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流照尽亦欢》長雲且眠

6、第六章

　　在那之后，沈月白对我客气了许多，偶尔这位大爷一般的人物心情好了，也会自觉拿过我手中的笔，将笔记抄到书上。
　　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和平时那个冷冷清清的沈月白到底有些不一样，这也值得研究一番，我坐在他身旁写作业，在某一刻，有意无意抬眼望见他，低垂着头的，敛了眼眸的，抿着唇的，如此种种，正是我心中无限美好的样子。

　　那天早饭时，父亲对我说，我们一家要去拜会一位故人，正是他年轻时候一起工作过的工友，自他离开B市之后，两人就没有再见过面了。
　　父亲说起这件事情时语气有些兴奋，是我从没有听到过的，他对我再三叮嘱道:“放学的时候，要快些出来啊。”
　　我埋着头小口小口啃着包子，听了父亲的话，用力点了点头，隔着粥碗袅袅的热气，我看见父亲的脸庞，夹杂着喜悦，怀念与伤感，叫人捉摸不透。

　　那天沈月白的心情该是不错，放学的时候，他转身拿过了我的书，安静地坐在自己桌旁抄笔记。
　　我看着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开了口。
　　“沈月白……那个……我还有事，要走了。”
　　他低着头没有理我，头发该是多日没有修理，垂垂长过了耳畔，显得那样不羁而慵懒。
　　我继续道:“书你……拿着，明天还……给我，好不好？”
　　见他没有回答，我起身，背上书包，向教室门口走去。
　　很突然的，沈月白叫住了我。
　　“等等！”
　　我回过头，他拿起我的书，拎起书包大步地向我走来。
　　一把将书塞到我怀里，他一面走出教室，一面向身后的我道。
　　“我不太习惯欠着别人的东西不还，你还是明天再给我吧。”
　　我抱着书，看见他白衣飘飘的背影渐渐融在欲颓的夕阳余晖之中，仿佛是独独守着那份不知何来的倔强不肯放手。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其实与我相同，其实我们，都极其孤独。

　　我走到校门口，见到早已等在那里的父亲，他责怪我怎么这样慢，我垂了头道:“有事耽搁了。”
　　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我注意他穿上了那件只有重要的日子才穿的旧西装，特意挺直了腰背，不似平常那样微微有些驼，我想，今天见的，一定是对他极重要的人。
　　可我没想到，在父亲的自行车停在那座遮掩在参天古木之后的白色洋楼前时，迎接我们的，竟会是沈月白。
　　他站在他父亲旁边，脸上是微微的笑意，正陪着说话。
　　那是我第一次见沈月白笑起来的样子，我第一次发现，当他微笑时，脸上会有小小的梨涡，明媚而不拘地彰显着他的少年心性，衬得他那双清澈的眸子愈发漂亮，在昏暗的暮色中，仿佛灼灼地闪耀着光。
　　沈父看见我们了，笑着大步迎来，我父亲放好了车，与他握手寒暄。
　　沈月白也看见我了，不过他并没有什么表示，想来也该如此，我于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不怎么熟的人，同坐着一起学习罢。
　　沈父望望我，微微地笑起来，他的神色很像沈月白，只不过少了沈月白的骄傲与神气。
　　“老钟，这就是你家的小姑娘？文文静静的，真招人喜欢。”
　　父亲也看看我，笑起来。
　　“欢欢，打招呼呀，这就是爸爸的老朋友，你沈伯伯。”
　　“沈伯伯。”我规规矩矩地鞠躬，却听见沈月白轻笑着对他父亲说:“喂，老爸，什么时候开饭，我饿了。”
　　我直起身望沈月白，他的神色是我所不熟悉的，却像是个真正的孩子了。
　　大抵在他心中，不同的人，便是要用不同的态度来对待的罢，多年后他在我面前那般温柔地抱住那个姑娘时，我再次这般想到。
　　他爱的，与他不爱的，一瞬之间，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