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簪·念殇》相思月后

46、算计

　　风姝凝心里清楚得很，慕容箫对圣雪狐一族是有着无法言说的深仇大恨的，所以就算今天萧忆涵把嘴说破皮，头磕出血，慕容箫估计连眼神都不屑分给他一下，反而会打心底嘲笑他的愚蠢。
　　那个男人，一直都是这么冷血无情，狠辣残忍。
　　虽然是父亲在世时最好的兄弟，可风姝凝向来是不惮以最险恶的心理揣度慕容箫的，所以她对慕容家的人，也有着很深的隔阂。
　　但无论她再怎样厌恶这个男人，她今天必须都得低头，因为……
　　她望向仍旧跪在地上的萧忆涵，只看着他，瞬间觉得心都软了不少。
　　她爱他，所以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哪怕是去救那个他所爱的女人。

　　“义父。”风姝凝开口，成功把慕容箫的注意吸引了去。
　　慕容箫望着她笑了笑，随即又隐去了。
　　呵，倒底还是年轻啊。尽管当了那么多年的谷主，却还是沉不住气，真是枉费老三高看你了。
　　“苏姑娘并未开罪过义父，而萧公子更是我的好朋友，还请您看在姝凝的面上，放了他们吧。”风姝凝语气情意真切，除过她本人说完这番话隐隐有一种作呕的感觉，其他人都不免有些触动。
　　然而，不包括慕容箫。
　　“哈哈，真是我的好女儿啊！不仅胳膊肘往外拐的帮着仇人说话，更是身体力行的救了即将被烧死的仇人。凝儿啊，为父这么些年，哪里亏待过你了？”
　　慕容箫一番话，更是让风姝凝心生厌恶，可是……哎，忍吧。
　　她继续道:“姝凝这么些年执掌梦殇谷，秉持的是‘帮理不帮亲’的原则，今天这事也是一样，苏姑娘虽然是一只狐妖，可据姝凝考察，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反而屡次帮助普通凡人脱险，我深信慕容阁是个公道严明的地方，而义父您更是刚正不阿，所以是一定不会冤枉苏姑娘的，对吗？您今天之所以要烧死苏姑娘，肯定也是受了奸人的蛊惑，是吗？”
　　这套说辞是风姝凝逐字捋下来的，她既夸了慕容阁和慕容箫，让慕容箫面上好看；又给慕容箫找了一个完美的台阶，他只要顺势而下，今天的闹剧便可以收尾，慕容箫也可以获得一个好名声，至于承担了所有责任的虚假奸人，之后压下不查，或者随便找一个人推出去顶包，那便都是慕容阁的事了。
　　如果这番说辞都打动不了慕容箫，他依然要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处死苏念忧，那便证实了一件事:慕容箫对圣雪狐一族的仇恨，已经无法可解了。
　　“呵，我的凝儿还真是会说话做事，难怪瑾儿那么喜欢你。可是凝儿，这位苏姑娘，就算你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义父今天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放过的。”慕容箫说话的语气阴冷，与他脸上的笑容重叠起来，让在场所有人一阵恶寒。
　　风姝凝心里实在诧异，自己那“隐忍谦虚，甘愿隐居幕后”的父亲，是怎么和这样的人成为好兄弟，好世交的？
　　闻此一言，萧忆涵的手指握的更紧了些，他想，如果不是风姝凝拽着他的衣角，他一定早就冲上木架救下苏念忧了。
　　可是萧忆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已经不再安静了。

　　“哎，风谷主不是说那位苏姑娘没做错什么事吗？这慕容门主怎么还不饶不休的呢？”
　　只一句话，原本还静谧的人群瞬间褪去虚伪的本色，炸开了锅。
　　“就是说嘛，亏这慕容箫还是慕容家的领头人，怎么竟这般不讲理？”
　　“呵，慕容箫不讲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想当初他年少学艺的时候，不也经常和自己的同门处不好关系吗？就不说别人，就他那好脾气的大师兄，不也三天两头的被他顶撞训斥吗？”
　　“就是说，按他那品行，若不是仗着自己是慕容阁老阁主唯一的儿子，单凭实力，怎么可能登顶慕容阁门主之位呢？想当年那风昀，还有……哪个不比他强？”
　　“也不能那样说，慕容箫也并不是那样一无是处嘛!人家也有人家的本事。”
　　“呸，什么本事，害人的本事吗？那苏姑娘也真是倒霉，怎么得罪这么个人？”

　　望着人群的叽叽喳喳，风姝凝与人群中的某个人对视一眼，嘴角露出冷笑。
　　果然，人真是虚伪，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尤甚，只要有一个人起个头，马上就会群起而攻之。
　　慕容箫，我倒要看看，你现在该怎么办呢？
　　你若执意要杀苏念忧，你以后的声名可就完了。那些人可不会去调查苏念忧到底性情如何，他们巴不得把你推下神坛，踩的越惨越好。
　　当然，你若告知众人苏念忧的灵狐身份，有心之人又会深入调查，那时你这么多年的秘密便藏不住了吧。
　　所以，为了避免以后更多的麻烦，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只能放了苏念忧。

　　果然，慕容箫望着此时这难看的场面，心里也一阵懊恼。
　　这些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不该把他们找来。可如今，难道真要放了这个祸害吗？这个妖精今日不除，以后若报复他，又该怎么办呢？那些前尘旧事，若是大白于天下又该如何？

　　他眉毛刚皱的那一刻，风姝凝便已经知道他做下的决定了。
　　她是实在不明白，纵是圣雪狐一族再是如何，一个小小的苏念忧，究竟能掀出什么风浪呢？大不了今天先放了她，以后再除都不行？

　　那她，还是得再逼一逼义父啊！
　　“诸位。”慕容箫决定已下，便再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了，面对被他一声喊话吸引的众人，调了调嗓音，准备他的“身败名裂”之讲话。
　　可他半个字还未出口，便被一个人打断了，正是风姝凝。
　　风姝凝深深的看了一眼望着苏念忧的萧忆涵，开了口:“义父，只听您的语气，我便知道您不会放过苏姑娘了 。”
　　望着慕容箫的表情，风姝凝知道自己猜对了。而那人群，有人欢喜有人愁，也有人噙着嘴角磕着瓜子纯看戏。
　　“这样的话，于情，我对不起萧公子对我的期盼和希望；于理，苏姑娘没有犯错，我却纵容义父把她烧死，我也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那么，我……”风姝凝顿了一下，她没有看慕容箫，反而望着人群里人们的表情露出冷笑，然后缓缓的从腰间抽出短刀，“恐怕只有以死相逼一条路了！”
　　她话的尾音很轻柔，或许起了迷惑众人包括慕容箫的效果，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架上了风姝凝修长雪白的脖颈。
　　风姝凝不用看慕容箫的表情，也知道他现在脸一定黑了不少。可是，她的命，也是她最后的底牌了，她不信慕容箫一点也不在乎；再者，就算他不在乎，这些人逼也必须把他逼得在乎。
　　故人之女，于慕容箫而言，是必须要好好关照的，虽然他也真没怎么关照过，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没得选择。
　　如果说他执意要烧死苏念忧，换来的只是从此以后声名狼藉；可如果放任风姝凝自杀，那么他以后可别想再在修仙界混了。

　　慕容箫真不明白，他这位义女抽了什么风，帮那妖狐竟帮到如此之地步？傻子都能看出来那小白脸对那妖狐有意思，他杀了她，她不就可以借势上位了吗？她倒好，蠢得要死。
　　慕容箫看不懂，可有一个人却是通透的很。
　　风姝凝此举大有益处，这儿看戏的群众既有天上修仙的真人，也不乏人间的达官显贵，通过刚才她那一番话，加上虚伪的自杀情节，不管真相究竟如何，众人一定都对这位风谷主留下了比较良好的印象，以后梦殇谷的生意必然更加兴盛，这是其一；她爱那位萧公子，可她很清楚，苏姑娘一死，萧公子不仅不会爱她并和她在一起，反而会对慕容阁甚至所有和它有关系的家族产生深深的恨意，其中当然也包括与慕容家为世交的风家，而若反过来，她成功救下苏念忧，也就相当于让萧公子欠了她一个人情，以后来日方长，最起码，他不会恨她，这是其二；慕容箫对风家这些年面上关照，实则背地里为了慕容阁的利益，打压多次，而风姝凝此举，不管慕容箫如何选择，都对他有害无利，这是其三。
　　一举三得，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风家这位年轻姑娘，能在她父母仙逝后，在所有人都不看好并且有取而代之之意的情况下，短短几月清掉乱臣，一举撑起梦殇谷并将它发扬光大，果然是有着她自己的本事和手段的。

　　风姝凝这么一闹，人群无疑更加吵闹，而风姝凝，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慕容箫除了脸色更臭，说些“不要想不开，一切好商量”之类的话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父亲。”由于风姝凝的缘故，躲在暗处的慕容瑾再也无法藏在人群里独善其身，只能出面调解，“放了苏姑娘吧。我们不可以……冒这样的风险。”
　　慕容箫哼了一声，对于他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只看了他一眼之后就不再理他，转而盯向风姝凝了。
　　“凝儿……你不要冲动。”慕容瑾见那位“大爷”劝不动，只好转换目标，“父亲他心里有数，不会不顾你的生死擅自动手的。”
　　风姝凝秉持着往日对待慕容瑾的“不屑”态度，只撇了一眼就忘了他了。
　　慕容瑾见两人谁也劝不动，只好求助于那位他极度不屑的，如今仍然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的男人——萧忆涵。
　　“萧公子，你劝劝凝儿吧。”慕容瑾眼睛盯着风姝凝手上的刀，眼看要渗出血，急着说，“她怎么也是为了苏姑娘啊。”
　　萧忆涵仿佛是刚缓过神，顿了顿，看向他初次见面的慕容瑾。
　　“这位公子，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可看面相，把念忧送去这里的人，应该是你吧？”
　　慕容瑾有点惊讶，这个凡人，似乎比他想象的聪明一点啊。
　　萧忆涵望着他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冷然，继续说:“既然这样，你不必求我，因为风姑娘会走到这一步的根源，其实是你。”
　　萧忆涵的眼眸出奇的明亮，几乎让慕容瑾不敢看他:“慕容公子，我不懂你们仙家的事情，虽然风姑娘此时确实是在帮我，我也很感谢，可我也知道，她这样做，得到的远不止这些吧。”
　　点到为止，慕容瑾却觉得自己的内心备受煎熬。

　　听了萧忆涵一席话，让风姝凝的匕首握的更紧了些，她倒真有点害怕，别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给交代了。
　　不知为什么，风姝凝觉得脸上湿湿的，她有点难受。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可是，仍然被看出来了，还是，被自己最在乎的那个人，看到自己不堪丑陋的心机。
　　可自己，也是真的想帮他，他会懂吗？
　　是了，不能不承认，萧忆涵刚才说那番话时认真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殇哥哥。
　　那是，她所向往的殇哥哥的模样。
　　洞穿一切，让她无法躲藏，除了，在他精心为她编织的迷网中沦陷。自己也真是愚蠢，怎么就会觉得，不过一千多年，殇哥哥就会被自己的小手段所迷惑呢？

　　慕容瑾真是要疯了，场上三位“大爷”谁都不肯先松口，场面就那样僵持着，往人群里一望，好家伙，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这些老头老太，平常憋不出三个屁，此时却是恨不得说完一辈子的屁话，叽里呱啦议论个不停。内容嘛，慕容瑾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什么“慕容家三公子与风家长女私情”“慕容三少竟求助于情敌”之类的废话，他真是束手无策，总不好让他去求那位被他害得这么惨的本场戏的导火索苏念忧吧？
　　如果这个想法在慕容瑾的脑海里还停留了一会儿的话，那当他看向那个捆着苏念忧的木架的话，恐怕就消失无踪了。
　　那个女人，居然在笑？
　　那种冷到极致的笑，连眼眸里，都全是嘲讽的色彩。
　　看样子，她也察觉了凝儿的意图了？现在不管凡人，还是妖狐，怎么都变得这么厉害了？
　　慕容瑾很奇怪，同时十分悔恨，他要早知道这对小情侣这么狡猾，他死都不会把苏念忧送到慕容阁，造成如今这幅不堪的局面。
　　他会直接，杀死苏念忧，以绝后患。

　　“好了，各位，权且收了神通吧。”

　　闻此一言，不管是风姝凝，慕容瑾，还是苏念忧，萧忆涵，甚至于慕容箫和群众，都把目光投了过去。
　　那是一个着一袭白衣，有着一双仿佛盛了星光的眼眸的男子，是那种，只是出现，就可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的男人。
　　其实在场的人，不认识他的只有萧苏二人，而就他们，在很久之前，记忆深处，也是见过他的。
　　只不过，忘了罢了。
　　慕容阁五公子，世界上最为博学的人，著名的风流才子，痴情名人，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慕容箫最为宠爱的儿子，实力超群，法力武功皆属上乘，仙家楷模，世家典范，出名俊杰，可超之人，极为少数。
　　这便是众人对他的全部印象。
　　他的名字，被许多人铭记在心。
　　他是:

　　慕容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