　　在艰难跋涉了一天一夜后，至慕容阁。
　　萧忆涵不知道，他在这里会遇上他记忆里从未见过的故人。
　　风姝凝对着山门，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苏念忧昏昏沉沉醒来时，望见的是冲天的火光，还有，那一抹青衣。
　　忆涵？他怎么会来？
　　像是废话，有苏念忧的地方，便有萧忆涵。他，是她永远的守护者。
　　苏念忧心静了静，转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情况，结果为不是很好。
　　双手双脚被缚在木桩上，脚底下还有成捆的木柴，更为惊悚的是，已经点上了火，蔓延之势势如破竹，感觉不到一会儿便可以烧到脚底，自己方才，就是被这股浓烟熏醒的。
　　但此时，她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有他在。
　　到底是什么时候，那个单薄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萧忆涵成了被自己依赖的人呢？
　　苏念忧想了想，却糟糕的发现自己也说不出来。其实与其刻意的去寻找时间地点，倒不如说是一种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等到猛然觉悟，她就已经收不回来了，已经，放不下他了。
　　苏念忧，亏你自诩“聪明机智之竹林头号小妖”，如今却依赖一个凡人，真是，枉为狐狸。
　　不过，他这个人，也不错嘛。
　　哈哈。

　　说回正事，自己到底是跟这个所谓的慕容家族有多大仇，他们居然要使自己变成一个死狐狸，还是一个烧焦的死狐狸？
　　她跟他们认识吗？无缘无故就烧她，真是气死妖了。
　　苏念忧发现现在已经不能理性的想事情了，只好把目光投向那个她想了好久的男人——萧忆涵。

　　他脸上已经依稀看出了热汗，不知是因为火烧的热，还是救不了苏念忧急出的热汗。
　　慕容阁的门主，领头人——慕容箫，本来以为苏念忧就是个没人管的孤女，随便用火烧了也没人管的那种，没成想居然半路杀出了个不明不白的男人。更令人惊诧的是，还有他这个许久未见的义女——风姝凝，居然陪同左右，大有为他不惜付出一切之势。
　　看来自己还真是一语成谶，他的好义女，看起来真是又看上了一个小白脸，老三啊老三，不知你看到这一切，心里作何感想呢？

　　风姝凝望着周围人们因他们出现而起的喧哗声，对慕容箫的虚伪做作深以为然。
　　不过烧死只狐妖，还要把人界里差不多有头有脸的头头都叫过来，他是不是恨不得就算自己只是放了个屁，全世界的人都能马上知道啊？不对，光知道还不够，还应该都凑一起商量他为什么放屁。
　　真是讽刺呢。风姝凝无论怎样想都不明白，自己那谦虚隐忍，甘于退居幕后的父亲，是如何和这样的人成为世交的？

　　念忧，念忧还在上面，怎么办呢？
　　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萧忆涵一时是真真不知道该如何，只好把目光投向那个与他一同前来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对他那样好的神女风姝凝。
　　虽然她帮自己的可能很小，可为了念忧，他只能这样。因为深知自己能力有限，就算勇敢闯入火海，除了把自己的命扔在那里之外，屁用没有，所以，他只能这样。
　　萧忆涵真有点想死，他后悔了。为什么在过去须臾数年只懂钻研医术，却从未修炼过什么法力（虽然修了也没多大效果），以至于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葬身火海，却可悲的无能为力。
　　风姝凝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所以只是稍微缓了一会儿，就双手捏出一个诀，她所惯用的御水术瞬间便使了出来。
　　只一瞬，苏念忧便感觉浑身凉爽非常，低头看，再无火焰痕迹。
　　同时，萧忆涵也向风姝凝投去感激的目光。
　　萍水相逢，她能帮自己这么多，实属不易。
　　望着这样的萧忆涵，风姝凝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她早就想出手了，毕竟如果不是自己，苏念忧也不至于这样。可她偏偏要萧忆涵找她帮忙，她吃那个味儿。
　　这也是她身为神女，所剩不多的骄傲了吧。
　　慕容箫望见这一幕，大概也清楚了他这位义女的立场，同时想了想自己三儿子那不争气的样子，一通火气，眼神也凛了凛。
　　没成想，他怒极反笑，最后还伸手鼓了鼓掌。
　　闻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投了去，其中自然也包括从未见过他，却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的萧忆涵。
　　好在我们这位慕容门主一看就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物，不仅不怂，嘴边的笑意反而更深了深，站在高台上“一览众山小”，竟觉的意外的舒服。
　　是了，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当他的光芒被那个人掩盖的时候，当那个人瞧不起他，他才会那么恨那个人，甚至不惜……害了他的性命。
　　慕容箫，你就是这样的人呢。
　　明明没有多大本事，却总是希望所有人都对自己趋之若鹜，以自己为神，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那虚伪的虚荣心罢了。
　　可他尽管这样抨击过自己无数次，却依然没有任何效果，他需要羡慕，需要那些人或妖敬仰的目光，他需要一切的一切。

　　风姝凝见他这幅德行早已了然于心，立马拉着萧忆涵跪了下来。
　　慕容伯伯很生气的时候，反而会和蔼的笑，这时候你必须马上认怂，他一般情况下都会宽恕你，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那种，依旧像往常般对你；可如果你不那样做，反而出言不逊，那么就完了，他一定会干死你，现在干不死你，以后咬牙创造条件也要干死你。
　　因为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忤逆他的权威。
　　这便是风姝凝的那位父亲，慕容箫的好兄弟，曾经风云一时的梦殇谷主人风昀告诉过她的，至今被认为是风姝凝的至理名言。
　　萧忆涵本来就灵性得很，一看风姝凝的神情，又望了望慕容箫，从心里揣度一下，便大致懂得了风姝凝这样做的理由。
　　于是他也十分聪明的认了个怂:“慕容门主，我不知道我的爱人哪里得罪了您，但是她所犯的一切错误由我承担，请您饶恕她吧。”
　　听完这段话，风姝凝的手指紧了紧，可是慕容箫和随后赶来，一直躲在暗处的慕容瑾却露出了父子同款笑容。
　　而仍被缚于木架上的苏念忧眼圈却红了，她一直都知道萧忆涵喜欢自己，可是，她不知道因为感动还是别的什么，莫名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想起一些旧事，不，准确来说，只是回忆中一些很小的片段。

　　以前的苏念忧，由于看过许多慕樱带回来的人间小话本，加上又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对爱情也有着自己的向往。
　　或许是因为苏念忧作为一只正宗狐狸，情窦初开的时间却比一般狐狸迟了些，她的想象也比一般狐狸丰富且不着边际，比如经常梦一些花间吻啊，月下醉什么的，现在想想，都能让苏念忧汗颜，然后禁不住老脸一红。
　　但她以前却真的是这样想的，并且这些想象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自然，虽然对不起萧忆涵此时的一番话，但苏念忧得承认，白墨由于年少时的一场相救，在这些想象里一直处于当之无愧的男主地位，因为那时的苏念忧对白墨有一种年少的情愫，所以对那些想象乐此不疲，想着想着就会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现在想来，这也是那时身为竹林大姐大要装高冷的苏念忧为数不多的快乐了。
　　所以，苏念忧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危险，仍旧在自顾自的想:为了保持自己的快乐，嗯，想象必须进行下去，但是有一件事。
　　苏念忧望着跪在地上的萧忆涵，嘴边缓缓露出笑容:以后的男主角，得换人了呢。

　　要是萧忆涵知道苏念忧此时心中所想，说不定会开心的跳上天去，可他此时冷汗已经浸了一后背，因为他看见了慕容箫的眼神。
　　那是一种冷如冰天雪地的眼神，对了，就像怪兽怪物，萧忆涵真的担心，他会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吞掉自己。
　　按说风昀交给他亲生女儿的话没有毛病，可萧忆涵运气不好，虽然他认错的态度堪称诚恳，可他倒霉就倒霉在他碰到的不是一般的触动慕容箫的事，倒霉在苏念忧的存在对于慕容箫而言，是不能容许的。
　　他低估了慕容箫，不，应该是整个慕容阁对圣雪狐一族的恨意。
　　“萧公子的胆量倒是不小，这么些年，敢这么和我说话的人已经不多了。”慕容箫笑了笑，“可是，我恐怕得让你失望了。”
　　望着他极其不自然的笑容，萧忆涵的手指紧了紧，脸色也更难看了些。他正想着如何应对这个麻烦的慕容老头的时候，却感觉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
　　他抬头望去，只见风姝凝紧抿嘴唇，冲他摇了摇头。
　　他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可是念忧……
　　萧忆涵正想着，只见风姝凝的嘴唇又动了动，这次他读懂了她的唇语:“放心，我有办法。”
　　萧忆涵望了望苏念忧，只见她也在望着他，眼神里全是信任，萧忆涵的心便也随之放了下来。
　　对了，只要念忧好了，他才会好，大不了，他陪她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