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贷价》变子

28、第二十八章

　　宋振兴向记录员微微颔首，记录员收起了录音笔，夹着笔记本电脑出去。
　　案子查到这个份上，似乎又陷入了停顿。本来证监部门有针对性的去查利多多基金公司的账，已经打草惊蛇，牵制了他们进一步操作。
　　宋振兴始终认为校园贷是个突破口，本市对民间借贷一直严格查处，多年来一直处于高压态势。校园贷是怎么一步步扩大，到了今天覆盖本市各大高校的网络化经营的？
　　赵明洗漱后，去食堂买了几份包子稀饭，给宋振兴办公桌上放了一份，还有昨天值夜班的小刘、记录员带了，拎着自己那份去办公室大吃起来。顺手掏出手机，浏览一下知乎，上面一句话让他很震惊：没有一个大学，敢把自己学校里面，这两年因为校园贷而跳楼，退学，甚至被还不上钱的家长打上门来的数字统计一下，报给媒体。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小虎的短信：“爸爸，学校下午开家长会。”
　　“儿子，爸爸正忙着，让你妈去。”
　　“妈要去跳广场舞，今天下午有比赛。”
　　赵明叹了一口气，停顿了片刻，拇指敲下了一行字，“爸爸看能不能调整一下时间。”
　　“哦”，简单的回复了一个字，再没有下文。
　　高一四班教室最后一排桌子的后面，赵小虎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地看着手机。屏幕黑下去，他转头看向窗外，心想，反正我自己也可以开家长会。
　　这栋教学楼是去年新建成的，一层、二层是高二和高三毕业班，高一年级在三层。宋玲玲等他一起放学，会在一层的楼梯口等他。
　　他起身绕过书桌，走出教室，站在走廊的窗前。冰凉的玻璃透着丝丝冷风，他埋头捂着脸，自始至终没有出声。高三年级也刚下自习，传来一阵女生的嬉笑声。
　　赵小虎看到宋玲玲站在楼下，和另一个女生搀着胳膊向学校的超市走去。方砖路面的罅缝里积聚着细碎的树叶，稀疏的阳光打在脸上，眯起眼睛可以看到远处的房屋和树木的轮廓。
　　一早图书馆前，没有学生上操。赵小虎到校比别人都早，那天又是值日，抬眼看到两个大个子男人坐在台阶上抽烟，一个打着手机，一个四处张望。赵小虎认得出又是上次去卫生间找麻烦的两个人。
　　他听见裤兜里手机不停震动，掏出来看一眼，关机。赵小虎背着书包，忐忑地朝他们走过去。手心冒着汗，腿也忍不住颤抖。
　　他合上眼皮，只看见一片橙红，脑海里记起对方的怒吼。
　　“学会不接老子电话了，你他妈找死啊！”一记耳光扇过来，他经不住力道摔在地上，另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抡起胳膊，对他的脸一顿猛扇，肚子上踹了一脚。
　　他咬紧牙，痛得蜷起身体。两人一起抬脚踹他的脊背，“还不还钱，你要不要脸。让你妈去卖，给你还钱。”
　　校园广播站响起早操集合的音乐，两人狠狠一脚踹开，“小杂种，那接你放学的小妮是你姐姐？”
　　全身疼得要命，他紧绷的神经都阵阵跳痛。“尽快还钱，否则弄死那个小丫头……”猛然清醒，他被那个女孩的笑脸深深刺痛，赵小虎细弱的声音传来，“宋玲玲不是我姐姐，你们不要乱来……我一定还钱……”
　　那人咧着嘴一笑，伸手扣住他的下颌，抬起他的脸，冲他脸上啐了口唾沫，“再不还钱，弄你死全家！”
　　他陡然哭出来，两人大笑着，若无其事的离开。

　　沉默地转过身，逆着光，赵小虎缓缓睁开眼睛，慢慢看清楚教室里一张张面孔。好像那是另一个世界，他被关在门外。
　　终于无力地蹲了下去，背靠着墙脚，蜷缩着抱着脑袋，他发着抖。
　　“都是我的错……”
　　家长会一直开到了下午六点，赵小虎的家长没有来。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会议结束，他拎着书包出来，宋玲玲高高举着好大一包零食冲他笑。
　　他站在楼梯的最后一级，身边同学们牵着家长的手脚步急促地离开。想起在知乎上看过的一首诗，短短几行，他掏出手机盯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默诵着，到了最后一个字，停下来，他好像恢复了一丝气力，抽出一只颤抖的手锁屏。
　　魔鬼吹起弥天的大雾
　　蛇吐出一条信子
　　踏在信子上走路
　　摔倒了都不疼 还暖和
　　但都得走一阵才明白
　　脚下路乐悠悠的一日千里滑溜溜的
　　滑向深渊
　　蛇把苹果给亚当它自己就饿了
　　它不想祸害人间
　　只悄悄吐出一条捷径
　　日日饱餐
　　沉默地走到宋玲玲身边，校服紧紧裹着他瘦削的身体。他对宋玲玲说，“我今天要去另一个地方，你先回家。”

　　城市的南端是蔬菜批发市场，空气中莫名地混有粪便和腐肉的臭味，这个时间没什么人，往来的车辆喷着尾气。除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沉闷的机修声，巷子里人迹稀少，一片死寂。
　　赵小虎走到一个岔路口站住了，他看见路灯下侧卧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头枕着麻袋包睡着了。他走过去，倚着墙站了一会儿。
　　那个男人醒过来，嘴里喷着臭气，“你来了，钱呢？”
　　“我站在这里就是想做个了结。我欠你的钱，这是还最后一笔，”他从口袋拿出了一叠钞票，当着对面男人认真数了一遍，递过去，“借条还我。”
　　“我没借条，是出借人在网上确认销账。放心，我不会讹/诈你，平台上有举报电话。”
　　三个月前，赵小虎因为得了阑尾炎需要一笔手术费，他像“欢乐贷”借款2000元，不想让父母担心，他自己去了医院。
　　还款有线上和线下两种方式，他没有支付宝，选择了现金还款，对方给了他联系人电话。他没有向父母要钱，选择了自己去打工，又向另一个网贷平台借了2000元，以贷养贷让他苦不堪言。
　　对方几次找上门催债，昨天早上的那次甚至要威胁宋玲玲的生命，他终于凑足了最后一笔。
　　“结了，还舍不得走。”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小虎身子晃了晃，抹掉了额头的汗水，夕阳刺得他眼睛痛，他看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浅浅吐出一口气，终于“上岸”了。